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如果死了残了,我们可不给你收尸!”顾临渊看见关风玥后,神情一如既往凶巴巴的。
关风玥抿了抿唇,没有解释什么,视线瞥向顾临渊手中的碎天凿,碎天凿尖锐的尾端血迹斑斑,看来那白狐狸胸口的伤便是碎天凿伤的。
空气中弥漫着裴子瑜时而急促时而悠扬的笛音以及白狐狸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地面皆是泥沙碎石,全然没有一点皇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什么戈壁沙漠。
关风玥被地上一件破碎的金丝软甲吸引去注意力,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曾经是一件防御力极高的灵器,可惜被碎天凿凿破,失了原本的效能,与寻常金丝软甲无异。
白狐狸被追逐得精疲力竭,矫健的身子像是被绑了巨石一般渐渐慢下来,她狭长的金眸气恼地盯着裴子瑜,口吐人言:“妾虽说生而为妖,却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为何突然袭击,要致我于死地?”
“没有伤天害理?我的引煞罗盘可是测出来你身上的煞气了,你还想狡辩?”顾临渊双手抱胸,得意地扬了扬小臂上的引煞罗盘,调试了几下指针后,迅速旋转的指针最终指向白狐狸方向,“狡猾的妖族,说起谎话来都不需要打草稿。”说这话时,顾临渊眼神特意深深地看了关风玥一眼。
注意到他的视线,关风玥不言,只是皱眉看向白狐狸,的确,那六条煞气围绕着白狐狸周身旋转,可惜,关风玥并不明白这几条煞气是如何产生的,如果煞气是为恶之人才会有的,那么是不是数量越多就代表做得恶事越多呢?
关风玥拧眉,贤妃娘娘和国舅身上的煞气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像是杂乱的线团数也数不清……他们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什么煞气,我可从未听说过!”白狐狸身形越来越迟钝,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裴子瑜仍是风轻云淡地吹奏着乐曲,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似乎操纵这三柄锐利的霜剑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清风微扬起他的衣袂,他便是这废墟宫殿中最为瞩目的存在。
“你不用挣扎了,白费力气,乖乖束手就擒便是。我师兄金丹修为,你也金丹修为,虽说实力相当,可惜你的护身法器被碎天凿毁去,你也因此受伤,而师兄上品法器乃是他的本命法器,手无寸铁的你是万万不可能战胜我师兄的!”
终于,如顾临渊所言,随着白狐狸躲避的动作放慢,裴子瑜的霜剑有了可乘之机,当白狐狸与三柄霜剑之时,其中一柄霜剑不知何时绕到了白狐狸的腹下,散发出彻骨的寒意。白狐狸身子顿时一凛,再顾不上另外两柄霜剑,全力将腹下的霜剑击碎。
腹下的霜剑分崩离析的那一刻,背后的那两柄霜剑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她的脊骨。
血流如注,大口的鲜血从白狐狸嘴中吐出,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下坠,摔落在尘埃里,扬起的泥沙足有一人高。
尘埃落定后,白狐狸砸出的深坑中,已不见硕大狐狸的踪迹,躺着一名发丝凌乱的弱女子,无助地蜷缩在地上,她的胸口被捅出两个窟窿,离奇的是,她的双手捂着的并非最疼的胸口,而是她的小腹位置。
她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绝望,那是关风玥在很多妖身上见过的眼神。
当八字胡将新拐卖来的小妖放进笼子中不给吃喝饿上十天半个月时,当他们声嘶力竭地挣扎反抗却被鞭子抽的遍体鳞伤时,当在笼中相依为命的好友隔天便因疾病暴毙连尸首都无人清理时,关风玥总会在他们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空洞麻木、心如死灰。
