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粼间,周焰昳丽的眉眼微扬,唇畔也抑制不住地轻轻扯出一个笑。
他覆身将人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肩,眼睫轻轻颤动着,修长白皙的指骨也跟着轻轻颤。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他早该知晓,这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宝藏。
是他情绪翻涌的一切来源。
是他珍之、爱之的女子。
而现在,他应劫,也愿奉上一切去护她眉眼张扬。
第79章
【79】
夤夜沉静。
蜷长的睫羽轻轻擦过他遒劲、有力的手臂,温暖渐渐退去,朝云从他怀中仰脖,通风口的月光已然消失。
周焰垂眸在黑暗中寻找她清亮的眼,而后吻过数遍,才缓缓放手。
她该离开了。
冗长的甬道处,一排排壁盏上,灯芯被人一路点燃。
摇曳、晃动。
微弱着,聚集着。
他抱着她纤细的腰肢起身,朝云回首,无声相望。
而后,一道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处响起,一步步地靠近。
铁门外,一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灯火下,男人朝里头轻声开口:
“主上,夫人该走了。”
周焰黑眸微敛,而后松开她,面色微柔地同她说:“绾绾,走吧。”
怀抱抽离,他的温度也开始消失。
那双沉黑的眼睛一直望着朝云走出铁门的身影,直至她不再频频回首,渐渐走远。
每走一处,灯便熄灭一盏。
无边的黑,覆盖了铁门内的那道修劲身影。
走出诏狱,秦朝云这才恍然看清接她出来人的容颜,她眼瞳微滞,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啊。”
那人露出一抹苦笑,而后挠头道:“第一次郡主来北镇抚司,便是属下在守大门。”
“后来也是你。”朝云弯唇,心中微有一丝感触,随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沈峰。”
沈峰想再说一句话,然而诏狱外围,一辆马车已缓缓驶至。
前方女子提起月色披风,忽而转身朝他开口:“放心,我不会说的。”
闻言,沈峰面色稍顿,旋即也明白过来,主上应当是对少夫人毫无保留的。
冬日清晨,雾气未散,一片白茫茫弥漫了庭院。
朝云昨夜被接回家中后,一夜无梦。此刻门被人敲响,她靠着床栏朝外说了句进。
见她已醒,冬泱赶忙吩咐着四下备水给郡主盥洗,自己便推开房门入内。
珠帘脆响,轻纱软帐后,美人一袭单薄寝衣,乌发逶迤散下,眉眼慵懒地倚着栏杆,挑眸看她。
“郡主,今儿陛下薨逝之事已被公告天下了。”冬泱给她递来漱口的热茶,仔细说着。
朝云捻着茶盏的动作微滞,一缕情绪稍纵即逝,转而淡淡地吐出清水,接过巾帕擦拭唇畔。
“今日可是要入宫?”她淡声问。
只见冬泱点头,朝云心下已了然,她掀开锦衾起身,腿间一丝酸痛残留,下意识的朝云瞥了下眉间,而后由着冬泱为自己穿戴衣衫。
一番梳洗后,冬泱随着朝云一道去了正院处,秦府上下都已备好马车,准备入宫。
秦国公与秦夫人面色低沉着各站一处,君琊见朝云来了赶忙走上前去与她说话,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听长辈在前方传她二人走了。
宽敞的马车内,朝云一度垂着眼眸,未发一言。
“绾绾,你今儿可好些了?”雍王妃温声问她。
朝云点头,清凌眼瞳凝着那截摇晃的车帘。
一厢沉默,恰如窗外寒冽的冬风一般,朝云长睫微颤,听着帘后的风声,马车便已摇摇行至承天门内。
晋文帝死了,宫中满眼一片白色,时不时能闻见宫人的恸哭声。
马车停下,众人踏上脚下这一片宫道,白雾里四周隐约有人头攒动,身着官服的大臣们面上都披了一层白。
肃容满面的,众人均是朝那太极殿而去,行至殿外玉阶,四周白幡飘扬,哀声不绝。
殿门前,晋文帝的贴身太监苏荃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着恸哭不止,听着一旁的小内官说起,苏荃在陛下薨逝后,接连哭晕了三四次。
当真是个忠仆。
朝云随着父母一道踏入殿内,昔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挂满了白布。
正殿内,祭馔摆满,琳琅满目。
玄黑鎏金的棺椁前,一群老臣跪伏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晋文帝登基那几年,大燕正从危难中度过,少时新帝,心中鸿鹄,一心要开创出盛世天下。
后来,繁华满眼,少年不再是少年,清明双眼染了浊污,自此流连花丛。
但他有过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故而,一应老臣心中还是难以接受,他突然薨逝一事。
