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思这人真死心眼,该不会故意要将事情弄大,让别人都知道侯丫定亲,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干脆喊了句,“我告诉你,不管有什么事,已经一笔勾销了,该退的就退掉。”
居然先发制人,牛二愣住,自己还没说话呐,亲就退了,有知情的村民窃窃私语,搞得他下不来台。
人群忽地又散开,走出侯大叔与侯苗,后面还跟个俊俏的年轻人,侯大叔一看事情闹大,不如与乡里乡亲说个明白,先拱手施了个礼。
“牛二,实在过意不去啊,侯丫的事恐怕不行了,我们一定会把聘礼全部退回,倒不是想悔婚,实在是——你看我家最近来了远房亲戚,才想起与他家老早定过亲,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牛二目光顺势落到丰臣身上,只见这位俊美郎君向前几步,“见过牛兄。”
他抿着嘴唇,问:“你就是与侯丫定过亲的人!”
“哦,不是我,是在下的堂弟,不日就会来拜访,其实整件事是个误会,如今都说清楚,也就罢了。”
瞧他斯斯文文,儒雅风流,虽穿着粗布麻衣,也显出与众不同,不觉心里冒火,自己对这门亲事也没说十分满意,但被对方突然退掉,这么多人,面上如何挂的住。
突然伸出手,一把推向对面,“天下还有如此不讲理的事,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今天打赢了我再说。”
庄稼人力气大,又是突然冲过来,丰臣不由得后退几步,侯大叔见状不对,连忙挡到前面,“不要胡来,伤了我家客人。”
“你家客人——”那边气急败坏,“不是亲戚吗?一会儿客人,一会儿又亲戚,随便找个人就想打发我,同村住着,居然欺负人。”
伸出手,一拳头落下,侯大叔因心里亏欠对方,也不敢还手,使劲拉丰臣往旁边躲,“有话好好说,不行咱们到家去。”
姒夭本来站在旁边看热闹,暗忖丰臣可是从小在练武场长大,对付一个乡村野老应该不成问题吧,没想到人家不还手,这还了得,噌一下跑到跟前,就站在牛二对面。
“唉,你讲不讲理呀,看看你多大年纪了,还要娶小女孩,还不是仗着家里有几文钱,便想买人家闺女,给你个台阶赶紧下,谁心里还不明白啊,动不动出手打人,我告诉你,你别觉得我们是外来的好欺负,要是今天打坏了我夫君,跟你没完没了,有本事你就连我也打,看你个大男人如何伸得出手。”
俗话说接人不揭短,对面腾地脸红,拳头握得咯吱吱响,喊道:“你起开,我不打女人。”
总算不是个糊涂的,姒夭忽地笑了笑,语气又变得温柔,“我知道,牛二哥肯定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刚才是着急乱说,怕你真把人打坏,再出事,乡里乡亲,以后如何见面呐,说起来是我们家不对,也是世道太乱,所以把与侯丫妹妹的亲事耽搁了,如今才来找,怨不得侯大叔。只管放心,欠你的聘礼我们双倍赔偿,特意摆酒请罪,二哥大人有大量,何必生这档子气嘛。”
第109章 既见君子(十一)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话说的牛二反而不好意思,本来他也不是一定要娶侯丫,当初对方亲爹突然上门,非要撮合,想来侯家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老大娶亲,妹妹自然需嫁人,也就稀里糊涂答应,如今又摊上悔婚,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姒夭看他气势汹汹的架势软下来,还想趁机说几句,却见丰臣来到边上,使眼色让她后退,自己上前,又拱手施礼,“牛二哥确实受委屈了,要么打我几下出气,我们家的错自然我来承担,与别人无关。”
话已至此,怎好继续追究,周围的村民越来越多,也开始议论人家退婚有理可循,不该得理不饶人。
引的老里长过来,拍了拍牛二的肩膀,花白胡子颤悠悠,“行了,人家不是故意,这事我做主,过几天在候家摆酒,好好吃他一顿。”
牛二只得气哄哄抱拳头,“都听老里长的。”
总算得来好结果,姒夭笑着去拉侯丫的手,小姑娘脸上仍挂着泪,唇角却禁不住扬起。
“多谢姐姐,我总算不用嫁人了。”
“哪里是我的功劳啊。”姒夭笑着伸手指丰臣,“终归还是人家的主意,我不过借力打力。”
正巧看见对方揉胸口,心里噗通一下,该不会被那下推得受伤,想牛二的身型魁梧,全是蛮力,若碰一下自己,恐怕早没命。
至此心里荡悠悠,撒麦撒得魂不守舍,寻思万一受伤,还在地里做活,肯定受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下,一家人收工,吃完饭各自休息,她把铜灯端起,在丰臣脸边绕了绕,仔细打量对方神色。
那火苗一簇簇得熏人,丰臣将她的手推开,“殿下又有什么突发奇想,难道累过了头,不认识我了。”
姒夭将灯放下,娇嗔道:“我是看你脸色好不好,有没有被打出内伤啊?”
