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了身边人的庆贺,钟离仍在专心致志地思索这回乡试,他自信在诗赋上不会输给别人,不过策问上,或许那个宋允知也不会输给自己。具体有几分能耐,还得看日后的会试。
如若对方这些日子常参加文会的话,钟离兴许还有机会同他切磋一番。
不过半日,宋允知身边的亲友都知道乡试出榜了,更知道宋允知没得案首。
宋允知庆幸自己只在谢蕴跟前吹了牛,但是回想起自己在谢蕴跟前丢人,更觉得别扭。本来自己可以经常去侯府玩耍,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些日子都不好意思去找谢蕴了。
因为在小伙伴年前丢了面子,宋允知垂头丧气地跑去他先生处求安慰。
不同其他人对此事避讳得很,陈素反而却觉得,这回输给别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初在听到考题后陈素便猜测自家这个弟子多半不会得案首,科举也得考虑政治,尤其是政治站位,不同的考官偏向于不同立场的人,阅卷时自然也有所取舍。眼下乡试定榜,陈素也毫不惊讶。
虽然没得案首,可这个名次也不错。他这个关门弟子太傲气了,平日里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不曾将别人放在眼里,这回跌了个跟头,日后兴许能沉下点心思了。
正如允哥儿自己不觉得自己输了一样,陈素也不觉得一场小小的相似,能定输赢。科举。变动的因素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状元是谁?
只是最近,允哥儿兴许要承受些非议了。
建康府学横空出世的钟学子夺得解元,还压了小神童一头,比事在京中被传得人尽皆知。
因为数年前宋允知无偿教授百姓冬日种菜,这营生一直持续到今,寻常百姓靠着种菜挣了不少过冬钱,哪怕这些年卖菜渐渐挣不了大钱了,但总归还是有一个来钱的路子。国子监农学院又时常帮助百姓解决许多农事问题,体贴备至,还不收钱,故而众人不论是对国子监还是对宋小神童,都很有好感。
如今骤然听到小神童没得解元,众人还觉得是消息有误。后来听人再三解释,才勉强信了。但要说小神童输给那个建康府学的学子,他们心里是不接受的,即便那位钟学子风头正盛,他们也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替建康府学说话的人见他们如此执迷不悟,险些被气死:“可建康府学的钟学子更厉害啊,乡试红榜不会有假。”
“再厉害,能教咱们种菜?”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复:“就是,说破天了,咱们也还是更支持小神童。再者,第二也不差了,兴许会试就追回来了。”
“我家孩子若是能考个举人,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来人傻眼:“你们都不关注解元?”
众人甚至都懒得回他。
解元郎又给他们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关注?
无独有偶,王承台在国子监跟几个玩的好的大谈特谈宋允知输给建康府学时,也被旁边经过的人给逮到,当场怒骂一通。
王承台这脾气,压根不惯着对方。
后来闹大了,直接将授课的先生给引了过来。那位骂人的什么事也没有,幸灾乐祸的王承台反而被罚了。
先生对他也是失望至极,王承台素日里功课不错,人也有上进心,可惜心眼儿太小,没有一点荣辱观。面对这个死不悔改的学生,先生甚至有几分痛心疾首:“你如此盼着宋学子不好,跟着还咒他,可他若当真落榜,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承台无动于衷,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开心就行。
先生见他态度倨傲,拂袖而去:“朽木不可雕也!”
王承台嗤笑,你才朽木!
建康府学在坊间运作一番,迟迟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宋允知的神童之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民间对于国子监的追捧也一如当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朝中倒是有许多跟国子监还有陈素师徒二人不对付的,提前押宝建康府学跟钟离。
甚至有人当日就给建康府学下了帖子,说要邀请他们参加文会。
宋允知那小兔崽子风头太过了,是该有个更厉害的人将他死死压住。至于陈素,倒是也可以借此机会打击一番,好让陛下日后少听陈素的谗言。
派系之争,向来都是不讲公平的。
近来外头议论纷纷,皇帝陛下也早有耳闻。小神童没有夺得解元,皇上虽然遗憾,但也知道此事无解。
他已叫人抽调几人的考卷上来核实,看到允哥儿的答卷后,皇上便知道,他输得怨也不怨。
输的冤,是因为允哥儿这篇文章写的着实不错,言之有物,慷慨激扬,光是读来便叫人心潮澎湃。不冤的是,允哥儿写的东西往往极具有个人特色,不论是褒是贬都独树一格。
这样鲜明的色彩,并不是每个考官都欣赏,许多人只喜欢中规中矩,更不用说允哥儿文章词里行间并不温和,显然不是主和派。文章写得再好,也得要阅卷之人看得舒坦才行。
“看来下回礼部试得斟酌一下主考官。”皇上放下答卷,自言自语道。
不论结果如何,乡试已然尘埃落定。
宋允知在纠结了两日要不要去找谢蕴解释时,先等到了一封请帖。
贺延庭伸头一看:“还是专门过来请你的。”
不过,这位翰林院学士似乎跟他们没有过什么交集吧?联想到最近建康府学风头大的很,那边的山长频繁带着自家学生参加各种文会,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一回。
到时候两家碰面,免不了要被比较。
贺延庭看向允哥儿:“你要去么?”
宋允知收下请帖,淡然道:“去,为什么不去?”
他若是不去,没准那些人还以为他怕了。
第92章 文会 师徒俩备受冷落
得知宋允知受邀参加文会,陈素也推掉手中的活,准备陪他家弟子同行。
见先生似乎严阵以待,宋允知倍感好奇,正好这日遇上了黄御史,宋允知当即将他拉到一边。
黄御史紧张地绷着脸,打量四周,见无人看见后方才将宋允知带去墙角处,语调严厉:“好好的又来寻你做什么?”
