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他们没有见面。但阿德尔伯特一直存在于陆判的生活中。陆判知道,他身后时刻跟随的那群影子是阿德尔伯特的人。他们像审判一个危险分子、一栋即将坠毁的危楼,将他每一个值得关注的动向及时上报,加以分析。
陆判从楼上下来,身旁跟随着齐翰和五名高级进化者,说不清是陪同还是押送。
小区正门,门卫室里夜间在岗的保安在看见从小区内走出的一行数人时,及时低头。
寂静的夜色下,数十辆军事装甲车安静地停靠在路边。
齐翰在一旁低声提醒,“秘书长在第七辆车里。”
陆判直接朝阿德尔伯特所在车辆走去。
齐翰没有跟上去。
夜色深重,持续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一阵风袭来,吹起街道上的枯枝败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身后,一身形高阔,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上前,目带深思地看着远处躬身进入车内的陆判,说道:“他这么年轻,在这件事上,真的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吗?”
“不知道。”齐翰低声应了一声,伸手重重搓揉了一把有些僵硬的面颊。
半个小时前,阿德尔伯特落地星海市机场,同时带来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亚洲区的承安市、红海市,欧洲区的诺安市发生与星海市连环凶杀案高度类似的案件。
除此外,秘书长安插在BTPC实验室的唯一内线几经周折,向他们传递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BTPC实验室的生化改造人在后期外形皆出现不同程度的同化。
将最近一周发生在星海市内的数起凶杀案并案调查,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失误!
……
车厢内,在听完阿德尔伯特的来意后,陆判沉默了很久。
他们的谈话一向直接。尽管这是时隔五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蔑视法律与道德的人体实验存在有百余年之久。BTPC实验室是其中发展规模最大的一个机构。如今,除去星海市,全球七大洲内,皆设有它的分部。”
褐发薄唇的秘书长看向陆判,缓声道:“最近一周,世界各地恶性案件频发,最终都指向从BTPC实验室出逃的生化改造人。只是目前尚不清楚,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车厢内光影黯淡。
陆判准确捕捉到这位从草根到国际警署最高行政官员之一的中年白人男士的用词,语气不由带上几分讥讽:“出逃?”
这两个字撕破了隔绝在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面纱。
人类基因改造工程所需实验体,从最初自愿献身科学实验的普通人类,到被剥夺生命权的死刑犯、有严重缺陷无人认领的婴孩、长期流落街头的精神病人……及至后来,人口黑市因此诞生并发展壮大。
当年,阿德尔伯特将年仅四岁的陆判从医院救出时,还只认为他是一个特例。
造成陆判困境的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及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但如今,走上高位的阿德尔伯特知道,陆判当年的困境,源于整个社会。即使他的父母足够敏锐,足够负责,他也依旧无法逃离成为小白鼠的命运。
好在他活了下来,并且成长惊人。
“我一直派人跟着你没有别的意思。”阿德尔伯特平静道,“我不认为你是安德烈口中的反社会人格。至于预言中,你引发杀戮的局面,是一个不具备百分百准确性的结果。相比未来你或许会开启的极.权统治,我更好奇你走到那一步时,所经历的具体人生事件。”
“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陆判冷声问。
阿德尔伯特注视着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成长在他的目光下,他知道他人生每一个值得关注的重大转折,在监控屏幕前,仔细研究他面部每一寸表情变化。
但即使如此,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仍旧是一次冒险的尝试。
“我希望你作为我的人,找到证据,证明BTPC实验室对社会安全构成重大威胁。准确说,是实验室多年来主推的生化改造人项目。在这个过程中,国际警署会配合你的行动,尽可能向你提供帮助。”