前方内官们红着眼抬走了几名哭晕的老臣,朝云垂着眼随着父母跪在蒲团上朝皇帝磕头。
叩首后,她直起背脊,于人群中瞥见了皇室子弟角落里的孩子。
她记得他。
那是已经痴傻的五皇子。
男孩怔然地跪在蒲团上,眼眸直直地盯着那棺椁,似是很迷茫,为何大家都在对着睡着的父皇哭呢。
没过一会儿,五皇子忽然也在殿内大哭起来,他急切地想要扑向那棺椁,猛然间,身后一双手将五皇子的身子提起来。
他回头,看见了二皇兄一张温良的脸,眼眶泛着红,似刚哭过,但那瞳仁里却划过一丝狠意。
二皇子抱着五皇子,在众人面前安抚着他,五皇子肩头不住地发颤,猛地一口咬住二皇子的手臂,一时间腥气弥漫他的齿间,二皇子忍着痛,唤来服侍五皇子的嬷嬷,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不少朝臣关切着问询二皇子伤势,他虚与委蛇地应付着,抬目间,却对上殿门处的一双眼。
倏然间,二皇子唇边牵起一丝笑意。
朝云对上他那双阴狠的眼,又轻瞥过他捂着的手臂,眼底漫起一丝嘲意。
两厢目光交错,身后传来内官的通传声。
“太后至!——”
众人回首,看向殿门处,只见云太后一袭素衣,面色惨白地由嬷嬷扶着入内。
一顿行礼参拜后,云太后疲惫地吩咐众人平身。
二皇子从蒲团起身,走至太后跟前,恭敬地揖礼一拜,嗓音微哑道:“孙儿拜见祖母。”
“好孩子。”太后眼中泪光闪动,拍了拍二皇子的肩头。
哀乐从殿外传来,连绵悠长。
殿内哭声随着哀乐而起伏,内官抬下了一个又一个哭晕的大臣与妃子。
一直待晨间祭礼结束,众人歇息之时,朝云随着人群踏出殿门,一道帘帐忽而被风吹起,一双手于人群中将人恍然拉入帘笼之后。
逼仄的空间中,二皇子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她,而后轻佻一笑,攫住她的下巴,细细观摩着她这张姣美的脸。
“秦朝云,大局已定,你说你当初要是求求孤,是不是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朝云抬手去掰他的手指,用尽了力气,却仍旧敌不过他,又去掐他被五皇子咬过的手臂,这人却只是凝眉,绝不呼痛,朝云无奈只得恶狠狠地回瞪向他。
可被她这双眼睛一瞪,二皇子那颗泛滥的心又变得澎湃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朝云触碰着的手背上,轻笑着问:
“你说,你怎么就始终却学不乖呢?”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你敢杀了我吗?”朝云目色一错不错地对上他的,指尖渐渐松开,任由他的掌心拿捏。
纤细的脖颈在他宽大的掌心中,不堪一折。
二皇子心中微窒,眼底那抹澎湃转而消失,化为一寸黑,他压低了嗓音,威胁道:
“想死?孤偏不让你死,你告诉孤,你有多喜欢周焰,孤便派人去剜他血肉多少刀。”
他话音一落,朝云便眼底一横,瞄准着咬住他的虎口,直到二皇子的眉间紧皱、额角发汗,她任凭如何也不松口。
带着一股强烈的报复,势要让他尝尝痛的滋味。
“你若再不松口……孤便立即去派人剜了周焰!”二皇子恨恨地掐住她的脖颈,愤声道。
朝云眼眸垂下,旋即松了口,被他掐住的脖子一片通红,今日她裹得分外厚实,除却脖上的一片雪白,再不见其他肌肤。
他盯着她的脖子看了许久,看着她急促地喘气,看着她在掌心快要被折断。
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二皇子的目光从她涨红的脸上垂下,看向自己留下血印的手,蓦然一笑,抬眉道:
“放心,咱们来日方长。”
“你什么意思?”朝云拧眉,眼底不掩厌恶。
“你不知道吗?你姨母,也就是孤的好祖母,要将你嫁给孤,日后当了孤的女人,孤有的是法子让你认错。”二皇子眼底淌过笑,抬手想碰她,却看见她红唇微张的贝齿,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朝云眼底蓄起不可置信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说:
“我姨母不会的,况且我的婚事早已定下。”
“定下?”二皇子心火燃起,朝她逼近一步,“他都在牢里了,你难不成要去牢里嫁他?做一对苦命鸳鸯?”
朝云仰头,唇边扯过笑,眼底一片澄亮,点头:“那又如何,夫妻之间生死总要守在一起的,阿焰是我夫君,你算什么东西。”
那道粲然的笑,晃得二皇子眼眶生疼,他猛地一拳砸向朝云身后的柱子,满是怒气地盯着朝云,一字一顿道:
“你放心,孤称帝之时,便是你那位牢里未婚夫的死期,嫁给他,你想都不要想。”
“称帝?陛下好端端怎么会死?若是你害的,你有传位诏书吗?”朝云盯着他,讥笑反问。
二皇子眼底勾出笑意,抬手抚过她的脸,答:
“先皇驾崩,太子即位,顺理成章,太后再下一道诏书,有何不可?”
