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冯尚书心中憋闷,他为此准备了这么久,竟然全都打水漂了,因而这一日都没展过什么笑颜。若不是顾念陈素与陛下关系亲厚,若不是顾忌宋允知这个小崽子跟宫中两位皇子关系匪浅,冯尚书断然不会替他们隐瞒此事。
再转念一想,陈素师徒那般干脆地抽身离开,无非还是仗着他识大体,不会将这事儿捅出去,冯尚书真是越想越憋屈。
宾客散尽之后,在外鬼混一天的冯子归也终于回家了。
他不愿意留在家里,就是不想碰到父亲的那帮文人朋友,更不愿意被他们拉着一通考校。小时候是没得选,如今长大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出去躲清静才是正经,省得看到他们就嫌烦。
然而等他回来后,才发现父亲兴致不高,问了一圈后,冯子归才终于听完了前因后果。他走向小侄子,抖了抖袍子坐在对方跟前,上下一打量,开口便问:“那盆牡丹你摔的?”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冯尚书气得朝小儿子头上砸了一本书过去,却被冯子归轻飘飘地接住。冯子归虽然带着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爹,陈大人的弟子不会做这等糊涂事,你还是好好审一审这小子吧。说谎成性,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冯子归跟允哥儿相处过,知道那小崽子有多傲,于他而言做了就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不存在因为害怕便不敢承认。反倒是他这个小侄子,只会见风使舵讨好长辈,近来又被纵得厉害,像是会耍花招的人。
冯子归本意是想让父亲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可这话却扎了冯尚书的心。他失了一盆名花,又被陈素师徒接连嘲讽,心里正窝囊着呢,结果他的幼子不偏袒自家人,却一心一意替国子监的人辩驳,真好啊,真是孝顺的好儿子!
冯尚书见他还要逼问侄子,气得直接站起来,怒喝了一声:“快滚!”
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日里白疼他了。
冯子归讨嫌地摇了摇头,撂下一句“早晚将人宠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冯尚书气得直发抖,顺带还将儿子不孝也归咎到宋允知头上。这小子惯会蛊惑人,不仅蛊惑了陛下,连带他儿子也坏了脑子。
幸好这小崽子年纪小,跟户部也没什么关系,但愿日后不要再碰上。不对,这辈子都希望别再碰上!
小小年纪,心机倒是挺重。
冯家小孙子忐忑地留在原地,见祖父一直骂着陈大人跟他的小弟子,偷偷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只是想要带着人过去看一眼的,谁知道那盆花那么沉,他们没拿稳,一下子摔在地上。好在那个国子监的学子过来,给他们挡了一劫,否则祖父定然会怪他。
早已离开尚书府,从先生家里过了一趟回到家中的宋允知仍在跟贺延庭怒斥冯尚书昏聩无知。有这样的上峰,户部早晚要完!
宋允知今天有好多话都没说,一直忍着。换做平常,有人敢这样冤枉自己他早就开怼了,可是今日情况实在不利于他,况且还是冯家的地盘,若有下一次,看他怎么大显神威。
算了……宋允知又想着,那冯尚书如此恶心,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但愿这辈子都别碰上,太恶心了。
第62章 除夕 一位特殊的访客
对于此事,双方都自认大度,决定不了了之。
事后,冯子归前去寻了那领路的小厮,对方明显心虚,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但是被问及牡丹一事,却又一再宣称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原本看守牡丹的管事也说自己一时失查,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将东西给偷去。
死无对证了。
冯子归问来问去,什么也没问出来,苦恼之下,只好找了沈渊一吐为快。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厮管事缘何隐瞒,一个是自家公子,一个却只是外人,稍微有脑子都知道该帮着谁。只是长此以往,肯定会助长府上的不良风气。至于他的小侄子,如此年幼便知道联合众人一块儿撒谎隐瞒长辈,若是不将这个苗头别下去,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沈渊却道:“此事你即便真的查清楚,也无济于事。”
冯子归面露疑惑。
沈渊却道:“你父亲厌恶陈大人跟允哥儿,兴许跟朝中的事有关。偏见已然形成,即便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也不会相信允哥儿是无辜的。”
冯尚书不像他们,他从未接触过允哥儿,更不知道允哥儿秉性如何,只会依据固有印象来判断对错。他对允哥儿有偏见,一则是因为允哥儿先前风头太盛,二则是因为陈素力推恢复武举。陈大人近来写了不少文章鼓吹武举,他在文人圈子中一向惹眼,不论崇拜他的亦或是讨厌他的,碰到陈大人的文章都会拿过来品读一番。一来二去,关于武举的热度便高了起来。
可冯尚书显然是不希望有这个变数的,他是坚定的保守派,大概是意识到了恢复武举背后的意味,他才会对陈大人如此排斥,甚至恨屋及乌,带上了允哥儿。
听完沈渊的话后,冯子归更郁闷了。如此说来,陈大人跟他们家的梁子是结定了。
他对允哥儿那小子还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对方还替国子监挣回了不少面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儿。若是因为父亲导致日后关系失和,那也太可惜了。
为表歉意,冯子归还拉着沈渊,临时拜访了宋允知一家,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今日除夕,宋允知哪里都没去,跟自家人关上门正包着元宵,待听到有同窗拜访之后,宋允知还有点懵。
这个时间拜访?
