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瑞安满腹狐疑,仔细辨认,想他乃练武之人,历来耳聪目明,一眼看上去,愣是吓了一跳,半晌等人走到跟前,才睁大眼道:“公子,这个是,殿下——”
“可不是嘛,才出去没多久,就不认得了。”用树枝打他一下,蹦到眼前,“就是我啊,还有你们家那个没事到处跑,处处惹麻烦的公子。”
探头往马车里看,“哎,甘棠来了没啊,你把她藏到哪里了,可要小心照顾。”
又忍不住砸嘴儿,“段御右有所不知,我快饿死了,你先别急着带我们回家,去饭馆吧,哪个饭馆都行,要不就去蒹葭馆,吃上个一天一夜再说。”
听她黄莺般声音一如往常,段瑞安才缓过劲 “公子与殿下真是受苦,快上车,我带你们去吃饭。”
丰臣笑了笑,直接与姒夭坐到车上,并未让段瑞安骑马,也一并坐着,问:“我交代的可都办好,吃不吃饭是小事。”
段瑞安拱手回:“公子放心,属下刚入城便去拜会老太师,吴老太师为人十分慈善,妥善安置我与甘棠,起先在他家待了阵,又照公子吩咐到外面买房,分出来住。”
丰臣颔首,“办的不错,太师有没有问过我?”
“刚见面就问公子在何处,我也照实回——”忽地余光瞟了下姒夭。
丰臣笑道:“但说无妨。”
对面拱手,“依照之前的嘱咐,说是夫人想游山玩水,公子便跟着一起去了。”
姒夭在旁边差点没掉下车,“夫人,难道是我,又怪我,明明是你家公子要去游历,有什么好瞒的啊。”
突然发现不对,才反应过来被人下套,伸手狠狠捶丰臣,“你这个人,果然是——早知道我会跟你去,对不对?”
丰臣并不躲,用手将她扶住,微微笑着:“夫人稍安勿躁,回去我再与你赔罪。”
夫人——姒夭睁大眼,寻思又没外人,段瑞安可是一切都清楚,做戏没完没了啊,满脸莫名其妙,“丰上卿,你是不是伤还没好,简直被揍糊涂了吧。”
段瑞安一听,立刻急了,“夫人说什么,谁敢对我家公子无礼。”
姒夭挑眼看他,“段御右,你也糊涂了,刚才不是还叫我殿下嘛,想换称呼也行,干脆喊我名字,别夫人不夫人的,怪吓人。”
对面还想追根究底,却见丰臣挥了挥手,“无事,只是个误会,已经过去了,我也没受伤。”
段瑞安放下心,瞧姒夭仍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公子,不觉好笑,他是有眼色之人,连忙施礼退出,到外边骑马逍遥。
“我看你们都疯了,和那个段侍卫搞什么鬼呀,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罢了,自己人还这样,弄得跟真事似的。”
“可不是真事嘛。”
对面语气温和,慢条斯理地解释,“殿下此次跟我入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安国的情形,咱们都不清楚,会不会有探子一早跟上,谁也摸不准,即便有段御右护着,也很难周全,所以更需处处小心,无论外面还是里面,言行必要一致,夫人连个小小的称呼都改不过来,以后又如何安身立命啊。”
他说话素来滴水不漏,有理有据,不容置疑的,姒夭想了想,无非是个称呼,不要耽搁自己将来开铺子赚钱才是。
身子往后靠,闭上眼,“行了,行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别亏待人,有吃有喝便成。”
丰臣抿唇,笑而不语。
经过这段日子奔波,他也浑身疲惫,闭目养神,朦胧中飘来一股异香,晓得来自姒夭,说来也奇,自己身上青麟髓的味道早就淡得闻不见,对方却依旧体香不散,比平日的桃花香还要幽艳,清丽又不甜腻。
好似花朵,又绝非随便可见品种,倒底什么呐,车轮滚滚,身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偶见帷幔掀起,一枝红梅开在薄雪中,穿过屋檐,直直落下,绽了满眼朱砂。
他突然想起她胸口花朵,勾人得紧。
第112章 宜家宜室(二)
丰臣与姒夭由段瑞安带着,先酒足饭饱,又回家沐浴更衣,时辰已晚,不便去见太师,直等到第二日才与对方正式会面。
吴老太师年近花甲,白眉白须,远远望着有种仙风道骨之感,年纪大了,看谁都乐呵呵,待客自然热情,迫不及待将两人引到内室,又摆酒席接风。
期间禁不住留意姒夭,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接连亡了几国,又能在铁骑下逃生入齐,论年岁也不再青春,还将第一谋臣迷得神魂颠倒,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唯独此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啧啧称奇。
