傲慢的少爷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我是墨狐皮衣,你才拿一锭银子赔算什么?!”
“你……你的衣服只是脏了,足够了……”
富家少爷冷笑:“装什么英雄救美!”
他一把拽掉了苏博的斗篷,苏博猝不及防地整个人都跌了跟头,想把自己的斗篷再拽回来,可力气抵不过别人,而且冷风一吹他的脖子苏博也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这回苏博不是怕,只是有些冷得发抖。
苏博还是讨厌身处人群之中,他飞快地爬起来,眼神寻找着梅生。
梅生还在原地,她没跟过来,也没让前面的随从过去帮苏博。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习以为常的冷漠态度,但没走远。
瞧着苏博兔子似的小身板,富家子弟压根没在怕的,让在周围的人一起上,要把苏博打的爹妈都认不出来!
“还给我!”
苏博眼底有一抹猩红浮现——
“呆子!”他们骂道。
苏博用从未用过的力气,高声喝道:“把我东西还给我!”
腥红浓郁如血,灵力从全身经脉里被强烈的感情逼出,于是——
言出法随!
富家少爷莫名地眼前黑了一瞬,手里突然觉得拿着不是斗篷,而是滚烫火炉,顿时吓得撒开双手。鼻血小溪似的往下不停地流,他也跌坐在地,几个本来还想打人的随从慌忙七手八脚地聚到他身边。
苏博捡起斗篷,也站直了,冷冷瞧着他们:
“带着他先去瞧大夫吧,别失血过多而死了。”
也不知斗篷上有没有沾上血,怕冲撞佛祖神灵,临到山上寺庙的台阶前苏博还是脱下斗篷,想着都是要进去烧香拜佛的,应该不会有人偷一件斗篷,于是将斗篷挂在一棵歪长着的柿子树上。
金佛之下,苏博卸下一身力,双膝被凹陷的蒲团吸引着跪下去,磕头了三个头。在所有以脆弱姿态表现忠诚的祈祷中,只有在神佛面前才是最真诚的。
若不信便不会祭拜,若不信便不会低下头颅叩首三次,更不会双手合十祈求。
哪怕用半生寿命为代价也好,苏博想要救了自己的梅生得偿所愿……他不知道梅生有什么愿望。尽管他不知道该许下什么具体的愿望,但还是在祈求……祈求梅生有了什么想要的就让她得到吧!
下山时又飘雪了,原先挂在柿子树上的斗篷早就不知去向。人海之中,即便是佛祖圣地,也不全然圣洁。
“不救人不就好了。”梅生道,“它也不会丢。”
“这跟帮她没有关系,她很可怜哪……”苏博小声地说:“你一定也是因为可怜我才救我的……”
“……”梅生沉默良久,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他十分认真地答:
“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苏博很庆幸自己体内有灵力而被她保护,但如果她没有与自己相遇,她没有发现、更无视了他,那么他命运里的尊严不会存在。
她是冷漠,可就算她不想承认,她也的确有慈悲之心。
冷漠的——慈悲者。
苏博此刻的一切都可以说是梅生赐予的,她那份强大超脱于世间所认知的力量,只要她不愿,没有人能勉强。只要梅生愿意,也好像不论什么都能办到。
当苏博去帮卖香囊的姑娘时,她的冷眼旁观已经是善举。她如果不屑于善良,就一定会阻止。她有这个能力,只要她一个厌恶的眼神,或许他、富家少爷、还有那个姑娘就都消失了……
“世上没有佛,你怎么还信这个。”
满天风雪之下,梅生双手捂住苏博冻得麻木通红的耳朵,他耳中立刻好像被灌进热水似的瘙痒。
梅生牢牢抓住苏博,从她身上传来的热气和压迫感化为根根钢钉将他贯穿。苏博深吸一口气,想呼出来时却难以放松,耳朵里响起了阵阵难以忍受的杂音。有婴儿的哭声、男人的哭声、女人的哭声、老人的哭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心肝脾沛肾都要哭得衰弱。
她缓缓放开手,苏博耳中哭喊声也小了,但还是呼吸不畅,捂着胸口忍不住轻轻咳嗽。
“你也拥有灵力,该比凡人通晓更多的事情,该知道作恶不会有天谴,我也从未亲眼见过任何妖魔鬼怪神仙佛祖。就算我此刻让佛堂上的佛像碎裂成沙,也不会有任何天罚,只有无知者才会有信仰。”她道,“多的是饱受饥寒痛苦的人,他们多让人烦躁啊,你都可怜、都想救的话救得过来吗?”
“世人都无知,出生降临世间又不需要智慧。”
不是苏博在应她的话。
梅生转头看到了沈寒明。
沈寒明没打伞,也没有带随从,清俊的面容还是显得很病弱,他都快被风雪淹没了:“人世悲苦,自然人人都信仰神明,你不觉得人世悲苦吗?”
“不。”梅生道。
“王公贵族都会觉得苦,没人觉得世道顺遂。你不觉得苦,那都不算活着。”
“我的心脏在跳,我的脑中在思考,四肢能移动。”梅生回道,“怎么不算活着。”
她看着他同样无悲喜的深沉眼睛,冷冷戳穿他:“你也不信神明,要是信了,何必如游鱼脱水?”