关风玥不自觉向那深坑中的女子靠近,当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站到了狐妖的跟前,狐妖胸口的血几乎快流干了,但是她仍是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腹,关风玥看到她的掌心泛着微弱的白色光芒,似是在保护着什么。
女子的生命力不断在流失,原本围绕着她的身体旋转的六道煞气似是有了可乘之机,纷纷钻入她的体内企图蚕食她的灵肉,吸食她的灵骨,而她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固执地运转着掌中的灵力。
几尺之外,红木帝辇缓缓靠近,闻讯赶来的黔国国君连早朝也顾不上了,急匆匆摆驾来看她,却不想看到的是满目狼藉。
帝辇在关风玥身侧停下,近侍搀扶国君下步撵,国君眸光深沉,面上无多大的起伏,可惜握紧的双拳仍是暴露了他纷乱的思绪。
不顾近侍的阻拦,他一步步往深坑中的女子走去,国君没有说别的什么,而是盘坐在她身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而后握住她因灵力使用过度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几乎是叹息道:“雪柔,灵力先用来恢复胸口的伤口,孩子……以后我们可以再要,此番守卫看护不力,让宫外方士混了进来,朕定会好好收拾他们,不会再有下次……”
闻言,关风玥一愣,原来黔国国君什么都知道。明知道朝夕相处之人非我族类,明知道人妖殊途,可他非但不在乎,还刻意袒护,如若今日不是裴仙君他们出手,黔国国君或许就会帮助三尾狐妖欺瞒一辈子。
他们竟然还有了孩子……
关风玥不可谓不震惊。
“雪柔,乖,听朕的,别再保全腹中的胎儿了。都是朕不好,明知你不喜苦味,还让太医院给你配那么多安胎药,下回朕不会再这样了,不管有没有孩子,都是朕的雪柔最最要紧……”
这位名唤雪柔的狐妖显然已经听不见黔国国君的话语,或者说仅存的意识早已消失,她依旧固执地将周身的灵力都调转于小腹之中,只不过是出于竭力保全腹中胎儿的最后一缕执念罢了。
黔国国君就这么静静地陪着郦雪柔,直至她身上的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再没有了多的反应之后,国君才绝望地用掌心盖上郦雪柔没有焦距的金眸。
黔国国君背影微微佝偻,宽大的肩膀也好似塌陷了一块。
关风玥只觉五味杂陈。
在她的印象中,所谓国君,拥有至高无上权柄,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人敢破坏属于他的东西,可是现在,郦雪柔的重伤去世令他难过极了。
地位尊贵的人族为一个妖族失意黯然,这是关风玥从未见过的。
她只见过人族对妖族的漠视鄙夷、畏惧伤害。
黔国国君低眉整理了两下郦雪柔身上堪堪蔽体的衣物,可惜
无论如何细致也难以将她胸口破碎的衣物拼凑完整,最终解下自己身上玄黑色的袍服给郦雪柔披上,盖住血淋淋的伤口,打横抱起,他带着郦雪柔走出深坑,在侍从的簇拥下,坐上帝辇,左右侍从都觉得国君这样做有失体统,却没有一个敢出声提醒的。
宫中人向来以为郦昭媛仅仅是一个出身于微末的寻常女子,不过是当初有幸救了自家国君一命才颇受盛宠,却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郦昭媛竟然是狐妖化身,而圣人……明知此事,依旧不改对其殊宠,甚至瞒着宫中上上下下所有人将狐妖藏匿于宫中,看来,圣人对郦昭媛的偏爱比他们想的多得多。
“此妖物身上的煞气未除干净,若不祛除,今后恐有大患。”适时,裴子瑜叫住黔国国君。
“若朕执意不肯,又如何?”黔国国君连正眼都不愿给裴子瑜,侧着脸同他讲话。
“那便得罪。”裴子瑜闪身到国君跟前,顷刻间将国君怀中郦雪柔的身体抢了过来,宛如扔货物一般扔给了远处的顾临渊。
人族帝王有真龙之气护体,他们不能对黔国国君动手,却也要防止郦雪柔体内的煞气侵入国君体内,那会影响整个黔国的国运,是开不得玩笑的事。
自从上次观摩裴子瑜用净化诀将八字胡身上的煞气祛除后,顾临渊私下终于将净化诀背得烂熟于心。
他将郦雪柔放在地上,吟诵净化诀逼出她体内的煞气并最终将其净化后,又十分熟练地拿出一张火符,打算顺手将她尸首焚化。
顾临渊催动灵力运转火符到一半时,一只清瘦的手将他手中的火符揉碎,阻止了他的施法进程。
顾临渊难以置信地望着关风玥,双目几乎要瞪出来:“你疯了?这火符五块灵石一张,把你卖了你也不够赔的!”
