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帮助他找到自己内心真正满意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唤醒他的良善之心？
他想要什么呢？
在关风玥的印象中，裴子瑜向来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的皮囊下，是自私自利、一意孤行的真小人。
这样的人，又当又立。既想要人们的尊重、敬仰，又悄悄在暗地里为自己谋私利。
裴子瑜手段高明，恐怕早已获得了世人的敬仰，甚至已经腻烦。
腻烦世人的愚昧无知，腻烦于那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蝼蚁。
经历千万次轮回的他，如今想要的，比起虔诚的追随者，应当是一个清醒的反抗者。
所以，关风玥的计划，简单概括来说，就是给疯魔的裴子瑜一个狠狠的当头棒喝，挫挫他的锐气，让他见识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辽阔。
天朗风清，海浪声滔滔。
关风玥与鲛人烛烨一同坐在礁石上，守株待兔。
须臾，低低的啜泣声在石头后面传来。
关风玥与烛烨对视一眼，而后一起来到那哭泣的少年面前。
少年瘦骨嶙峋的，脑袋上镶嵌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好不可怜。
关风玥上前抚摸了一下小少年的头发。
小少年身子明显一个愣怔，许是在想怎么和前几世的反应不一样。
之前她都是直接把他捞回南海治疗的，不曾这般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脑袋。
“好可怜的孩子啊。”关风玥矫揉造作地感慨，恶作剧般地与烛烨搭话，“妹妹，我们把他带回南海救治可好？”
这声“妹妹”烛烨听得颇为不习惯，却仍是配合关风玥：“好。”
“跟我走吧，小可怜。”关风玥揪着裴子瑜背后的衣领，就这么把他提溜到了自己的殿宇。
她拿来事先准备好的那两颗冰玉霜珠，给裴子瑜安上。
裴子瑜疼的嗷嗷叫唤，关风玥非但没有安抚他，反倒呵斥了一声：“闭嘴。再叫就让你一直这么瞎着。”
此言一出，裴子瑜果然不吭声了。
他的眉梢越皱越紧。
这一世，这蚌精是被夺舍了不成，怎得突然性情大变。
要知道，前几世她为他疗伤时，可是轻手轻脚、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安慰着他的。
他不死心，往前一扑，揪住关风玥的衣角：“姐姐，好疼，子瑜好疼啊。”
啪唧。
他的手被无情打落，头顶是少女浓浓的警告：“再乱动，把你手剁了。”
裴子瑜：“……”
他一声不吭，乖乖地让关风玥给他按眼珠子。
末了，他假装被疼晕了过去，给鲛人一个李代桃僵的机会。
可是他等了很久，关风玥都没有出去，鲛人也没有进来。
他默默地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猛然看见，此刻在桌边坐着的，不就是鲛人吗？
她为何也在这里？从前几世，她不都是等蚌精走后再进来与他云雨的吗？怎么……
太多事情脱离了裴子瑜的掌控，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你醒了啊。”床边坐着的蚌精见他睁开了眼眸，朝他摊开掌心，“我用冰玉霜
珠救了你的性命，还让你重获光明，你得付医药费，拢共一百万灵石。”
裴子瑜眸中凝聚雾气，开始装可怜：“姐姐，我……我没有钱，我只是一个小乞儿……”
熟料关风玥完全不吃他这套，她拿出一张白纸，指尖飞舞，用灵力写下一列列字迹，最后摊开给裴子瑜看。
“欠条”这两个字写在纸张上方，格外显眼。
关风玥道：“现在还不起，以后可以慢慢还嘛，喏，我每年只收你一成的利息，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哦。”
百万灵石，一年就是十万的利息，这算哪门子仁至义尽？
裴子瑜抿唇不言。
关风玥抓住他的大拇指，在欠条上按了个手印：“契约成立。”
她将欠条收好放到一个木匣子里，对他说：“你可以走了，十年后，我自会来找你讨债。”
“现在就走吗……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头晕犯恶心想吐……”裴子瑜做着最后的挣扎。