第9章 法相
◎嗤笑轮回梦入心魔◎
害喜严重的丽妃吃不下宫中的饭食,听闻扬州的点心冠绝天下,皇帝下诏要请最好的扬州厨子来京城为丽妃做她能入口的点心。这道旨意如军令般十万火急地送到了扬州,当地官员迅速安排好了最合适的人选,点心师傅和随行的军人一样骑马狂赶,终于在年初五之前赶到了京城。
千里名驹都被跑死了两匹,点心师傅从没骑过马,本来他也能舒舒服服坐马车进京,但那样非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皇帝心爱的妃子身怀龙子,哪能等这么长时间,伤了皇妃圣体诛九族都不够赎罪。
被人搀扶着下马时腿肚子都打颤,脚下绵软,踩在地上就跟踩在柔棉花上似的,趴在地上就想呼呼大睡。本想着皇宫里什么食材都有,也无需他费心准备,能先休息一晚再进宫,没想到先被一个太监让随行的军人拖上了轿子,直往座气派府邸的后院的厨房里去了,还没等这位厨子说点什么,那太监就从腰包里掏出银子,给抬轿过来的几个人挨个塞了钱让他们闭嘴离开。
这个厨房显然刚被收拾得十分洁净,各种要做点心的材料都被放得整整齐齐。
那个太监道:
“请师傅在进宫之前,先提前做一盘最拿手好吃的点心。”
青瓷托盘里的椰蓉薄荷牛乳糕像是用外头积雪揉出来的,雪白晶莹而又松软。这份由从千里之外扬州赶过来的点心师傅所制成的糕点,连皇宫里那个怀有皇子的妃子都还没尝到,就先送到了梅生这里。梅含也被人叫起来去了她屋里同用早膳,苏博在旁泡茶,刚好能配得上这清甜的糕点。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面色红润,不像原来瘦巴巴的。”梅含打量着苏博道。
苏博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是提起了,但眼睛可没笑,显而易见地僵硬……
“你怕我?我也救了你的呀,你难道不知道梅生不会疗愈术?你之前的伤可是我施法治好的!”
梅生不出声的沉默应该算是承认了,苏博的恩人自然得多算一个梅含。
他慌忙放下茶壶,跪下了。
梅含笑道:“快起来!快起来!在皇宫里就整天看见人下跪,看的我膝盖都疼!”
糕点是刚刚做好就端过来的,椰子特殊的香气闻着嗓子里会自动生出甜蜜的津液。妃子就算再没有食欲,应该也愿意尝一尝。
兄妹同时都拿了块糕放在嘴里嚼,他们吃东西的样子活像牛马在吃干草。
梅含搓着指尖残留的椰蓉、梅生则在小口地喝茶,也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都迟迟没再去拿第二块糕点。
其实他们的食欲和害喜的妃子差不多,苏博每天跟着梅生,常常就见她一整天都吃不完完整的一顿饭,两三片切得很薄的五香牛肉、再加上还没拳头大的果子就是她一天吃的全部食物,她更多的时间在喝茶。梅生也很瘦,并不是苍白脆弱无力的瘦,遮盖严实的衣裳并没有露出像苏博瘦弱时那些凸起的脊椎骨,两只手腕被银饰所覆盖,所以也看不出她关节凸起的程度,脸庞的肌肉还算匀称,不干瘪,仍然好看。
梅含自然也是像她这样。
他们纤细、美丽、灵动得不像凡人,说他们像鸟的话又不像鸟那般活泼。
梅含就算是面带笑容,也好像带着些距离感,只有他主动靠近别人,别人无法随随便便地靠近他,但也有可能是苏博太过懦弱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苏博希望梅生再多吃点,拿着夹子又夹了一块糕点给她。
“放回去,我不用。”梅生说。
“她不吃。”梅含道,“我也不吃了,剩下的苏博愿意吃的话就尝尝。”
他们同时出声,都不打算在吃了。
梅含鼻子抽动,伸长脖子朝梅生那里闻着什么。屋子里有的气味应该除了椰子香、牛乳香、绿茶的味道没别的了,梅生每日都会沐浴,梅含还是闻出了她前几日在寺庙里沾上的那微乎其微、恐怕狗都闻不出来的香火味。
他嗤笑道:
“有檀香……你开始信佛了?!”
梅生反问:“你又是怎么认出来是檀香的?”
“皇帝不信道,他信佛,宫殿里就是点檀香。每日两个时辰念佛经,间或叫来宫外寺庙里的住持来讲解经文佛法。他基本上不吃肉,爱甜点心,所以一口烂牙,浑身乏力,骨质疏松。”梅含道:“你听说过六道轮回吗?”
