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个身,不知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似乎觉得好些,昏沉沉睡着,哪知后半夜又胀得厉害,忍不住埋怨,“什么贴嘛,根本没用,哎呀——”
丰臣压根没睡,瞧她双手捂住腹部坐着,也从席上起来,“公主再忍忍,我去点灯。”
说着要走,被姒夭一把抓住,“别了,人家都睡了,闹出去不好,显得我娇气。”
她本来不就是娇生惯养嘛,一个公主,众星捧月又有什么不对!丰臣觉得有趣,不过瞧对方正受罪,却是笑不出来,“那殿下要如何?给你弄点水。”
“省省吧,吵醒人还不都一样。”用手撑住席子,挺直腰杆,似乎觉得好些,“我跟你说,咱们初来乍到,还不知对方什么人呐,千万别让看出短处。”
原来在乱操心,好像住进黑店,再说吃得不合适,算哪门子短处。
有时胆大妄为,有时谨小慎微,言行举止与身份极不相符,他突然想起那个梦,好像得到某种隐喻似的,将被子边角掖紧,好让对方暖和些,轻声问:“殿下以前是不是受过不少苦。”
姒夭抿唇回:“对啊,早跟你说过不信,天天讲我养尊处优,你看我哪像养尊处优的人。”
“我看哪里都像,本来就应娇养着长大。”
他说得真心话,虽然粗布麻衣在身,依旧掩不住婀娜多姿,细腰如柳,银白皮肤还有那红艳艳的唇,花朵般香味扑鼻,难道不该被人捧在手心。
“上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少拿你的经验看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天下之大,境遇各不相同,以后你就会明白。”
突然深奥起来,可见舒服不少,丰臣将手垫在头下,慢条斯理地回:“是啊,这世上的道理太多,我又算什么。”
“你看你,要么自信过头,要么妄自菲薄,真得年纪太小,没定性。”
他被忒得无语,这辈子最恨别人说年纪,尤其从对方嘴中出来,年纪怎么了,年纪小耽误做事吗!耽误他变法吗!耽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怎么到她口中,小与有罪似的。
“看来殿下十分钟意那些老谋深算之人呐,既是如此,更不该跟来,我本意安排段瑞安带你去见安国太师,那位太师年事已高,七八十岁了吧,想必你待在他身边会安心,省得与我一处,忐忑不安。”
姒夭睁双大眼睛瞧过来,月色明亮,光华落了满屋,眼睛适应夜光,也能看明白,晓得对方不乐意,总无缘无故闹脾气,还说不小呐。
院子里鸦雀无声,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鸭或是鸡乱叫着,很快又陷入寂静中。
姒夭素来不会迎难而上,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上卿,你觉得乡下好不好呀?苦是苦了,却有种说不出的自在,对不对。”
人家故意换话题,丰臣也不好继续,寻思自己也够幼稚,扭头迎着对方乌黑的眼睛,这会瞧着更大了,好似看不尽的幽湖,可里面又有璀璨星光,如萤火虫的倒影。
“我也觉得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朝堂纷争。”
“你骗人——”姒夭凑过去,笑道:“又骗人,绝不是你的想法。”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根本没人懂。”
“谁说我不懂,明白得很。”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又开始长篇大论,“上卿是个有抱负之人,能专门跑到乡下来受苦,不是自己都说了嘛,要做个好官,让百姓过好日子,安国这样穷,普通平民的日子肯定不容易,咱们觉得好,那是尝新鲜,肚子吃饱,衣服穿暖,躺在这里居高临下说话,若是日日苦菜苦酒,说不定还要挨饿,谁都受不住,所以说啊,那些富贵乡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体恤下人的辛劳呐。”
说得有道理,藏着见识,虽没朝堂上的锦绣言语,但字字见真。
丰臣颔首,“殿下说的话,常常让我大吃一惊。”
“吃惊,不过是你们男人素来小瞧我们罢了。”
越发得意,靠在麦堆上,被子顺势而落,露出娇小身体裹在衣裙下,仿佛一捏就要断似的,丰臣默默给他盖上,笑道:“聆听公主教诲。”
“本来就是嘛,你们仗着从小能读书识字,满口大道理,把别人不当回事,只想女子美貌讨你们欢心,温柔贤德让你们欢心,最好像个街上摆的玩偶,完全没主意,不是我说,你们何尝把我们当同等人对待呐,若女子一出生也可读书识字,难道机会比你们差,莫非少一条胳膊,还是少一根汗毛呐,只顾嫌我们无见识,无本事,真到亡国之时又都推到身上,一天到晚妖妃惑国,女子突然又有本事了,所有道理都由你们讲了算。”
丰臣连着应声,“我也认为若女子可以自小读书,定会出现许多比男子还有本领之人,绝非玩笑。”
“你倒会说——”姒夭不依不饶,哼了声,“之前一直对我讲公主吃不了苦,公主应该回都城与太师在一起,什么意思啊!还不是嫌我没自主的能力,非要你看看,我——行不行!”
