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知挠了挠脸颊:“你也想来玩吗?”
谢蕴好像没怎么见过随春生,宋允知担心突然待上他稍显冒昧。
“玩什么玩?”随春生一把将门给关上,进了宋允知的院子后便走来走去,没个消停,整个人仿佛陷入一股癫狂的状态中。
贺延庭被吓得不敢吱声,宋允知也觉得怵得慌,他上前摸了摸随春生的手,作势安抚两下,小心地询问道:“别吓人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好事。”随春生忽然停下,眼里还闪着光,激动道:“陛下准备重开武举。”
宋允知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一直想去参军,但是家里不让,如今听到这等消息,也怪不得他坐不住了。
随春生直接一屁股坐在宋允知的小吊椅上,他身量比宋允知大了许多,宋允知那小吊椅被他一坐,立马显得可怜又逼仄,他都怕那根绳子承受不了随春生的重量。
他可怜的
随春生还理解不了允哥儿的担忧,仍在那儿不听地叨叨:“这次必然是我出头的大好时机,陛下肯重开武举,便说明日后肯定要将重心放在兵部上头,兵部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了。”
随春生甚至畅想自己去了兵部后,能够屡建战功,斩获敌将首级,守护一方百姓,成为家族的骄傲。他就说嘛,自己一身的好本事,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国子监蹉跎岁月?
宋允知见他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却还是提醒道:“可是武举你也不是纯粹比武的吧,是不是也得考文试?”
随春生顿住,他太激动了,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贺延庭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生的痛苦,他都明白的。朝廷选取的武将肯定是要允文允武的,单纯武力出众或许可能入选吧,但是想要拿下头名绝不可能,日后晋升也是难上加难。
随春生也只是沮丧了一阵,随即便重拾信心:“不怕,大不了我恶补一番,不信过不了文试。”
宋允知冷不丁问:“但你过得了你家里那一关么?”
随春生彻底呆住。
宋允知摇了摇头,这家伙忘记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而且尽挑着重要的事忘。他也知道这样说比较残酷,但是情况如此,随春生最需要争取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武举,而是家里的支持。
宋允知这句话说完之后,随春生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无力地靠在吊椅上。
家中若是那么容易松口,他早就从国子监逃出去了,哪里还需荒废到现在?自从家中的叔叔伯伯相继战死在沙场上后,祖母对他从军一事便格外敏感,再不许他再碰那些兵器兵书。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身,如他们规划的那般,成亲、生子、做官,这确实是最安稳的一条路,却不是随春生希望的人生。
他只想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而非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宋允知心疼地摸了两把脆弱的宝贝吊椅,轻声哄着精神不稳的随春生:“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随春生还是有气无力。
宋允知一狠心:“大不了,我让秦尚书当说客好了,他不是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随春生迟疑着分辨了一下,见宋允知说真的,连忙弹起身子,猛地抱住了宋允知,瞬间活了起来。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啊,随春生感动不已:“允哥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一向爱气人的小气鬼能为他做出这样的承诺,随春生怎能不触动?
精神回来后,随春生也想通了。秦尚书是最后一张底牌,随春生不打算乱用,他定了定心,决定回去还是先努力一番,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想别的招。
随春生哼着歌离开后,宋允知正打算出门,又被他先生给揪了回去。
户部冯尚书在家办一场文会,陈素虽然同他不打对付,但还是被邀入府。此番前去的多是文臣,期间少不得要作诗写文章,陈素便想着带上弟子去感受一番,顺带还能多认识一些官场上的人。
宋允知挣扎无果,只能眼泪汪汪地被他先生抓了壮丁。
他本还想叫上贺延庭一块儿,不想贺延庭被允哥儿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二话不说立马关上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往家里一躲。牺牲允哥儿一个就够了,他是不可能去参加那劳什子文会的,他又不喜欢受虐。
“……”宋允知彻底看清了贺延庭。关键时候,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待他去了尚书府之后,果真随处可见的都是文人,看的人心里直打鼓。
不过好就好在宋允知虽然顶个神童的名字,但是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儿,一般人对他虽然好奇,但也仅限于考校两句。宋允知别的不提,书本上的学问那是绝对扎实,还有系统跟先生的双重辅导,不是谁都能将他考问住的。
他被先生带着考问了一通后,终于能借着更衣出去透一口气了。
冯尚书府跟丞相府也差不了多少了,处处奢华,园林景致更是巧夺天工。府邸占地极广,若没有人带着,宋允知出去就得迷路。
等到更衣出来后,宋允知还不大想回去,绕着园子信步往前。才出了小道,宋允知突然看到对面有群同龄人围墙根,约莫七八个人,头挨着头,七嘴八舌不知在商议什么。
宋允知一看到同龄人便走不动道了,他对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有股天然的好感,遂扬起笑脸,上前几句问了声好。
结果他才一出声,那群小孩儿便做鸟兽散,压根没有人搭理宋允知一句,瞬间就都跑光了。等到人走尽后,宋允知才发现地上倒了一盆牡丹花,盆已经摔碎了一半儿,里头的土落了一地,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也被折去了两朵,可怜兮兮地卧在地上。
宋允知只瞧了一眼,却发现这株牡丹仿佛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难掩怒容地抓住了宋允知,语气森然:“你干的?”