梅含所说都是从皇帝那里听来的:“佛经里讲肉体里有灵魂,肉体会腐朽,灵魂则永生。生老病死之后灵魂会脱离肉体,在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中轮回转世。有趣的一点是,佛经里还讲,轮回不是按顺序在六道中进行,纯看生前所做的善恶之业。若是今生虽清贫受苦但行善事,转世说不定有可能成神成仙,做尽坏事品性低劣的人,转世就做不了人,成猪成狗。”
梅含越说越觉得可笑:“皇帝竟然信仰这么荒唐的东西,世人也跟随着相信呢!”
梅生也觉得荒谬:
“虚伪的谎言。”
“但不是虚伪的信仰。”梅含道:“的确有人真心相信着。”
倘若真的有魂魄,真的会轮回,真的有神明佛祖在天上,皇帝自然下辈子做不了人,而他们兄妹,更是连下地狱都不够赎罪的。
只不过是吃一块点心,梅生一整天都皱着眉,捂着胃,积食难受的样子,晚上还久违地招来了困意。
沉睡后她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深潭洞穴之中,双膝都在污水和烂泥之中,外面能看见月亮,霜一样的光线将周围映照得阴森。
潭壁上的土石松动碎裂,从中化形出一个粘着丁点腐烂碎肉的骷髅。
那恐怖的东西散发恶臭,下颚骨上下开合“嘎嘎”作响,朝着梅生走来,好像要咬碎她,吃进其并不能消化,只剩白骨的肚子里!
骷髅站在了梅生面前,白骨之手缓慢抠裂她的胸膛,从里面拿出了心脏,咬了下去!
梅生很痛,知道不过是梦,所以没有叫。
忽然白骨倒下,在黑漆漆的水里隐没,连水花都没溅出来。
潭水里有了什么声音……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数十只,不,应该有数百只,甚至数千只蟾蜍同时在平静的水面下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地在月光下热烈杂乱地叫,它们跳来跳去,蹦到了梅生脸上来,湿凉的蟾蜍皮肤堵住她的口鼻,令她窒息。
她抬手要拽下来这个蟾蜍,然而它就像变异了似的,皮肤上粘液激增,在她脸上拉出一道道青白细丝,极度恶心。
梅生胸口刚刚被掏出来的洞里,一只心脏状的蟾蜍从血肉中钻出来了出来,豆子大小的一双绿眼睛与梅生对望——蟾蜍的眼睛怎么会是这种颜色?!
她头皮顿时发麻!
月光陡然不再冰凉,那轮圆月变为朱砂般的血红,顺着血红的光她抬头看到洞口好像站着个人,她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反正是梦,也没有看清的必要,都是诅咒的妄想。
蟾蜍也越来越多,不断分裂,不断从淤泥水面中蹦动,它们逐渐堆积到了她胸口、她的脖子、她的头颅……
当已经有数万只的蟾蜍将梅生彻底掩埋时,她感到身体轻飘飘地竟然飞出了深潭口。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透明恍惚,已经不是血肉之躯,更像一缕幽魂。她魂魄不断上升漂浮,飘到了月亮上。
红月之中有一座佛。
红色的。
血腥的。
充满戾气的佛。
佛说:
“你有罪!”
还没来得及反驳: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这个虚无的、仅仅是被想像出来的东西!
少来我梦里作怪了!
她猝不及防地从梦里清醒了——
梅生浑身都湿透,苏博握着她的手,惊慌地说:“你流了好多汗!没事吧!”
她甩开苏博:“我当然没事!”
衣袖甩出了水滴,她的衣服湿得很彻底,棉被和褥子也湿了大片,这根本不是汗。
汗液也会有味道,这就是水,仿佛梦中潭底的水被带到了现实中来。
耳边仍有蟾蜍的鸣叫声,不似幻觉……
她听着头疼,捂着头骂道:“去!滚出去给我把乱叫的蟾蜍找出来钉死!”
“外面还有积雪,蟾蜍都没出洞呢,怎么可能会叫?”苏博道:“你是头疼吗?我给你治吧……”
梅生抬眸狠狠瞪着他:
“去找!喊人过来去院子里找!把积雪、泥土都给我翻个遍也要找到!”
离冬日太阳升起还有一个时辰,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府里的佣人们都被叫起来,挑灯在院子里找蟾蜍。没有人听到有什么蟾蜍在叫,简直在胡扯嘛哪里有蟾蜍会在冷成这样的天气里从洞里出来,不得变成冰疙瘩啊!
这抱怨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那吵得梅生头疼的蟾蜍叫声没人听见,所有人只好胡乱地瞎找。院子的墙角,排水的洞口,养鱼的水缸都没找到,实在不行也只能一寸一寸地在院子里挖了。
“我好像听见了!是有蟾蜍在叫!”
“真的假的?!”
“在哪里?”
听到声音的佣人向上指了指:“在我头顶……好像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
众人在树上搭了四个梯子,分别让人爬上去找,幸亏不是盛夏树木枝繁叶茂的时候,光秃秃的树干藏不住东西,很快他们在一根枝丫上还真发现了一个蟾蜍,按梅生的吩咐,它被小刀给钉死。
梅生最近修习法术很顺利,体内的灵力增强了,身体来不及掌控才会有奇怪噩梦,以及一身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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