原来人家心里也有气,黑发垂下,发丝如墨,洗涤在月光中,他笑了笑,“怎么如此想,难道我也如那些让殿下讨厌的男人般,只看女子美貌,也许那样说是出于——”
顿了顿,把疼爱两个字压下去,改口道:“对殿下的担心呐,但凡在乎一个人,好像父母对子女,兄长对妹妹,虽然知道对方已是成人,仍旧止不住忧心。”
一番话又把两人位置颠倒了去,怎么她到变成孩儿,姒夭捂嘴乐,“唉,所以说上卿本事啊,谁和你吵架都赢不了。”
“我从没吵过公主的时候,总是公主压我一头才对。”
目光相触,两人都笑出来,在那些纷纷扰扰的日子里,或多或少的猜忌与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姒夭暗忖无论如何,人家总救过自己,又何必斤斤计较。
又忽地往前靠,桃花香惹得丰臣后退,瞧对方抿唇,“看在你对我不错,那就继续还你个人情吧,一定了结上卿的心愿。”
丰臣愣住,立刻又想到人家要替自己做媒,连忙制止,“在下没任何心愿,公主千万别——”
“真没有!”姒夭眨着眼,满脸机灵,“故意带我一同入安,难道不想让我给你做幌子,天下第一谋士被妖妃迷惑,总不会被人诟病了吧,以后你要在安国大展拳脚,也有个由头。”
一句话正中下怀,只是不完全,即便没有做掩护这一说,天涯海角他也不能放手,可又如何宣之于口。
清清嗓子,撩被钻进去,“既然公主晓得,我就先谢吧。”
他背对着她,宽大肩膀挡住半面的光,青麟髓香味悠然,弥漫在整间窄小的灶房中,她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似剪了春光的暖,荡悠悠地飘着,明明大冬天呀,也不知自己情丝万种个什么劲。
“哎呀。”忽地叫出声,惹丰臣转过身,“怎么,可是胃又疼。”
姒夭咬嘴唇,“明明好了,又不舒服,该不会那个药贴过了效力。”
“亏你还与挚舍人学过药,起码也要管整夜,怎会过了,想必贴的地方不对,让我来看一看。”
他一时情急,伸手碰上她的裙带,摸着火似地又收回,心里扑腾半天,自己都晓得自己的脸色,只怕煞白。
第105章 既见君子(七)
丰臣平复一下心绪,连忙赔礼,“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什么有意没意啊——”
姒夭不舒服得滚来滚去,顾不得太多,“实在不行,就揭开看看吧,是不是地方不对啊,快受不住了。”
她从小到大最怕疼,一点不舒服就要跳脚,绝非故意在撒娇,哪怕上辈子自尽,也是先喝毒药再吊白绫,还不是怕疼。
丰臣的脸由白转红,手蜷好又伸开,不知该如何。
直到姒夭捂着肚子坐起来,怔怔在夜色里找他的眼睛,“唉,你傻了,不懂什么叫救急?”
顿了顿,寻思以对方从小读的那些规矩,肯定认为唐突,又忍着不舒服,断断续续道:“上卿,这是我自愿的,与你没关系,再说到处黑洞洞,能看到什么呀!我只把衣服拉开点,你就借着月色重新拿一副贴上,行不行?”