原来他想的是这个。
朝云侧过脸,避开他的手,冷声问:
“弑父登上的皇位,太子殿下坐得心安否?”
闻言,二皇子眸色划过一抹狠色,而后磨了磨后槽牙,挑眉问她:
“秦朝云,证据呢?”
对上二皇子势在必得的目光,她当然没有证据。
帘笼外,一道身影站立,二皇子撤开身子,瞥眼看去,只见外头之人朝内躬身道:
“殿下,今日乾王似要离开都城,被骠骑将军捉住,此刻已派人围住了乾王府邸。”
“盛元明……”二皇子念出这个名字,似感到有一丝意外,而后瞥过一旁的朝云,倾身附耳道:“朝云,看清楚了吗,这世间,唯有把控权利之人,才拥有说话的机会。”
第80章
【80】
风扬起帘笼,吹开一角,朝云透过那半卷帘幔,看着二皇子与那侍卫远去的身影。
殿外躬身走进一人,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郡主,奴才送您回坤和宫。”
她循声音处瞥去,只见前方那小内官在躬低身子朝她揖拜,内官抬眼之际对上她的眼眸,只一霎,那双清凌乌瞳里划过愕然、疑惑最后化为嗤意。
“苏公公,原来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啊。”朝云弯唇一笑,从帘幔中走出。
她这一笑,使得苏承培背身发凉,只得躬低了身子,朝她悻悻道:“郡主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说完,他窥了眼朝云的脸色,见没什么反应后,便侧身抬手迎她出殿。
踏出雄伟殿宇,自玉阶而下,朝云掀眸看向前方那深长宫道,朱色墙、琉璃瓦,满目繁华。
很多年前,她也曾在此处欢声笑语,而今,一切却再不复从前。
朝云敛睫,默了几息,才开口问苏承培:“苏荃知晓吗,或者说——他也是程嘉铎的人?”
苏承培的身形微顿,垂下眼,谄媚笑着答:“郡主不必忧心前路,殿下心中是有郡主的。”
一声冷笑,朝云转眸看他,没再说话,只提步朝着坤和宫的大门而入。
回到坤和宫,太后与秦夫人三人一直在正殿议事,朝云跟着瑾瑜嬷嬷一道去了偏殿歇息。
她躺在偏殿的美人榻上,长睫垂下,神游九天。
待到眼眸快要阖上之时,房门传出吱呀一声,朝云不紧不慢地掀眸朝大门处看去。
她等的人来了。
这一刻,朝云眼底略有湿意,很快又敛去。
云太后看向美人榻上坐起的女子,面上整了整情绪,而后拨开帘幔朝她走去。
“绾绾,听闻你近日身子不太爽利,如今可有好些?”
“多谢姨母挂怀,绾绾一切都好。”朝云起身朝她福礼。
凝着侄女这张脸,云太后默了默,又想起二皇子说的话,轻叹一息,拉住朝云的手朝着一旁的紫檀雕花圆桌前坐下。
而后,语重心长道:“绾绾,你可知昨日你昏迷之时,周焰的母亲曾来过府中。”她握着朝云的人,看她一眼,见她眼底一片迷茫,不忍地继续道:“周焰此事关系甚大,他触了大燕的律法,现在朝堂之上均是弹劾他的人,他母亲来,是为了你们之间的婚约……”
“好孩子,不如咱们就将婚事退了吧。”
云太后怅然地望着朝云,静静地等她答案。
良久,满室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从云太后的脸上移下,凝着握着自己的那双手。
“姨母想让我嫁给谁?”
此话使得云太后一噎,又听朝云锐利的声音继续:“二皇子?哦,他如今是太子了,或者说他马上就要在姨母的安排下成为帝王,姨母想用我去换一个太皇太后吗?权势对于姨母就这般重要吗?”
继而连三的问题,攻击地人措不及防。
“绾绾……”云太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云,她一向都很懂事听话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姨母呢?”
“那我要如何想?姨母明明知晓,我与周焰之事,还是任由太子去陷害于他!”朝云定定地看着云太后,情绪起伏剧烈着。
面对她的质问,云太后心中微感痛意,她敛目,默了默,才复而回答:
“绾绾,很多事情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姨母承认是……有些对你不住,可是绾绾,姨母不得不为,不仅仅是为了我的私心,还有……云氏一族的性命,若是不这样做,皇帝他迟早会除掉我们云氏一族,届时,你、君琊、你母亲,还有你阿渡弟弟,云氏的百来口人,都会沦为奴隶。”
“鱼肉、刀俎,我只能选后者。”
朝云眼尾泛红,咬着唇问:“那周焰呢,是为什么啊?”
“他是皇帝最为得力之人,若是不先将他压住,我们根本没办法。”云太后眸色翻动,轻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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