他净了手,跟贺延庭俩人跑出去会客后,才发现来人是沈渊跟冯子归。
一眼扫过二人,宋允知便知道他们的来意了,尤其是冯子归那别别扭扭的样子,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宋允知的确讨厌冯尚书府的人,但是冯子归好歹是国子监的学生,嘴巴虽然讨厌了点,但是为人不坏,宋允知根本没想过牵连他。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冯尚书没嚷嚷,宋允知也就只当是吃了一个闷亏。
但这些话不好说,宋允知遂用更简单的法子来表达意思,他直接邀请二人跟他们一起包元宵。
唐懿跟宋瑜都愣住了。
唐懿在外八面玲珑,但架不住允哥儿这孩子总是出人意料,她善意地提醒道:“两位同窗初次到访,允哥儿你还是带他们去院子里说话吧。”
哪能让客人做这种事?
“不用,他们也不是外人,咱们家元宵不是还差了好多吗,正好让他们过来帮忙了。”
冯子归闻言,心中好受了许多,连忙道:“对,我最喜欢包元宵了!”
他立马挽起袖子净了手,准备跟着允哥儿后面学着干活。
沈渊笑了一声,也加入其中。
冯子归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众人之中,就数他包的元宵最丑,歪瓜裂枣似的。最好看的当属允哥儿,个个圆润,如同白玉团子一般,且个头都还是相同大小。他将自己包的跟冯子归包的放在一块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冯子归皱眉看了一眼,强调:“我觉得我的更大气。”
表面或许坑坑洼洼,但是足够大,这也是优势之一。
宋允知难以置信,竟然还有人比他脸皮还要厚?王婆卖瓜要不得啊。
唐懿跟宋瑜也面面相觑,这待客的法子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而且客人竟然也不觉得冒犯,真是稀奇。
他二人好不容易适应了两位陌生的客人同他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干活,没多久,外头竟然又来了人,说是允哥儿的同窗,特意上门拜访。
宋允知:“……”
他今日的客人也太多了。
待出门见到人后,宋允知更吃惊了,这是一位他完全没想过的客人。宋允知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了!
“乞符?”
对面那人脸上绽开笑颜,他方才正准备介绍自己,没想到宋允知竟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印象中,他与这位小神童从未有过交集,但对方竟然认识他,是否说明,这位小神童乃至整个国子监都在默默观察他们燕国?
若是如此,他今日要办的事便方便多了。
宋允知见他神色正常,便知道自己没叫错名字。幸好他记性不错,听过一遍便将他们的名字给记下了,否则还真是尴尬。
这位毕竟是燕国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来意如何,但是上门便是客,宋允知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对方一番,甚至一视同仁地邀请他进去包元宵。
乞符很是激动,然而他这份高兴在看到冯子归沈渊二人时便戛然而止。
沈渊瞅了一眼冯子归,二人都没说话。
气氛虽然古怪了一瞬,但是很快便被宋允知给重新拉回来了。他虽然阅历不深,但却是个社交能手,他只要想跟一个人拉近关系,三言两语便能成功。
他与这位乞符同学虽然不太熟悉,但是宋允知还是尽力照顾对方,话题都往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方向引。相处没多久,乞符果然放松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允哥儿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过或许是有外人在,他仍旧没说缘由,直到他跟沈渊、冯子归二人在这儿吃完元宵,乞符也愣是没有开口道出一星半点。
将人送走之后,连不管事的宋瑜都憋不住向儿子打探:“允哥儿,你快猜猜这位小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宋允知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看得开:“看他今日情状,应当有要事要说,他今日不提,早晚还是要上门的。”
宋允知等得起,而且,如今最要紧的不在于这位燕国同窗,而在于如何好好过完这个年。除夕一过,宋允知便又长一岁,他如今已是七岁的大人了!