陆判嘴角露出一抹讽笑。
“BTPC实验室内部或许已经失控,在你行动时,我这边会尽力抓捕从实验室出逃的罪犯,消除社会安全隐患。”
“如果我不答应呢。”
在阿德尔伯特说话时,陆判一直不曾正视他,仿佛他并不值得他过多关注。直到他将来意表明。陆判微抬眼帘,光线黯淡的车厢内,眼神至深浓的夜色中走出,目光如刀,刺向阿德尔伯特。
“我希望你能答应。”
陆判轻嗤一声,转身下车。
阿德尔伯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晰沉稳,如冬日街头雾气,环绕陆判周身。“一旦你离开,你的名字将出现在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上。你将作为第十三名被证实的精神系异能者,从出生至今的全部资料同一时间发送到全球七大洲各行政官员手上——”
阿德尔伯特话未说完,随着“砰”一声重响,车门阖上,陆判重新坐回车里。
他伸手揪住阿德尔伯特领口,年轻强健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身为高级进化者的威压无限蔓延。“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有关你的资料已经准备妥当,杀了我,或者摧毁我的大脑,只会加速事件进程。”阿德尔伯特咽喉被卡住,嗓音嘶哑,沉缓的喘息像是下一刻便会戛然而止。
在这种时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许多年前,推开医院病房房门,与病床上神情呆滞的男孩四目相对的情景。
他不由得笑了,因上了年纪而变薄的嘴唇张动,一字字扎向年幼的陆判与如今的自己。
“陆判,你应该知道,你的异能对于那些上位者而言,意味着绝对的威胁,即使是普通人……”
他话未说完,陆判倏然逼近,神色阴冷地如同注视一个死人,一字字低声道:“要解决这件事,不只有杀了你这一条路。你既然知道我的能力,那应该能猜到,我可以看到一个人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第96章 叶珂不得不继续亲他。
不确定陆判口中的“很快回来”具体指几点, 叶珂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起身去到客厅等他。
天慢慢转亮。
某一刻,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防盗门被陆判打开, 他走了进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 叶珂也能察觉到他身上夜晚特有的凉意。
他似乎在外面停留了一段时间。
“他们都走了吗?”叶珂问。
陆判应了一声, 反手将门阖上。
他脚上还穿着家居鞋,身上是叶珂几小时前拿给他换洗的T恤和宽松短裤, 头发保持着刚从床上起来时略潦草的状态, 不像是出门谈事,反倒像下楼买早餐。
叶珂本来想问“那些人找你是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话出口, 却是:“过来。”
陆判立在原地,刚从外面回来,身周似仍萦绕着冷寂夜色,眼神沉没在暗影中。直到看见叶珂脱掉鞋子, 跪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向他,才迈步上前。
“你坐下。”叶珂说。
陆判依言坐在沙发上。
身后有细碎响动。不多时, 一双手伸进他头发里, 五指缓缓捋顺他有点潦草的头发。
他头发很黑,发质略硬,但手感不错, 握在手中,不像是粗糙的干草,反有种厚重的扎实感。
像他伤病好转后,逐渐挺拔、强健的身体。
“你就这样下去了么。”叶珂不可思议。
没有回应。
陆判相比几个小时前要更为沉默。
叶珂在陆判背后, 看不见他的表情,想了想,直接问:“他们找你是有什么事?”
她语气中有自己也未察觉的担忧。不止是好奇,她正在关心他,虽然只有一点。
陆判这才有所反应,他似乎想回头看叶珂。
叶珂不必他有所动作,已从他背后探出身子,偏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陆判在这时,依旧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叶珂。就好像,接下来叶珂的反应,面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要比他被国际警署的人半夜贸然叫下楼这件事更值得关注。
叶珂一脸莫名。
“他威胁我帮他做事。”陆判道。
“……”叶珂半响才反应过来,“威胁?”她讷讷道,身体后倾,跪着靠坐在沙发椅背上。
陆判转身看她。
叶珂迟疑数秒,轻声问:“……他是谁?”
