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腾地又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前尘旧梦全涌入脑海,记起从羽国回来的那个梦,“你说什么,何时对不起我。”
对方却抿住嘴唇,再不言语。
后半夜一直睡得平稳,姒夭自我安慰,想必对方睡糊涂,加上身体又不好,胡言乱语吧。
第二日天蒙蒙亮,雨已停,火熄灭,山洞里起了层薄雾。
丰臣醒来,身体已恢复,扭头瞧姒夭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熟。
不太记得昨夜之事,但晓得对方一直在身边。
俩人裹着同件夹衣,大半却在自己身上,于心不忍,先起身将干透的衣服换好,又用夹衣把姒夭裹紧。
对方动了动,却没醒来,想来太累,那薄薄的里衣却滑下,露出雪白柔波,荡漾着一点殷红,他立刻收回目光,正人君子不可趁人之危,却又觉得那片红的形状十分诡异,像朵花,又不似普通的花,仿佛在何处见过。
匆匆一眼也不真切,又不能再去瞧,想了想,昨晚好像也问过,对方说无事,便将火堆点燃,拿出包裹里的花糕,等姒夭醒来。
一等就来到日上三竿,扭头瞧人家睡得正甜,笑了笑,将火堆熄灭,自己也靠在旁边养神,若是再过一会儿,对方还不醒,他可要把她叫起来,毕竟今日需赶到山下村庄,总不能荒郊野外再过一晚,带的干粮也不够分。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对方仍没醒的意思,他实在不得不开口,却见那雪白的脸上红扑扑,若春天的桃子般,睡得如此好,倒又不忍心,寻思如果加快步伐,应该也来得及,不如就再耽搁一盏茶的功夫吧。
可惜时间到了,又不舍得叫,如此翻来覆去,也不知耽误多久,眼看金光遁去,雾气又起,还是姒夭自己翻个身,打着哈气睁开眼,迷瞪瞪看着洞口的天,“哎呀,天都没大亮啊,不如再睡会儿了。”
丰臣无奈地笑,“对,再睡一觉,直接睡到明天,哦不,或者明天不够,咱们不如睡上三五日,等精神养足,哪都能去。”
姒夭听出来不对,“天呐,到下午了,来不及了,我今天不想再吃冻干粮了,怎么不叫我呐,白起得早。”
左右又是他的错,反正人家不会有岔子,随手递过来块花糕,“殿下恕罪,如果咱们快点的话,来得及。”
姒夭顺势坐下,“行,吃饱走得快,你也吃吧。”
“我这人平常锦衣玉食,偶尔饿几顿不要紧,倒是殿下好像一顿不进肚都不行,还是你先来吧。”
姒夭一边掰花糕往嘴里塞,像只小松鼠似地啧啧摇头,“所以说你这个人啊,好话不会好说,你就不能讲殿下,虽然只剩一块花糕,但我再饿,也想让你先吃饱,这样我多高兴啊。”
“公主真屈才,不如去唱戏,我为何要说这种话?矫情得很。”
姒夭吃得高兴,寻思人家还嫌矫情,昨夜糊涂时说的话,岂不是更可笑。
“行,不愿讲就算,但是——你耳朵怎么红了啊!”
第103章 既见君子(五)
丰臣侧过脸,“太冷,冻得。”
那份别扭,姒夭笑得越发猖狂了,余光落到包袱上,不觉愣住,发现里面的食物确实已空,原来手上真是最后一块,本来对方只带了一个人的干粮,原计划今日赶到村里,自然不可能弄一大堆当累赘。
昨夜人家还挨冻,心里过意不去,不觉收住笑容,将酒递到面前。
“你这人真是,也不直说,咱们可以分着吃啊,现在都给我,到时你饿得走不动路,又连累人。”
丰臣瞧她一本正经地念叨,揶揄道:“公主素来只会说别人,难道这番话就不能换个讲法,好比怎么将最后一块给了我,虽然心里感激,可你身体才好,需要吃东西,以后别了。”
姒夭脸一红,“肉麻,怎么说得出口。”又把酒往前递,倒有些生气,“少说废话,赶紧喝,还要赶路。”
转身将衣服换好,出来时又用簪子胡乱挽了挽头发,自顾自地笑:“就这样吧,反正我要做荒野村妇了,也不用梳那么好。”
几缕青丝扫过素净脸庞,一双狐狸眸子愈发夺目,想来美人都是越淡越艳,比平日还要动人,丰臣收回目光,“公主怎样都美。”
这话中听,惹姒夭抿唇,寻思自己长得或许真不错吧,要不就连丰臣这样的人都夸呐,突然意识到这辈子,上辈子皆被美貌所累,好像从没为此而沾沾自喜过,如今倒是头一回,脸颊火辣辣,琢磨也不对呀,她从来都不害羞的,肯定哪里出问题。