但见对面乌发如云,眼若秋波,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天然,已过稚嫩之年,才尽显风情万种,如盛开的桃花,妩媚绝艳,自是比那刚生出来的花骨朵魅惑可爱得多。
只瞧几下,便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不敢多看。
老太师收回目光,与丰臣继续闲聊家常,你一言,我一语,并不涉及朝堂之事,这等人物攀谈,意思尽在言语之下,才不会一上来就挑明各自的立场。
姒夭对安国之事也有了解,如今国君年岁不小,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俱都不成器,到现在太子之位仍悬而未立,她对这位国君也没好印象,上辈子齐攻楚,对方为讨齐国喜欢,直接将涵交出,没多久兄长便枉死。
虽是国与国之间争斗,要以利益为先,到底是个软弱之人,不顾安与楚多年邦交,还不是背信弃义。
她只觉无聊,自顾自吃东西,忽又听老太师讲太子清如今已为齐王,接任第一件事便是让公子涵回楚地当郡守,又拐弯抹角提到丰太宰,边说边打眉眼官司,满脸讳莫如深,丰臣也不好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直到晚上才回家,丰臣与段瑞安到书房说话,留姒夭在屋里梳洗,一边无精打采地拆头上珠翠,唉声叹气。
“装摸做样,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一天到晚都不知干什么,早点把朝堂的事定下,我才能找铺子啊!总耽误时间,不上不下的。”
甘棠将步摇放入妆奁,笑着回:“姐姐还想开铺子呐,依我看,如今大家都知道姐姐与风上卿乃正儿八经的夫妻,以上卿的能力,必然平步青云,还在外面开铺子干嘛,就是那个蒹葭馆,以前常提的相国心上人,早不做了。”
姒夭吃惊,扭头问:“蒹葭馆关了,你可打听仔细。”
“千真万确,就在相国与那位,嗯——什么来着的夫人,哦,紫萱儿,成亲之后便不做了,姐姐想嘛,哪有堂堂相国夫人在外面开馆的道理,说出去也不好听啊,再者姐姐如此聪明,莫非想不通里面的门道,要是别国来了特使,要拜见相国,却没有门路,还不都得都住到相公夫人的馆里去,到时乱套。”
姒夭的心顿时凉半截,看来想安稳开铺子,必先与丰臣撇清关系,才能开始新生活。
“我也不知哪辈子能甩开这个冤家,总是碰到他就没好事。”气得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手巾,稀里糊涂抹两下脸,又扔到盆里,愈发愁眉不展。
甘棠瞧着想笑,一边捂嘴乐,“公主说什么呐,哦不,夫人说什么,我觉得咱们上卿挺好的呀,无论做任何事都有商有量,而且全是为咱们着想,如今可是乱世,还能过上衣食饭饱的日子,可别不知足啊。”
姒夭余光瞧对面满脸喜滋滋,明白人家恨不得假戏真做,夫人那叫得一个亲,“你懂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别怪我啰嗦,千万别指望那个鬼,哪天要了咱们的命,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呢。”
“我便是个鬼,也逃不过夫人如此机灵的人。”
门吱呀声打开,丰臣从外面进来,听见主仆二人在说话,觉得甚为可笑,如今听惯对方一个鬼,一个冤家的叫,竟别有番亲昵滋味。
两步绕过屏风,坐在榻边,看甘棠端着洗脸盆出去,姒夭仍趴在妆台上,一脸丧气。
“你不是个鬼,是什么?好不容易逃离齐,大仇也算报了,总该谋划将来,哪知又到安,简直比以往还没活路,看看这高墙深院,连句真心话都没人讲。”
“夫人可以与我说真心话啊,我愿意听。”丰臣靠在软枕上,满眼好兴致,“比如今日做了何事,或是看到漂亮的衣服物件,伤心也罢,高兴更好,都成。”
他竟如此悠闲,惹得她从妆台蹦过来,伸手去拉,“你倒得意,回家就躺着,我今天不都被你安排得满满当当,哪有自己的时间,还问我。”
丰臣被她拽得坐直身子,眸子里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你无聊,现在不是才来嘛,过几天就好了,想去哪里就去,只要让段瑞安跟着就成,等咱们忙完大事,哪怕出城也使得,之前不是讲好了,要给侯丫送钱,我与你一起,等过完冬,安国冬天雪下得厚,不便出行,你没听说过在这里的人要窝冬。”
她当然晓得窝冬,不就是天天不出门,有何区别,反正现在就如一只雀,到院子里转悠,便新鲜了。
“人人冬天都能闲,就你忙,刚才和段瑞安在书房里面嘀嘀咕咕什么?”