关风玥召来门口的守卫，把他扔出了南海。
“咳咳……”裴子瑜被扔到了南海岸边，扑在沙地上，嘴里啃了不少沙粒，一根绿油油的水草盖在他的头上，比乞丐更落魄。
龙宫内，烛烨问关风玥：“就这样放他回去？”
“嗯，在我这里吃瘪，尚不能摧垮他的傲骨，要刺激，就刺激个大的。”关风玥坐到烛烨对面，拿出今早让侍从备好的一干炼器材料。
烛烨扫了一眼桌上的材料：“幻形衣？”
关风玥颔首：“等我炼制完这两件幻形衣，我们就混进琉光宗，让裴子瑜声败名裂。”
此时的裴子瑜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他从南海沙滩上爬了起来，不管怎样，冰玉霜珠已经得手，体内的煞气也稳定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一世的蚌精性情大变，但是只要去琉光宗修炼提升修为，终有一日，尊贵如南海二公主，也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久之后，裴卿找上了他，将他带回了琉光宗。
裴卿悲痛于女儿的离世和裴子瑜的凄惨经历，又惊叹于他的奇遇，竟能得到冰玉霜珠镇压体内的煞气。
裴卿一遍又一遍地用灵力帮他疏通经脉，帮助他吸收冰玉霜珠的力量，制衡住了乱窜的煞气。
“你乃先天冰系灵根，冰玉霜珠蕴含着北海的冰寒之力，对你体内的那股灵力是大补之物。我耗费百年修为助你吸收冰玉霜珠的一半灵力，剩下那一半，需你今后勤加修炼，慢慢自己吸收。”
“孙儿明白。”
“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身怀煞气这件事。”
裴子瑜敛去眸中的讥讽：“定不负掌门所托。”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修炼，计算着下凡尘界历练的日子，期待着与蚌精的再次会面。
他不到两年就练气大圆满，随后不久，晋升筑基期。
一切都很顺利，没什么多的纰漏。
那次在南海的遭遇，或许只是巧合，后面事情还是会步入正轨的。他这般告诉自己。
宗门大会即将召开，他参加了筑基赛道的选拔。
毫无疑问，他将是那个一举夺魁的弟子。
可当他过五关、斩六将，步入决赛台时，却发现自己的对手变了。
在之前的轮回里，他的对手向来是惊鸿派的大师兄，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可现在……
裴子瑜抬眼打量站在他对面的那名体形瘦小、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面孔的少年。
从来没见过的散修，竟成了他的决赛对手。
第84章 裴受辱
这一世,有太多变数了。
裴子瑜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摇摇头。
不,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赢得比赛。
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在擂台上站得笔直,祭出沧澜笛，向对面的少年作了一揖：“承让。”
面善少年,也就是身披幻形衣的关风玥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裴子瑜只当又是一个无礼狂妄的散修,于是他也不跟她废话，起手就是一个杀招。
他吟诵法咒,沧澜笛在他周身嚯嚯旋转，冰晶自地面凝结而起,一个个升腾、凝聚，化作一柄硕大的冰剑，冲关风玥飞掠而去。
势头迅猛,不见血,不罢休。
众人只见那把足足有两个人成年人那么长的利剑，急速冲到了那名散修少年头顶，巨大的阴影盖住了少年的身躯,乍一眼看过去，那少年好似被完全碾压了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可下一瞬，巨大无比的冰剑在半空中凝滞住，巨大的裂缝从中间开裂，直到一整柄剑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块块冰坨子，砸在擂台的地板上。
寒气弥漫。
而那散修少年依旧风淡云轻地站在那里，连衣角都不曾乱过。