第61章 委屈 允哥儿被冤枉
这老头,怎么还碰瓷呀?宋允知扭了几下没挣扎开,他待人礼貌前提必须得是个人,这倒打一耙的老头除外!
宋允知生气道:“你要叫也得看清楚了再叫,少冤枉好人!”
“我看得一清二楚!”老头比宋允知还要生气,他因为这盆花才开的文会,前面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弄了这么一出,结果花还没露面,就被这小子给毁了,这让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宋允知快要被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子给气得发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赖到他头上去了呢?
讲不讲理?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情急之下,宋允知转向方才给他带路的小厮,求证道:“你方才一直都在此处,快给他说说这盆花到底是谁摔的。”
小厮犹豫了一番,最终在老爷的冷脸之下,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宋允知眼睛瞪圆。
小厮说完低下头,再次重申:“我方才没追上公子,所以什么也没看清。”
宋允知捏着拳头,好家伙,这个小厮跟老头是一伙的吧。堂堂的尚书府,竟然干这种龌龊事。也是,他早该想到的,丞相府里都能乌烟瘴气,这尚书府的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只可怜了他自己,跟入了狼窝没什么分别。
最可恶的还是眼前这个老头,他竟然质问宋允知:“少装模作样,不是你摔的,你为何要细看?”
寻常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一定早走了,这小孩儿还要上前毁尸灭迹,定然是心虚。
宋允知的拳头真要按不住了,同样的年纪,他先生有多和蔼,这个老头就有多可恶。
老头转头问小厮:“是陈素带这小子来的?”
小厮点了点头。
既然有长辈在,那这事儿便好办了,他直接让人将陈素叫过来。
宋允知见他仿佛认识自己,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朝中官员他大多都见过,但是有很多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若非长得特别好看或是特别丑的,宋允知都记不太清。他虽然恼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再三跟这个疑似户部尚书的老头强调自己只是路过,看到一群孩子围着这盆花才上前查看。
宋允知笃定道:“依我看,定然是那些孩子捣鬼,你不去处置他们反倒来寻我的不是,这便是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冯尚书早就听闻宋允知的能言善辩,是以并不意外听到他的狡辩之词。也罢,这孩子既然开了口,冯尚书只能让他死个痛快。
今日家中的确有不少跟宋允知同龄的孩子,但都是至交好友家中的孙辈,另有一个则有他的小孙儿。他的幼子与长孙皮实,唯独这个小孙子乖巧听话,从未说过谎,也绝不可能会哄骗他。
须臾,陈素跟几个孩子都被叫了过来。冯尚书还算是给陈素面子,只是私下解决,没有叫外人过来。
陈素在路上已经听小童隐晦地说起了整件事,在尚书府的人口中,错处自然全都往他家弟子身上推,但是等到陈素瞧见了院子里一脸委屈甚至想要揍人的小弟子时,瞬间就有了决断——他的弟子是被冤枉的。
允哥儿做错事从来都不是这个态度,只有被冤枉了才会如此。
陈素走近些许,右手搭在允哥儿肩上,目光锐利地投向始作俑者:“冯大人,这便是你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一模一样!不仅话术相同,连嘴脸都类似。冯尚书简直气笑了,真不愧是师徒。既然如此,冯尚书也不必客套了,他将小孙子叫到跟前来,询问道:“这位宋小公子说,牡丹花是你们打碎的,确有其事否?”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顿了片刻,忽然一致摇头,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允知怒目而视:“你们撒谎!”