“阿德尔伯特·穆勒。”陆判解释,“国际警署秘书长。”
叶珂伸手捂住脑袋,低下头。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陆判伸手,将叶珂的头抬了起来,“在想什么?”他问,俊逸的眉骨下,一双黑沉的眼睛定定看着叶珂。
叶珂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细想下去,多思多虑,她已经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他让你做什么?”她谨慎地问道。
“潜入BTPC实验室,找到生化改造人项目对社会安全构成重大威胁的证据。”陆判神色阴冷,低声补了句,“或许不止于此。”
当年,阿德尔伯特将陆判从医院救走时,顺势拿走了与他有关的实验资料。
不知为何,那份资料残缺不全,并未完整记录在陆判身上实施的各项实验进程与最终结果。阿德尔伯特由此戒心降低,认为他所具备的异能已被成功抹杀,只是较为幸运,身体未出现“手术”连带的各项副作用。
除去当年的医生护士,阿德尔伯特是最了解他经历的人。
五年前,他一时没能忍住,屠杀了几名绑匪,引起阿德尔伯特的警惕。
那时,阿德尔伯特已身居高位,眼界与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在是当年那个只能单打独斗的基层警员能比的。他早已摸清事实真相,却隐而不发,只不断地在陆判身周加固“安全措施”。
如今,他开始收网。
“我要你做我的刀。”
“你应该不会希望看见,写有你全部资料的文件,被送到各行政官员的办公桌上。”
叶珂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跪坐的姿势让她双腿隐隐发麻,她选择换一个坐姿。
陆判随着她姿势的变动,缓缓转身,像开启防抖模式的相机,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一言不发。
叶珂坐下的姿势有些僵硬,“为什么……说是威胁?”
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但无法控制继续追问。
陆判没有隐瞒。
“我是精神系异能者,早期被证实的某项异能不被当权者接受,是被视作威胁的存在。四岁时,被送进医院,接受抹杀异能的基因手术。手术历程很长,出院后,接受多次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评估,最终被视作一个普通的孩子。但阿德尔伯特知道我在伪装——”
叶珂脱口而出:“你……你不是遭遇了一场车祸,第二套神经系统被废,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我在康复。”或许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隐瞒的缘故,陆判态度很软,黑色眼睛注视着叶珂,轻声说道,“我的身体具有强大的复生能力。”
骗子!
叶珂握紧拳头。
“你是在生气吗?”
叶珂的反应不在陆判预料之中,他抓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手腕肌肤的动作像是安抚,又像是……有别的意味。
不止是生气。
叶珂默不作声,想要收回手,但发现动弹不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低下头,看着那只覆在她手腕上的骨节匀称、手指修长的大手,声音不自觉放低几度,“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准备答应他。”陆判声音冰冷。
叶珂眉间一片纠结。
不只是答不答应这么简单。
刀已然悬在头顶,一旦拒绝,阿德尔伯特一定会言出必行,将他的伪装拆穿。届时,他会重复年幼时的困境,被当权者视作威胁,以文明合法的方式抹杀。
而如果他答应……
“除去威胁,他有给你抛过橄榄枝吗?比如,你替他做事,会得到什么好处?”叶珂忽然问道。
陆判有片刻的愣怔,问:“你在意这些?”
叶珂趁他愣怔的瞬间,将手抽回。
她没有立刻回答,侧过身,后脑勺对着他。
“我只是随口问问。”
身后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陆判说:“我还没有说完。”
说什么?叶珂已经不想再听了,但直觉让她没有拒绝,她转过身,面向他,“你说。”
她声音清亮,语气有隐隐的恼怒。
陆判一头黑发才被叶珂捋顺,额前碎发垂落,看着叶珂,不知是对一直以来的隐瞒感到歉疚还是如何,声音异常柔软:
“我们要离开星海市。”
“……离开?”叶珂迟疑。
“嗯。”陆判平静地应了一声,说:“找一个人口少的小城市落脚。你可以继续上学,或者待在家里。但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太太平,我建议你休学一年。这样,当我们转换住所时会更方便,我可以带你去乡下,或是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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