悄声跟在后面,对方时不时会停下等,大多数时俩人都保持并肩姿势,偶尔闲聊几句,也不寂寞。
他们毕竟年轻,体力好,赶在落日前来到山下的村落,若说村庄倒也不像,不过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小山丘,上面落着几户人家。
姒夭叹口气,“唉,这安国的人啊,过得真苦,你看哪里像住家呀。”
丰臣不接话,只顾仔细叮嘱,“如今已在安国境内,一会敲门可要说好,我乃游历的学子,你是我的内人。”
夜色降临,一片青白色罩住黄土墙,屋里逐渐亮起灯,俩人找间略大的屋子,站在高高的土堆上,伸手扣了几下。
门很快被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圆脸,头发乱糟糟,两只乌溜溜眼睛转,怯生生地问:“你们找谁——”
丰臣往前两步,恭敬施礼,“女郎,我是在外游历的学子,想在这里打扰一晚,不知行不行。”
姒夭偷摸瞧过来,明显看到那女孩的脸颊发红,也是啊,突然大晚上瞅见个俊俏郎君,谁的心都热,何况又是青春年少,满脸笑眯眯,站在身后不吭声。
那女孩哦了下,跑进去大声喊着:“爹,娘,哥哥,有客人,贵客!”
“听,说你是贵客呐。”姒夭来到旁边,乐悠悠地,“依我说你这种客人,被拒之门外才对,哪里贵了。”
“公主想今晚站在院里喝西北风,我是无所谓的,一会儿只管我进去就好,省得你与我为伍,心里不乐意。”
“少激我,本公主才不吃亏。”
他们争分夺秒地斗嘴,又听到门吱呀一声,彻底打开,抬眼望去,女孩子正用手整理头发,将那布满补丁的短衣拽了拽,不好意思地:“快进来吧,我们正在吃饭,天气冷得很,赶紧喝碗热粥。”
姒夭一溜烟跑到跟前,拉小丫头的手,“多谢,我都快冻死了,你们这里真冷啊,哎呀,我看你也穿得薄,如何受得住。”
她那样的漂亮,唇红齿白,只看得小丫头傻了眼,寻思天上的仙女落了地吧,支支吾吾,“嗯,我早适应了,姐姐冷,我给你拿件衣服穿。”
姒夭瞧对面打扮,不像家里有富裕的衣物,省得难为人家,一边搓着手笑,“不用,到屋里就能暖和,不是还有热汤嘛。”
对面点头,带他们往里进,屋子外面看着大,其实也就分了两间,左边用来做饭和储存粮食,右边便是个大炕,前面铺着席,一家人正围坐一圈,此时都站起来。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庞黝黑的中年男子呲牙笑着:“公子,女郎,快坐下,刚好顺便吃些东西,暖和身子。”
又吩咐那少女,“侯丫,快去盛饭,别发愣啊。”
旁边妇人温顺地让位子,对面则是个精壮的年轻人,腼腆地抿着被酒湿润的嘴唇。
丰臣施礼,“在下欧阳臣,这位是我的妻子桃姜,今夜打扰了。”
年纪轻轻居然已娶亲,对面稍微愣了下,转而笑道:“不打扰,不打扰,都是缘分。”伸手拉两人坐下,侃侃而谈,“这里名叫山河里,你可以叫我们侯大叔,侯大娘,盛饭的是我女儿侯丫。”说着又拽旁边憨憨笑的男子,“我儿子侯苗。”
姒夭一乐,名字起得真有趣。
听对面大爷继续讲:“千万别客气,村里虽然穷,成年累月很少来你们这样的人,但也懂得好客之道,往年啊,王室也会下来公子,最喜欢喝一口菜汤,浑身暖和。”
侯丫将热粥端上,陶碗口宽大,足足能放下姒夭的脸,看那绿绿黄黄的东西,饥肠辘辘,管不了太多,伸手拿起木勺,“我先用了,你们继续说你们的。”
直接往里灌,一股带着土气的苦味立刻在唇舌打转,不觉蹙起眉,又不好吐出来,最后只得强忍咽下,被旁边的侯丫瞧见,小丫头笑眯眯,“没事,吃不惯不要紧,其实刚喝的时候苦,尝尝就出滋味了,我们安国人嗜苦,姐姐肯定不是本地人。”
她怎么给忘了,安国酒也是苦的,连羊肉炖都没任何调料,还能指望贫穷人家做出美味,抬头对上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抿唇一笑,“我知道,不用多尝,你看,第二口就觉得好吃。”
又舀起一勺放嘴里,装作津津有味地喝下去。
侯丫的眼睛更亮了,“真的呀,姐姐喜欢,那我再给你弄一碗。”
姒夭想拦已是来不及,对方嗖地跑到灶台边,真像只小鸭子。
好人难做啊,她只是想显得承情一些。
丰臣余光瞧着,实在想笑,一边接过侯大叔递来的酒,轻声问:“刚才说安国王室的公子们也会游历,大叔见过?”