她急得额头冒汗,嘴唇都快贴到对方鼻尖,倒是大大方方,让丰臣发现自己的别扭,人家光明磊落,但他心里生了暗鬼。
那鬼张牙舞爪,血盆大口,一点点从心口蚕食,只怕要将整个人生吞活剥了去。
不由得缓缓神,“殿下稍等,我很快弄好。”
姒夭长出口气,真怕对方蚀骨不化,就让自己白白难受,想来也不会,丰臣什么人呐,总与那些读腐书的不一样。
但人家素日里端得清风明月,肯定不会伸手,她也清楚,先躺下,自己将束带松开,中单与里衣都扯掉,又把被子盖好,看对方早背过身,虽是疼着也想笑,“好了,过来吧,要是我留的地不够大,就稍微拽拽,不要紧。”
丰臣似乎回了句好,听不太清楚,转过来,正如姒夭所说,四周黑咚咚,实在看不真切,只得硬着头皮靠近,隐约瞧见被上露出一段皮肤,月色下闪着清幽的光,也不知苍白还是红润,他低下头,想仔细分辨位置,半晌却是徒劳,若不摸一下,肯定不成。
犹豫着伸出指尖,轻声道:“公主别怕,我找找地方,很快就好。”
姒夭不舒服得心烦,只一声声催促,“快点,求你了。”
话音未落,一阵寒意从腹部传来,又有手心温热缓缓拂过,想那凉的是对方指尖,热的便是他的手,默默从肚脐往下滑,她腾地一下浑身发紧,也不知是不是由于突如其来的紧张,反而觉得肚子不似之前难过。
手在游走,虽然也是轻轻的,带着怯意,可她心口直跳,“你,找到地没?不行算了。”
突然打退堂鼓,感觉实在不同,从小到大,即便母亲也从未碰过自己身体,连做几个深呼吸,还想继续讲,却看对面抬起手,那股温凉感即刻从腹部消失。
“弄好了,公主一会儿便能舒服。”
姒夭哦了声,直挺挺躺着,还是对方把她的衣服拉好,俩人并排待在床上,互不言语,好像有些事发生了,又似乎一切照旧。
丰臣侧过身,心里七上八下,尽管方才什么也没看到,慌慌得只盯着落在席上的月光,寻思着赶紧把消食贴放上,很快又松了手,记得以前祖母交代过,这个贴必要暖着才更有效果,只是三更半夜,晓得也弄不来热水。
又琢磨要不在外面偷偷生堆火,将酒壶温热,敷上不也一样嘛,正欲起身,旁边人却覆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惊得扭头看,对面竟是睡着了 ,一边嘴里还念叨:“管不了那么多,好人坏人,舒舒服服最重要。”
他愣住,好人坏人——大概指的自己吧,睡觉都不放过,不过也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惦念吧。
轻轻用手推,想把腰上的胳膊挪开,哪知刚碰上,对方便越发使劲,搂得更紧,仿佛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两只白嫩双臂从袖口伸展而出,交叠缠绕在身上,一条初春的花枝沾上水,蜿蜒盘旋,再也分不开。
他又不想把她弄醒,只得放弃,再次躺好,寻思既然睡熟,想必消食贴起作用,自己也就安心吧。
朦朦胧胧又觉对方身体直往怀里钻,一边嗫喏着,“冷,好冷——”
若不是亲眼目睹人家喝下苦粥,真以为她是存心,夜深人静,耳鬓厮磨,想必在考验自己。
然而他也不是轻易屈服之人,心里确实有,但自己的心从来归理智控制,怎能一下便心猿意马,何况还没到时候。
突然又念起坊间传闻,有关这位公主的前尘往事,其实他并不留心艳闻轶事,本来世事烦乱,六国相争,美人如浮萍般,无论如何也怨不得。
只是在乎对面的一举一动,到底为何,莫非又把他当做另一个可以攀附的大树,还是有那么点真情实意的依赖。
俯身看过去,靠在自己怀里的脸庞如婴儿般,哪有半分的魅惑妖孽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勾魂夺魄于无形之间,她的美是被水染过的媚,洗净俗尘,只留下清丽迷人。
不是高门贵女常年规训的端庄,也不似市井女子的妖魅,乃自然而生,天然而起,像深山里肆意开满的桃花,自顾自得艳丽,与人无关。
你若牵肠挂肚,那也便是你自己的事,愿掏心掏肺,也是个人痴恋,怪不得谁。
丰臣手臂一拦,顺势将对方彻底搂在怀里,翻个身,低声问:“现在不冷了吧。”
人家睡得熟,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并不说话。
“殿下真想用我做跳脚石也好,依靠大树好乘凉也罢,在下都挺乐意的。”
自己与自己表起情,他也被逗乐了。
姒夭却睡得迷糊,身体如陷入温暖丝被中,舍不得离开,只使劲往上凑,总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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