台下有人嘀咕：“你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了吗？”
身边人揉揉眼睛：“没有……他当真仅仅是筑基修为吗？这么大一柄冰剑啊，怎么连手指头都没怎么动，就摧毁掉的啊。”
“我看过他前面的几场比赛，他是水灵根，擅长水系术法，一招一式间，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点滴穿无形。方才那一下，若是没猜错，应是他膨胀了冰剑中的水分，从内部瓦解了冰剑。”
“妙啊，竟还能这样。”
裴子瑜也很快意识到对手擅长水系术法，便迅速调整战略，手于虚空中一抓，护佑于他周身的沧澜笛被他抓于掌心，他将玉笛横亘于唇边，极具杀伐之气的音律倾泻而出，音浪化形，一枚枚风刃密密麻麻地朝关风玥袭击而去。
关风玥扎了个马步，稳住身形，双臂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大旋，一堵柔韧的水墙建置而成，将那些风刃尽数吸收接纳，而后化作一股股水泡，蒸腾到了空中。
杀伐之曲节奏趋快，风刃数量急遽增长，当众人以为那堵水墙即将承受不住、四分五裂之际，关风玥掌心收势，宽平的水墙凝聚成一团硕大的水球，将关风玥严实包裹起来。
倏尔，关风玥脚步蹬地，飞掠而起，水球便如影随形，跟她一起朝裴子瑜袭去。
那些风刃穿入水球，兜兜转转一圈，又换了个方向被释放了出去，没能伤及关风玥分毫。
而关风玥则在瞬息之间到了裴子瑜的上方，水球中分出不计其数的水弹，砸向裴子瑜
裴子瑜衣袂翻飞，旋身避开。
这一记攻击未能击中他，却也逼停了他渐入佳境的器乐攻击。
裴子瑜干脆收回沧澜笛，双手掐诀，根根尖锐的冰柱拔地而起，若是关风玥一个不留神，便会被捅穿。
两人你来我往，你攻我守，来来回回对峙了数十招。
末了，关风玥佯装脱力，在擂台边上摇摇欲坠。
裴子瑜掷出沧澜笛，预备给她最后一击。
熟料关风玥脚步一转，徒手抓住沧澜笛，灵力侵入玉笛内部介质，坚硬无比的玉笛，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哗啦啦碎成了好几截。
“这……这散修身量苗条，难道还是个力大无穷的体修不成？”
“非也，他是用了巧劲，利用了水滴石穿的原理罢了。”
在众人讶异的间隙，关风玥趁裴子瑜不备，掠至他身后，双手从背后盖住了他的眼睛，唇凑近他耳畔，语气近乎蛊惑：“猜猜我是谁。”
裴子瑜一个愣神，身边的防卫出现片刻的松动。
正是这片刻的疏漏，让关风玥有了可乘之机。
手起，珠落。
“唔——额啊——”双目传来剧烈的刺痛，裴子瑜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膝盖渴到了地上残留的锐利冰渣，殷红的鲜血染湿擂台。
咕噜噜……
两颗滚圆的、染血的冰玉霜珠坠落地面。
耳畔嗡鸣不止，心脏突突快要跳出喉咙。
比起□
□的疼痛，更让裴子瑜崩溃的，是那散修少年方才在他耳畔吐露的音色。
那音色，早已在千万次轮回重生后，刻入他的骨髓，即便他坠入阿鼻地狱，也不会认错。
是蚌精。
她来找他要债了。
裴子瑜狼狈地蜷缩在地上，嗓音低哑，狂笑不止。
浓烈的煞气突破桎梏，冲出封印，丝丝缕缕的黑气弥漫他周身。
“这是，怎么回事？”资历浅薄的弟子没见过这种阵仗，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煞气……琉光宗弟子身上为何会有煞气，煞气不是只有魔族才会有的吗？”
“快，快去通知长老！”
“先跑吧，还是小命要紧啊啊啊……”
四周围观的人群纷纷四散跑开了，很快，整个比武场上只剩了关风玥与裴子瑜二人。
裴子瑜摸索着抓住地上的一根冰锤，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脖子扎去。
冰锥在即将扎入他血肉的瞬间，被一股力量阻拦。
轮回了这么多世，裴子瑜自刎了这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失败了。
“你究竟想怎样？”
裴子瑜忽然想通了。一切变数都出在这蚌精身上，或许她也和他一样，是带着记忆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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