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她在陆判的位置,或许没有勇气残忍地报复回去,但一定会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她无法原谅、无法饶恕!!
可是,她不是陆判,不是教授口中的小白鼠。她是站在一旁观看、甚至主动参与的凶手。
叶珂生教授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她猛然起身,不顾李重言和妈妈异样的目光,大步走进卫生间,独自进入暗室——
“叶珂?”叶芝唤道,她从沙发上起身,向前追了两步,不知是想到什么,又倏然停下。片刻后,回转身,重新坐回原位。
李重言看着她。
“叶珂和许硕是什么关系?”他直接问道,眼神锐利,声音低沉几分,似乎不想让暗室里的人听见。
叶芝摇头:“没有关系。无论是法律上,还是血缘上,都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她略微低头,眼神带有些许疑惑,慢慢说道,“她只是接受不了。”
李重言看了她片刻,收回目光,不在多问。
他不是会刨根究底的人。
即使叶珂真与许硕有什么关系,在多年前,她出现在赵家,作为赵金杰与叶芝的女儿存在时,他们便彻底分割开。
——审查启动后,即使是叶芝都不会遭受太过严重的刑罚,更何况是叶珂。
李重言在办公室里耐心等待。
而这一等,便是整整半个小时。
叶珂沉着一张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像是刚结束百米赛跑,气喘吁吁,脸色绯红,额头有不明显的细汗。
“妈妈。”她大步走至叶芝身前,气息还没喘匀,便道:“你要跟我离开这里吗?”
“我会引来国际警署的注意。”叶芝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叶珂的脑袋,语气温和而耐心:“他们会通过我发现教授的存在。”
“他今年都八十九岁了,完全是个糟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了,你不要理他。”叶珂口不择言。
“他的身体非常健康。”叶芝不赞同道。不止如此,他的精神依旧强大,思维敏捷,如果向他提供必要且良好的科研工作条件,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只是时间问题,甚至有实力创造出更多的令人惊叹的成果。
但多年前,他伪装成阿尔兹海默症,急流勇退时,或许便看清了许多事。
叶珂似乎知道妈妈在想什么,眼帘微抬,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当年,叶珂与教授分别,第一次见到妈妈时才四岁。按理说,十数年过去,她不应该对教授、对四岁前的事有太深刻的印象。
但一直以来,或许是婚姻生活的压抑、好友失踪对她造成的打击,又或许……是对梦想的追求,叶芝需要一个出口释放积压在心中的情绪,以保持身心的基本健康。
而叶珂便是这个“出口”。
十数年中,叶芝时常向她提起学生时代,提起她还未正式展开便结束的工作,提起许硕。
叶珂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被妈妈加深记忆。
妈妈从未忘记她的理想。就如同她,从未忘记教授,忘记自己的来处。
“他就是个糟老头子。很讨厌。”叶珂蹙眉,语气低落,神色也有几分痛苦。
她不在劝说妈妈离开教授。妈妈不会这么做。而且一旦妈妈出现在日光下,安全起见,她们必须尽快离开圣瓦市,离开国际警署的所在地。
但是这样一来,她们便需要和桐月易尧分开,这是叶珂不愿意看见的。
晚霞最后的余晖散去,夜色降临。
叶芝伸手轻抚叶珂毛绒绒的脑袋,目光越过她,看向对面静坐在办公椅中的李重言。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便一直定在叶珂身上。只是叶珂背对他,没有察觉。
“重言,我有几句话想和叶珂单独聊一下,你方便在外面等她片刻吗?”叶芝以长辈的语气道,“天黑了,她现在住在圣瓦市的边缘地带。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不麻烦的话,你待会开车送一下她。”
“我知道。”李重言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办公室内传来。叶珂刚整理好情绪回头,他便已站起身,顺手拿过挂在衣架上的一件质地精良的衬衣,迈步从她身旁走过。
叶珂目光落在那件灰色长衬衣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陆判。
当时是一月中旬,从星海市一路北上至圣瓦,天气逐渐转凉。
叶珂很早便换上厚卫衣,他却始终是离开星海市时随手塞在行李箱的那几件单薄的T恤,像是不知道冷似的。而他的手也确实非常温热,身躯滚烫。