冯家的小孙儿瑟缩了一下,出于害怕还是坚持道:“我们刚刚的确听到这边有动静,正准备过来看一眼,但走到一半便被祖父的小厮给请过来了。那盆花是祖父的心爱之物,这一点我们几人心知肚明,又怎会明知故犯呢?”
就是,冯尚书有些不爽地看向陈素,相比于一个外人,他自然更相信自己的亲孙子。
一个孩子会撒谎,但一群孩子总不至于个个都是撒谎精。冯尚书不便跟宋允知这个毛孩子计较,但是跟陈素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甚至带着些问罪的味道:“姑且念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只是还请陈大人回去后多加约束弟子,莫要叫他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胡作为非。陛下能容他,未必人人都能容他。”
陈素嗤笑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你家小孙子?”
冯尚书:“这是自然。”
“那么,我也相信我的弟子,且只信我家弟子。”陈素也是出了名的护短,旁人或许会让弟子道歉,但是陈素绝不可能这样做,不是他们的错,为何要道歉?陈素反问,“你口口声声责怪允哥儿胡作为非,可曾想过他不过初次入府,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从贵府手中拿到这盆牡丹花,又何必明知此物珍贵却非要将其损坏?他不过六岁稚童而已,几时同你尚书府有过仇怨?”
冯尚书被问得愣住。
陈素逼问:“敢问冯尚书,可曾亲眼见到允哥儿摔毁此物?”
“这……”
冯尚书疑惑片刻,陈素语调愈高,质问声越大:“既然没有亲眼看到,这花究竟是谁摔的尚不可知,说不准就是你们尚书府以大欺小,贼喊捉贼。”
冯尚书本来还在思考,听到这般指责,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了,他确信是这师徒二人干的,情感上无比确信。毕竟除了这对师徒,没有人会做这种气人的事!还指责他贼喊捉贼,他能自己毁了自己的宝贝不成?
冯尚书怒气上涌,直接跟陈素互相问候起来。
宋允知却盯着那几个小崽子,今日这处闹剧,都是这几个小崽子闹出来的。
几个孩子被宋允知盯得羞愧难当,纷纷低下头。
宋允知发出一声冷笑,这些人铁了心要污蔑自己,还有那可恶的小厮,分明知道实情也不说出来,真是蛇鼠一窝!至于这个老尚书,偏听偏信,一点儿没脑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听夫人从前说起,户部跟唐郢关系密切,从前以为只是政务上往来频繁,如今看来,分明是为首的两人都是一路货色,所以才走得近。
等到先生跟老头吵完了,也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彼此谁也吵不赢谁。
确实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砸烂了那盆花,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文会是开不成了,陈素也断然不能忍受旁人这样非议他弟子,决定带着弟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宋允知被他先生牵着,将要离开,却想起一件事。
拽了两下先生后,宋允知停了下来,转头跟冯尚书道:“方才我上前看,只是因为看这盆花眼熟,如今想来,这应当就是从我那儿卖出去的牡丹花。当日我领着两位皇子种菜,顺手也养活了一盆牡丹。冯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查一查。至于这盆花如何被毁,希望冯尚书动动脑子,没必要因为一点私人矛盾冲昏头脑。”
宋允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家那个小孙子,对方紧张地挪开眼。
他也就提醒这一句,若是这老头当真要因为一盆花咬死自己,那也只能算他倒霉。毕竟,今日他实在是太背了,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无辜的。这该死的尚书府,别想叫他再来第二次!
宋允知说完便跟先生一块儿离开了,师徒俩走得怒气冲冲,倒是让不少前来赴宴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更让他们看不懂的事,冯尚书黑着脸过来向众人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那盆名花遭了难,如今不便展示。好在尚书府的红梅开得正盛,众人赏梅吟诗,也不觉遗憾,甚至更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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