关风玥固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反驳:“我以后会努力赚钱赔你,但是……你不能就这么轻易烧了这只狐妖。”
第18章 丹中胎
“这妖邪的尸首不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留着作甚,难不成还要给她风光下葬?”顾临渊毫不留情地掏出了第二枚火符,挑眉看向关风玥,满脸挑衅,“你若是再阻拦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关风玥沉吟半晌,正当顾临渊以为关风玥怵了不敢再搅和,体内的灵力即将点燃火符的前一刻,关风玥再次出手,将火符啪的摁了下来。
火符没有被点燃,而顾临渊心中愤怒的火焰顺利被激起:“你好大的胆子!”顾临渊顿时连焚化郦雪柔的尸体也顾不上了,作势拿出碎天凿对准关风玥的额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关风玥压根反应不及,她对于碎天凿的威力再清楚不过,连上品防御灵器的盾都可以轻易凿破,更遑论她这个低阶妖族的脑袋。
“师弟。”裴子瑜的这一声唤释放了灵压,卸去了顾临渊握着碎天凿的手劲,碎天凿由于脱力啪嗒摔落在地。随着碎天凿的这一声落地,关风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抿了抿唇,对裴子瑜投以感激的目光,随后她蹲下身去细细观察郦雪柔的尸体,她轻轻摁上郦雪柔微微隆起的小腹,竟能够感受到一丝温热,甚至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的迹象。
关风玥眸光微动:“裴仙君,你来看看,她腹中的胎儿会不会还有救呢。”郦雪柔临死前如此护着腹中的胎儿,若是顾临渊就这么轻易将她尸身烧毁,那么郦雪柔临死前的努力都是白费了,虽说关风玥不懂,但她不想让郦雪柔的希望就这么付诸东流。
裴子瑜:“她腹中胎儿未发育完全,已是回天乏术……”
闻言,关风玥失落地耷拉下眼皮。
“关姑娘莫急,容我来探上一探。”旋即裴子瑜释放出一道灵力于郦雪柔周身。
“奇怪。”裴子瑜喃喃,“按理说,妖族身陨后体内灵气自会回归于天地之间,而她身上的灵气却并未消散,尽数锁在了她修炼出的金丹之中。”
关风玥听不懂裴子瑜这话的意思,只是问:“那她腹中的胎儿可还有的救?”
裴子瑜没有即刻答复关风玥,他指尖甩出一片灵刃,灵刃剖开郦雪柔的丹田,一枚裹挟着充沛纯白灵气的妖丹被挖了出来,瞬移到裴子瑜手中。
裴子瑜将妖丹于掌心摊开,两指合并往自己的眼中注入灵力,下一瞬,他看到妖丹中竟然润养着一个尚未成形的婴儿:“这是……”
顾临渊走上前:“怎么了?”
裴子瑜语气中隐隐有不可置信:“这狐妖爱子心切,在临死前将她腹中的胎儿移入妖丹中润养,并将所有灵力尽数注入妖丹之中,是以保住了胎儿的最后一丝生命。”
“那这胎儿身上不会也继承了那狐妖中的煞气吧!”说时迟那时快,顾临渊急忙催动小臂上的引煞罗盘,最终证明妖丹中没有煞气后,方松了口气。
黔国国君来到裴子瑜跟前,方才他们交谈的话语他悉数听到了,尊贵的人族国君极力维持镇定:“朕与雪柔的孩子还有救?”