丰臣仰头靠在麦堆上,垂眸笑,“听殿下的语气,倒是恨不得我被打出伤。”
“对,丰上卿就是厉害,我恨不得你被打出个好歹,让我一个人住大席。”
却听对面叹了声,忽地伸手扶住胸口,痛苦地蜷起身子,她连忙凑过去,“哎呀,我说吧,强撑着干嘛,想来你胸口受伤,是不是连着肩膀也难受。”
一边坐下,两只狐狸眼满是忧虑,“咱们还是找大夫看看吧,村里不知有没有那种——江湖郎中,就是走街串巷,总比硬撑着强。”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何至于大惊小怪。” 丰臣做个深呼吸,直起身,往旁边挪了挪,“今天都累了,殿下快睡吧。”
姒夭却不动,眼睛只盯着前面,嗫喏道:“其实我也和挚舍人学过,要不你闭上眼,让我看一看呐。”
丰臣听她说得可笑,“殿下是医者,医不避人,当然可以,但为何要我闭上眼啊。”
姒夭脸一红,“我不是怕你脸上挂不住,心里别扭嘛。”
对方不言语,索性躺好,“那就劳烦殿下了。”
姒夭心里急,胸口可是重要位置,万一受内伤,开始不觉得,后面却受罪,将灯放到席边,双手搓暖,再去拉对方衣襟。
一层,两层,直到里衣,寻思大男人穿的还挺多。
不觉脸颊滚热,心口噗噗跳,想起以前在丰臣屋里,对方着中单的模样,又琢磨自己寻思这些干嘛,如今她是医者,对方乃受伤之人,再没别的乱七八糟。
屏气凝神,倒不像看伤口,仿佛要开刀放血似的,灯光一晃,却瞧见苍白皮肤上泛起红印,旁边还有淤青,虽不至于多严重,也伤得不轻。
“你真是,自己没感觉啊,还不早说,我就不信你不疼的。”又气又急,在包袱里翻药,找到一盒跌打膏,连忙给对方涂上。
幸而灶台刚灭了火,还留有余热,连忙又烧水,把手巾放里面煮了煮,拧干试好温度,再敷到对方伤口。
轻声问如何,“若是太烫,可要吭声。”
看她那贴心的模样,让人兀自生出一丝温情感,仿佛要天长地久似地,丰臣曼声回:“殿下的手放在上面,如果烫的话,不是比我先知道嘛。”
唇角含笑,乐悠悠地:“当初放殿下出去学药,没想到还有自己受益的一天,人果然需处处与人方便,才能给自己方便。”
“服了你,这会儿还有心情讲大道理,看来没事,让我白担心。”
“担心什么——”他仍旧笑意盈盈地打趣,“哦,知道了,担心我万一被人打死,晚上你靠着害怕,外面不是还有侯大叔和候苗啊,让他们把我拉出去,随便找个黄土堆一扔,不就行了,你还可以自己占整个大席。
“别说这种话,快找个木头摸摸,坏的不灵好的灵,找不吉利啊。”
她是真着急,细长峨眉凑在一起,像幅宫中的美人图,闺情难诉,显出一丝幽怨来,幽怨得比平日还惹人深思。
他的眸子也沉下,默默无语地望,那目光惹得姒夭浑身不自在,故意侧脸,揶揄道:“你放心,人都说祸害一千年,像你这种千年的祸害,一定会活万年,还要留着搅弄人间。”
“那我就秉承公主吉言了。”
他心口热热的,一股暖流蔓延到四肢,已经不再觉得有任何不适,月光摇荡着夜色,烛火中隐隐灼灼,一片银白,又像个梦了。
仿佛回到年少时,有次在练兵场摔伤,母亲坐在身边,手里拿热乎乎的手巾,替他敷着胳膊。
原以为母亲是不爱自己的,本来呀,将心比心,被迫得来的孩子谁会喜欢,瞧着就恨才对,但如今想来,却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到底母子连心,温情时刻虽不多,却也无法磨灭。
他的整个心被柔情溢满,看着对方的目光越发深情缱绻,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姒夭偷眼瞧,寻思对面怎么了,不就是给他弄个伤口嘛,好赖相处如此久,没必要感动成这样。
“你不用太感激我,能开口帮侯丫,知道你心善,就是嘴上不饶人,不过嘛,真要能记着我的好也成,等回到安国给我买件大铺子,行不行?”