对方摆摆手,“不是,他们不是游学,是下放山林,算做惩罚吧,安国公室的贵族历来有个祖训,庆氏子孙犯族规,必要流放。”
丰臣笑,“真是流放!想必也没多久的日子,大概几个月便召回去了吧。”
“哎,这位客人,不要小瞧我们安国人,从上到下都是硬骨头,既然放出来的话,怎可随意收回,实话告诉你,我这里就住过如今的三公子,他当年由于公田私田的事,说白了,不过就是族与族之间私自械斗,才被连累,当时他年纪小,十二三岁吧,直接被赶出王庭,前后住了七八年呐,要不是先王年事已高,恐怕还住着呐。”
“三公子——”丰臣顿了顿,“大叔说的是同泽君。”
“对,就是同泽公子。”
他不觉露出钦佩之色,“三公子竟能在这里住如此久,想必大叔是个极为可信之人,真是三生有幸。”
被风度翩翩之人夸奖,侯大叔的脸也红起来,只是肤色太黑,那红显得油光发亮的,直接端起酒,与对方推杯换盏。
“我就是个穷苦人,吃的也不好,但酒管饱,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别急着走。”
交谈甚欢,夜渐渐深了。
等到休息时,侯大妈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床新被褥,上面花花绿绿,补丁各色齐全,但蓬蓬得十分棉软,可见为他们特意找来。
“别嫌弃啊,我们都是整个一家人,不分男女兄弟姐妹睡同张床,想来你们不习惯,就住旁边那个灶房吧,粮食旁边铺上席,挺好的。”
丰臣答谢,“客随主便。”
姒夭怔住,昨夜已经稀里糊涂睡了一夜,今天总不能照旧,那从今以后,还不知对方要游历多久,难道都这样,快步向前,“哦,今日与侯丫一见如故,要不我们去那边睡吧。”
小丫头高兴,正想说愿意,一把被柳大妈拉到旁边,“不好,你们是夫妻,不能分开,分开不吉利。”
百口莫辩,姒夭尴尬地笑了两声,伸手接过被褥,狠狠地瞪了丰臣一眼。
人家视若无睹,端盏油灯往灶房走,先将席子铺好,又把褥子放上,钻进去暖和舒服,总比靠在山洞的石头边强啊,既来之则安之,姒夭将被子往身上拽,“上卿,咱们也算难兄难弟了,啊不对,难姐难弟。”
瞧对方把身上挂的玉佩和香袋取下,十分小心地放到边上,心里又开始翻腾,人家既然已经猜出香袋是甘棠为自己所绣,为什么还挂着,真有点看不懂。
丰臣回头,见姒夭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若有所思,满脸精神,他往后一靠,闭上眼,“殿下还不睡,我可累得不行。”
“只有你一个人累嘛,我比你还累。”说着翻个身,喃喃道:“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菜汤喝太多,肚子难受。”
“公主还嫌多啊,第二碗都是我帮你喝的。”
第104章 既见君子(六)
对方不吭声,身子扭来扭去,连斗嘴的劲都没,想来真难受,已经熄了灯,不好再找人点上,丰臣低声问:“殿下如何不舒服?我身上有药。”
“药就不用了,太苦,已经满肚子苦粥,还要再吃药,只会更难过,揉一揉就好。”
丰臣躺回去,又等半晌,却听旁边动静越来越大,始终未睡熟。
抹黑找到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副消食贴,悄悄递过去,“不用吃,只管敷上就好,药效可能慢一点,总比忍着强。”
姒夭哼哼唧唧,伸手拽来,“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早说,看着我难受。”
埋怨里又全是娇嗔,让丰臣听着心生怜惜,“公主会不会贴啊?要放在肚脐下三寸,刚刚好。
“放心,我摸得准,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啊。”
一边解开束腰,将消食贴往下挪,找的肚脐倒不难,但恰巧下三寸,不上不下,黑夜里又看不清楚,稀里糊涂,寻思弄个大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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