不知道他现在……
叶珂及时打住发散的思绪,听见办公室房门阖上的声音,原本略有些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小声道:“他好听你的话,要我也是他的长辈就好了。”
“他不是听我的话。”叶芝道,拉着叶珂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妈妈,你想对我说什么?”叶珂问。
“其实只是想单独和你待上一会儿。”
叶珂闻言,像幼时般,将头轻轻枕在妈妈肩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良久,她轻语道。
“过好你自己的生活,身体健康,经常和桐月、易尧联系,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然后,不要挂念妈妈。”叶芝语气温柔。
“不行。”叶珂道,“我会白天想你,夜里梦你,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
叶芝被逗笑了:“真是个孩子。”
叶珂埋头在她肩上蹭来蹭去。
浓烈的不舍无形间让时间的流逝加快。
办公室里没开灯,当光线渐暗,母女二人互相只能看见对方的面部轮廓时,叶芝出声了:“走吧,不要让李重言久等。”
叶珂乖巧起身。“我不确定我和他顺不顺路。”她随口说了句。
光线黯淡的室内,叶芝似轻轻叹了一声。
“叶珂。”她说:“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是很久以前了。”叶珂回想了一下,“嗯……好像也没多久。你离开那年,他正好去上军校,一年中只有很少时间回来。而且长大后,可能是性别不同,本来就不怎么能玩到一起。”
见到妈妈总是开心的,李重言又是熟人,叶珂话不免便多了起来,“你看见他现在长多高了吗?快两米了吧。我才不想总是仰着脑袋看他呢。”
“而且他变化好大,上军校后,每次回来,给我的感觉都好像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是大人,我、桐月、甚至是易尧都是小孩子……”
叶芝安静听着。待叶珂说完,察觉她们确实在办公室待太久了,正要和妈妈告别时,便听到妈妈似担忧又似无奈的声音:
“叶珂,你还和小时候一样。”
对感兴趣的人和事非常热情,可一旦兴趣消退,热情也随之消失,不关注、不在意。
自始至终,变化的都不是李重言。
“惊变那日,李重言在BTPC实验室撞上我的第一时间,便做出了选择。”叶芝忽然说道。
“什么选择?”叶珂不解。
“他违背了作为一个军人的原则。”叶芝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走吧,叶珂。李重言是值得信任的人。但还是那句话,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挂念妈妈。”
第141章 “确定不会再去找他吗?”……
办公室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
叶芝站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眼睛看向窗外。
窗户正对着园区,夜晚, 路灯与景观灯亮起柔和的光线, 各种颜色的光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一副绚丽迷人的画面。
李重言临走时的举动, 是一种善意的默认——她的活动场地包括这间独立办公室。
但没有必要。
叶芝转身,缓步走进暗室。
除去没有自然光线进入, 这里很像医院的高级套房, 客厅、卫生间、卧室。原本卧室摆放着一张普通单人床和一张护理床。在他们住进来后,护理床被挪放到客厅, 床旁边是一张升降式书桌。
满头白发的许硕便坐在书桌前。
听见暗室门打开的声响, 许硕转头,僵着一张脸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后扫过。
“现在很晚了,她已经回去了。”
客厅灯光极亮。
叶芝将门从内部锁上, 转过身,目光在满是废纸团的地面上停留一瞬。
这不会是许硕的手笔。他是一个极度理性,随着年岁渐长, 心性愈发坚毅冷酷的科学家。
那么, 眼前这极具发泄意味的场景,满地废弃的纸团、护理床上的脚印、茶几上被水淋湿的枕头,只能是一人所为。
“是叶珂做的?”叶芝问。
眉发皆白的老者冷哼一声, 转过脸去。
叶芝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最初叶珂见到许硕时,满脸的酸涩与悲伤不是作假,她忽然气怒, 是在知道许硕并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但她的反应还是太强烈了一点。
叶芝将被茶水淋湿的枕头丢进烘干机里。
这时,许硕低哑微沉的声音冷冷响起:“叶珂有向你提起一个叫陆判的男生吗?”