宋允知端详他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更觉得朝中有事儿了:“近来御史大人迟迟不递消息,学生只能自己前来问询了。”
黄御史心里骂了一声爹。他无比后悔当日跟着宋允知一道赴燕,自此之后便被宋允知这小子缠上,终身不得安宁,甩都甩不掉!
怕对方闹事儿,黄御史不得不和盘托出:“您就少折腾点吧,近来朝堂上可不安宁。”
宋允知洗耳恭听。
据黄御史说,朝中如今主战派跟主和派已经打成一团了,皇上拉偏架,一心想要收回旧地,这事儿五年前就已经说好,可是毕竟不是每一位大臣都赞成。绝大部分官员其实都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影响他们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越是临近五年之期,朝中的主和派便越是紧张,这段时间频繁阻挠兵部事宜。
原先不少有旧怨的官员如今都摒弃前嫌开始谋求合作了,甚至为了壮大主和派的势力,频频拉拢地方官员。
这次文会,便是翰林院为主和派拉人的。至于为何要请宋允知过去,只怕也是存着敲打之意。朝中敢于正面跟北戎掰手腕的人毕竟不多,而其中尤以陈素师徒俩最为激进。他们或许没有这对师徒俩这般好口才,能够舌战群儒,但若是拧成一股绳,也是相当可怕的。
“总而言之,如今朝中不太平,你们师徒俩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文会中就是被人怠慢了,最好也先忍气吞声,不要声张,更不可逞口舌之快。”
宋允知挺着刺耳:“我跟我先生从来都不主动惹事。”
他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黄御史只觉得一言难尽,虽然他被宋允知这个臭小子坑了许多回,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被坑出了些感情来。所以黄御史真心实意地叮嘱了两句:
“除翰林院外,礼部也有不少人如今是主和派,哪怕你先生跟礼部尚书关系亲厚,可不该得罪的人也尽量不要得罪。先前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可两国交战乃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绝对会排除异己。明年三月便是礼部主持的会试,你应当也不想这些人在会时中给你使绊子吧?会试包括殿试可不单单只是观你学识深浅、文章如何,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名次之争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宋允知还真犹豫了。
这回乡试给他长了一次教训,宋允知如今虽然依旧嚣张,但是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科举与政治息息相关。他若想站在高位,便不能将这些人全都得罪死,否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系统可是给他下了任务的,这回奖励依旧丰厚,他绝对不能丢了会元之位。
宋允知心中千回百转,嘴上也不饶人:“他们也就只有那点手段了。”
黄御史见他毫不悔改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不作他言。
从黄御史这儿挖到了不少内幕后,宋允知又去兵部看了一眼随春生。
这家伙自从数年前便常驻兵部,期间还在两广一带秘密招了三万兵卒,后来回京后也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宋允知因为改良武器一事,跟兵部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又几次帮助兵部造了不少新式武器,这才能多见随春生几面。
但每次也只是匆忙说上几句话而已,好比这回,随春生忙里偷闲过来见了见宋允知,得知乡试结果,又见宋允知并不失落后,毫不客气地笑话了允哥儿两句。
“幸好这回乡试没有什么赌局,否则那些人全压在你身上,岂不赔得干干净净?”
宋允知邦邦给了他两拳,结果锤得自己拳头生疼。随春生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的,身上的肉跟铁块一般。
宋允知捶了两下便讪讪地放下拳头。
随春生鄙视道:“真是弱得不行。”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随春生闻言想到了孔齐,那家伙身上的肉比他还要结实呢。他跟赵奉之所以练得这样强壮,都是多亏了孔齐的执教,说起来他还是自己与赵奉的先生。
随春生揽着允哥儿哥的肩膀,将他至一旁:“年前或者开春我便得离京,届时你替我多照看一下我祖母。”
宋允知想到黄御史的话,本来没有什么感触,可是如今听到随春生也得上战场,他忽然便生出了许多担忧。
夏国的兵马够吗?
他们对北戎又有几分胜算?
下回再想瞧见随春生,又该是多久以后?
一切都是个未知,包括自己会试的结果,兴许也要受到边境摩擦的影响,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又在琢磨些什么?我刚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随春生掰正了允哥儿的脑袋。
宋允知无语:“都已经记下了,隔三差五便会去你家探望的。”
从兵部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到了赴文会之日。
陈素将弟子接过来时,特意给他打过一声招呼。哪怕弟子乡试名次并不差,可今日他们多半要受了冷落。
且陈素还打听到那位钟离诗才了得,相反,他家小弟子与诗词上的天赋便平平,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上面花功夫钻研,他家弟子更愿意花时间写文章,尤擅政论文,许多观点提出来便叫人耳目一新。但文会上,不会有人愿意去看文章,多是围绕诗词品鉴,故而今日出头的肯定还是那位钟学子。
担心弟子一时受不住这份差距,陈素还提前安抚了两句:“不过是坐段时间的冷板凳,等到科举结束后,一切便会好转。你也不必与他们怄气计较,他们只是同咱们持不同的观点罢了。”
宋允知心里对今儿的情况也有数:“放心吧先生,我的心可宽着呢。”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这次文会自己要尽量低调。其实宋允知本可以不去的,但他对那位钟离又实在有些好奇,又不想让人怀疑他是怕了才闭门不见,所以才答应赴宴。
终究只是一场文会罢了,只在于切磋,而切磋的输赢也无所谓。
宋允知自以为宽宏大量,不会置气,可是真到了文会现场,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嘲讽他的时候,宋允知还是差点没有忍住喷回去。
陈素将手搭在弟子肩上,示意他稍安勿躁,此刻没必要给自己再树敌。
宋允知攥着拳头忍下了,这些人嘴巴可真是贱!
他老实坐下,没多久便发现有人在默默观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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