关风玥与黔国国君一道巴巴望着裴子瑜,裴子瑜沉吟半晌,道:“有救,不过希望渺茫。将胎儿塞入妖丹中是极其冒险的做法,皇宫中灵气不足,胎儿极易夭折,而我宗派中灵气馥郁,将妖丹带回或有一线生机。”
黔国国君虽说贵为人皇,却也是凡夫俗子,对灵气、修仙门派知之甚少,宫中设立的钦天监也仅仅是擅长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罢了,国君对于如何孕育妖丹中的孩子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雪柔给他留下的子嗣。
“呈来。”对于不熟悉的方士,国君无畏惧之情,他摊开手掌,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对裴子瑜说话。
裴子瑜依言将妖丹给他。国君接过妖丹的手指微颤,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态细细端详,他无法看见妖丹中的胎像,只看到一团雾气,国君抬起眼,眸中有独属于帝王的阴鸷:“你若是骗朕,那便是欺君之罪。”
裴子瑜淡淡道:“某非黔国子民,不受国君的管辖。”
“好一个非黔国子民!”国君气笑了,诘问道,“你既非黔国子民,为何潜入我黔国皇宫?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屠杀我妃嫔,毁我宫殿?朕,虽说杀不了你们,但依我黔国历法,汝等罪孽深重,其罪当诛。”
裴子瑜不言,顾临渊率先跳脚:“你这皇帝真是昏君一个!我们帮你驱除宫中的邪祟妖孽,你不加以感激便算了,怎么还反咬一口?若是任由宫中妖邪肆意发展下去,将会威胁你国家的国运,到时候有你哭的!”
“邪祟?”黔国国君漠视顾临渊,轻柔抚摸着掌心郦雪柔的妖丹,声线沙哑,“那年冬天,朕御驾亲征,追击匈奴之时受敌人埋伏,险些丧命,是雪柔救朕于危难之中,朕才能够大捷归来,得以坐稳这皇位。若是没有雪柔,便没有今日的朕,也不会有今日太平的黔国!尔等仅凭区区‘邪祟’之词,便将朕的救命恩人肆意诛杀,难道,不是有罪?”
顾临渊对国君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妖族的救助不可信。你怎知她当初不是蓄意接近你?何况她乃狐妖,尤为擅长魅惑之术,你与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又怎么能保证不是被她迷惑了心智?”
“好了,师弟,无需多言,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裴子瑜显然不愿与黔国国君争论,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沐桢道友诛杀宫中的邪祟,获得麒麟骨以作为虞娇娇的一味药引,如今任务完成,他们也不必再久留,娇娇的身体也不便在这宫中待太久。说着,裴子瑜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犹豫半晌,黔国国君攥紧了手中郦雪柔留下来的妖丹,终是决定低下头颅。
此刻,他不再是尊贵的帝王,而是救子心切的父亲,声线听上去都苍老几分:“你说,这妖丹中的孩子尚有一线生机……当真?”
裴子瑜颔首:“当真。”
“尔等……出自何门何派,姓甚名谁?”国君的话语中略显犹疑。
“缥缈仙山,琉光宗,裴子瑜。”自报家门时,裴子瑜第一次愿意折下身段
轻轻向黔国国君作了个揖。
风轻轻扬起蒙着他眼睛的鲛纱系带,裴子瑜脊骨如松,气质绝尘,分明作揖的是他,受礼的是尊贵的黔国国君,众人却无法从白衣少年身上移开眼睛。
在此之前,宫中人平生所见过的修仙人唯有国舅沐桢而已,沐桢其貌不扬,乍一看与寻常人无异,而眼前的白衣少年却邈邈若谪仙,周身气质一看便知非池中物。
顾临渊不愿行礼,双手抱胸随口道:“顾临渊。”
国君如同折了翅膀的老鹰,将掌心的妖丹递与裴子瑜:“朕的血脉,便交付与你们……只要你们能够救活他,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香车美人,朕通通有赏。”
虽说恨透了他们二人诛杀郦雪柔,但为了他与雪柔的血脉又不得不低头,
“修仙之人,用不到这些身外之物。国君的嘱托,某会尽力而为。”裴子瑜将妖丹收入了芥子袋中,“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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