丰臣点头,“殿下想开多大的铺面都好,生意一定做得红红火火,但要记住,无论再忙,晚上必须回家,不许睡在店里,让外人瞧着不好。”
她看他是迷迷糊糊快睡着,满嘴乱说,“什么回去住!难道你要和我做一辈子假夫妻,等到了阳城,朝堂上打完马虎眼,赶紧先把我休了,再娶一房娇妻美眷是正经,我性子急,可不兴一辈子给人做幌子。”
“幌子啊——”对面轻牵唇角,喃喃念着,清澈的眸中又起了风云,不知何时伸出手,将她额间凌乱的发理好,温柔道:“殿下既然不愿做假夫妻,那不如——做真夫妻吧。”
真夫妻——姒夭把冷却的手巾拿掉,又在水里热了热,再次敷上,扑哧一下乐了,“我看你,今天是被那个牛二揍傻了吧。”
“殿下不愿意呀,也是!我如今乃一个叛国之臣,到底配不上公主。”
“少来——别把叛国之臣挂嘴边,外面都说为了我呐,你这个人,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嘛,总要拉人下水,假夫妻都做不像呢,还真夫妻,我问你,对我有情意吗?就会胡说。”
“殿下只会问我——”丰臣笑了笑,又闭上眼睛,“你对我有情义吗!”
“我有呀,今日牛二打你,还不是我冲上去护着啊。”姒夭乐呵呵地接话,虽嘴上这样讲,但没任何特别的意思,反而十足是在开玩笑。
“纵观天下,哪里找得到我这样会护着夫君的人呐!”
真真假假还没搞清楚,倒褒奖起自己来,这位公主啊,无时无刻都想着邀功,丰臣拿她没办法,细想起来也是,虽然自己谋划的每一步都为对方着想,可确实又与当时的形势结合在一起,总归他是个太聪明的人,每次都能互惠互利,可是感情这种事,必要时需要博弈,一定要把对方放在自己之前,与他而言又十分得不容易,有能力的人总会面面俱到,如果现在要求人家喜欢自己,好似也无理。
又实在不想干耗着,一旦回到朝堂,大堆事等着处理,肯定分不开神,而以对面的能力,定会如鱼得水,到时招风引蝶,岂不后悔。
干脆睁开眼,虽然心里波涛翻涌,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他就是有这份本事,淡淡道:“天太晚,我也觉得舒服许多,早点睡吧。”翻个身,好似随口一说,“我自小到大,从不会信口开河,刚才所言,字字真心,属下钟意公主已久,很想与殿下做一对真夫妻,三书六礼,娶进家门,如何!”
语气认真,惹得姒夭玩笑的心都散了去,但她怎能信这种话,手中的灯噗一下灭了,此情此景愈发得不真实,问:“上卿受了伤,但又没打到脑袋,怎么胡话没完没了,钟意我,什么时候的事,为何钟意我啊,你倒说说看。”
第110章 既见君子(十二)
她满脸不信地问他,眉宇一派天真,惹丰臣想表白的心又咽下去,不信含着两层意思,一来自己唐突,二来人家没任何情意。
心里叹气,脸上依旧端着,四平八稳往后靠,仿若刚才的谈话没发生过,“我觉得好多了,夜太深,赶紧睡吧。”
一边侧躺回去,好似闭眼盹着,牵着姒夭放在胸膛上的手都拽了拽,她收回来,莞尔一笑,调皮道:“以后可不兴这样与姐姐开玩笑,今日看在你受伤,又是为侯丫,饶你一次。”
起身把手巾放在陶盆里,重新洗干净再晾干,将盆里的水拿出去倒,不知为何看着头顶的月光一晃,竟觉得今夜月色特别明亮,照在水面,荡出自己满是笑意的脸。
虽是玩话,到底有几分贴心,想来又觉得自己疯了,若换做别人,势必觉得在故意调笑,定会勃然大怒,但现在瞧水里映出的脸,哪有一丝一毫的火气。
看来那一拳不只把丰臣打糊涂,也把她撞晕了,一个糊里糊涂之人,一个晕头转向之人,倒是一对。
想得心口荡漾,身子也飘飘然,回去轻手轻脚上席,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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