可大人也喜欢凑热闹,初一晚上,宋允知便闹着让一家人陪他出去看花灯,一家人逛到天黑才回来。等到第二日,宋允知又挨家挨户上门拜年,不仅拜他先生的年、他师兄的年,国子监的先生跟同窗只要离得近,宋允知都过去登门拜访,还收到了不少压岁钱。
他去拜年的时候,贺延庭每每都是战战兢兢跟在一边。他在国子监的成绩其实并不好,中不溜秋,到了先生跟前不免露怯。他本不想去的,但是母亲却非得让他跟着,说是经营一番人脉也不差。贺延庭也知道自己应该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见,甚至早晚得习惯这种事,但是他真的做不到。
次数多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厌心理,尤其是跟允哥儿对比之后。待热闹了一日回到家中后,贺延庭忽然问:“允哥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正咧着嘴看话本的宋允知蓦然回头,一脸惊悚。
这又是闹哪样?
贺延庭郁卒道:“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好,连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有。”
身边允哥儿、江亦行、随春生都各有优点,只他一个,似乎全是不足。
宋允知放下话本,挠了挠脸颊,最后靠近了几步紧挨着贺延庭。这家伙不是头一日为了这件事烦心了,宋允知之前跟他许诺要帮他找到擅长的地方,但是多日来都没找到。他也有些愁,这家伙伤心成这样,究竟该怎么宽慰呢?
贺延庭也不需要安慰,他抱了抱允哥儿,似乎从他圆润的小身子中汲取了一丝安慰。
唉……他大概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吧?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怕母亲会失望。
兄弟俩紧挨着坐了一会儿,宋允知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给贺延庭找个优点出来。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贺延庭,那位乞符同学再次上门了。连着两次,他都是趁傍晚时分拜访的,似乎有些冒昧,乞符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别无选择。燕国那边传来消息,让他尽量暗中促成此事。
乞符其实也想过去找国子监的先生,但是那样太醒目了,远不如找允哥儿来得隐蔽。上回是因为有外人在,不便开口,这回上门眼瞅着再无外人,乞符终于磕磕绊绊地将缘由说明了。
燕国想从他这儿打听夏国的意思,看看能否促成两边的互市。他们知道夏国缺育种的良马,他们燕国也缺茶叶、缺盐,他们愿意用马匹换取这些,顺便还想换一换夏国冬日种地的良方。
他们这些学生入国子监读书,除了盯住北戎,也是为了打探夏国。从这半年的经历来看,夏国远没有他们以为的弱势。先前夏国的蔬菜、点兵种种,乞符都尽数告知本国大汗,大汗与王廷都动了心,甚至起了越过北戎,直接跟夏国贸易的念头。
他们从前只能跟北戎做生意,北戎的茶叶并不算好,但价格却昂贵,若能绕过北戎直接同夏国互通有无,对他们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当然,此事最好能一直瞒着北戎,若是不能,能瞒多久则瞒多久。
他们也不想激怒北戎,只是实在想省点钱而已。
宋允知没想到能碰到这样的好事!
陛下已经有了北伐的念头,恢复武举便是证明。来日他们将兵练好,唯一不足的便只剩下战马了。若能弥补这一点,他们与北戎对上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他按下激动,先安抚住乞符,答应会替他询问。
送走了人之后,宋允知下一刻便跑去他先生家中,将此事告知先生。
陈素同样没想到燕国能有这样的决心,从前燕国也似他们一般生活在北戎的阴影之下,从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不想一场点兵之后,却让燕国有了这样的勇气。人家既然愿意冒险,陈素自然也想要替本国争取一番。
此事虽冒险,但是一旦促成,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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