她又推了推他,抬腿从对方身上迈过去,躺在边上,新拿来两个软枕,放在俩人中间,泾渭分明地躺着,问:“不会又在算计我吧。”
“夫人就不能盼点好,你与我现在还分谁算计谁啊!明明同条船上的人,天下再没有比咱们近的关系了。”翻个身,看那高高的软枕,只挡住她一只眼,笑了笑,“好好睡吧,别胡思乱想,我自然有大事,但绝非算计你。”
他的大事也多,姒夭懒得管,困得打哈气,“你的筹谋谁也料不到,不过就是寻思到安国当什么官吧,我看那个太师啊,蛮想让你直接入朝辅佐王上,但你又不给准话,俩人东说西说扯太极,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你不愿意嘛。”
丰臣看她讲得头头是道,绕有兴致地问:“那夫人觉得我为何不愿意呐。”
“这还不简单,如今的君王,你不满意罢了。”忽又压低声音,眯眼看锦帐上的蔓草花枝锁绣①,五彩斑斓,笑了笑,“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有什么难猜,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也要对脾气呀。”
话虽简单,道理却都有,丰臣垂眸,“人常说知夫者,莫若妻,既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讲,不用言明,你也知道。”
巧舌如簧之辈,明明在那里躲躲藏藏,话不讲清楚,还要给自己戴高帽,姒夭闭上眼,再不搭理。
隐约听到对面翻身,温热呼吸越过那高枕,直接撒到耳边,她刻意挪了下,寻思是不是天气太冷,人家要往里去,却听丰臣轻轻问:“夫人喜欢这间屋子吗?哦不,我的意思是整座宅子。”
房屋都是经过段瑞安精心挑选的,不大也不小,两三个院子相连,里面种着不少绿植,若比丰家肯定寒酸,但安国本就贫困,已是不错,姒夭睡意朦胧地回:“挺好的,你要换地方啊!”
“我去哪都一样,不过问夫人喜不喜欢,或是有没有要添减之物。”
“我看你钱多到没处花,花不了就存起来,要么给我呀。”迷迷糊糊仍不忘算账,只恨手边没个珠算,“你如今只花不赚,又无朝廷封赏,总要为今后日子做打算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别嫌我啰嗦,生在富贵之人没吃过苦,不晓没米下锅有多难,我饿肚子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逍遥呐。”
声音渐渐淡了,不一会儿便睡着。
他以前也听过这话,看来是真的,虽说仍有许多不明白的之处,心里却忍不住疼惜,伸手过来,将被子给对方拉紧,“以后不会了,你且放心。”
一场大雪落下,整座阳城白雾茫茫,安国的冬天漫天覆地,终于是来了。
屋子里烧起炭火,小灶里的酒常温着,人们都穿上厚衣服,一个个圆鼓鼓,像个球似的,走路好似滚来滚去。
丰臣很少出门,也不见客,只在屋子里看书,或是陪姒夭说话,听说何处有好吃的,便带对方出去,或是首饰铺子又新上珠宝,也吩咐店家拿来看。
姒夭瞧着满漆盘青青翠翠的东西,冲丰臣招招手,他便附耳过来,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看你疯了吧。”偷偷挑起下巴,目光落到盘上一对金镶珠的耳坠上,悄声道:“只一个小物件也价值连城,你到底带出来多少钱啊,别买完了,咱们都得把嘴巴封住。”
丰臣慢悠悠回:“尽管看,咱们先定下。”
“定下,定下不要掏钱哦?就算你到时耍赖不要,万一人家让赔偿。”
满脸惊奇瞧过来,寻思这人不只是疯,还傻啊,大概刚从高位下来,上卿变客卿,心里不顺,在花钱撒气,再智慧非凡也罢,到底年纪不大,总是有血有肉,想了想,拉他到边上,耐住性子劝。
“我知道咱们初来乍到,置办行头看上去有面子,但人这辈子最重要是吃饱喝足,有温暖的地方住,那些外面东西全不打紧,你这么聪明,何苦受虚名所累啊。”
见对面依然神态自若笑着,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立刻肃起脸,“告诉你,可不许打我的主意,那些都是你要给我的,若反悔,定金也是你自己出,我可绝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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