“陆判?”
“你认识他?”许硕眸色沉了下来。
叶芝道:“是赵金杰朋友的孩子,幼时曾到我家做客。大概六年前,因为某些事,叶珂和他在星海市的度假公寓短暂相处了一周。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白澍曾向叶芝提及:周自谦会被国际警署盯上,是因为叶珂。
叶芝由此猜测,国际警署想必已经从某种渠道得知她与BTPC实验室的关联。
让叶芝被国际警署注意到的人,便是陆判。只是她多年未与叶珂联络,并不清楚这一点。
而叶珂今日,也丝毫未提及此事。
想到多年前在电视上看见的有关于陆判的报道——“未成年人质反杀绑匪”。
即使案发现场的图片经由模糊处理,依旧能看出案发时的血腥与残酷。
叶芝眉头一皱,面上下意识便带上了为人父母的担忧:“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叶珂方才单独进来找你,是说了什么吗?”
“她能说什么?”许硕不耐道。
和叶珂一遍又一遍被叶芝加深童年记忆,又由许硕在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任职时期留下的证件照作为连接,叶珂对许硕始终有着非常具体的印象——一个残忍而温情的老人。
但许硕不同。
骤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长大成年后的叶珂,而不是记忆中会哭着找他要糖吃、总是黏在他身后,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女孩。
“下次不要让她进来了。如果她想见你,你可以在李重言的办公室和她见面。”许硕道。
叶芝没有答应。
“她做了什么?”半响,她问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烘干机运转的声音在安静而封闭的室内响起,许硕想到方才近半个小时的折磨,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她没有继承你的优秀品质,素质非常低下!”已近鲐背之年的老人,气的满头白发都颤动起来。
叶芝转眸扫了眼不远处护理床上那条白色薄被上的脚印,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她仍旧不解:“叶珂向你发火……和陆判有关吗?”
老者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她从小就这样,会被长的好看的男孩吸引。这样的性子,能有什么出息!不过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可能遗传我的智商。我是指望不了她的。”
叶芝发觉老师今日话多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坏事,虽然一直以来,他伪装成一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但长期沉默寡言,多少也令人感到担忧。
“等叶珂下次来这里,我会问一下她和陆判的事。不过老师、怎么会知道陆判?”叶芝问。
许硕在生化改造人XR死后,便一直待在BTPC实验室总部,没有离开。以陆判的年纪,和许硕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间,只能是星海市化工厂特大爆炸事故发生前。
而那时,叶珂还未出现,或者说……她还未成为叶芝的女儿。
许硕早将陆判忘了。如果不是叶珂突然冲进来,对他大发雷霆,与其说是在指责他过往的不法行径,不如说,是在发泄情绪、发泄愤怒。
三岁看老,许硕不认为拥有自己的姓名、父母,长大成年后的叶珂,会因为那在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混乱而模糊的童年记忆,那般愤怒。
对此,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便是那个叫陆判的男孩。
当年,在听闻XR失控,准备离开医院前往星海市时,如果不是见她因为要与自己唯一的“朋友”分离而伤心,一脸不舍地看着手术台上尚在全麻状态的小男孩。许硕不会一时心软,放弃将男孩带去BTPC实验室总部继续研究的想法,而是删改男孩的研究资料、并放任他留在医院,等候亲人的救援。
暗室内,许硕没有回答叶芝的问题。
另一边。
叶珂坐进李重言的车里,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回想着妈妈临分别时对李重言的评价,一时间,心中对他涌起一股非常真挚的感激之情。
“李重言,这段时间谢谢你。”她转向他说道。
李重言没有应声,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双手握着方向盘,直接启动车子离开。
叶珂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想理她,但在妈妈和教授这件事上,他确实又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在向他们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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