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方才打哈欠,睁眼又闭眼,闭眼又睁眼,总算下定决心用手撑着床榻坐起,“整日都在闲坐,和躺着有何分别,还不如躺着舒服,我看今日的饭也不用去前面吃了,你拿过来,放到榻桌上吧。”
“真拿姐姐没办法,这张嘴谁也说不过,就连客卿都没辙。”
“他强不过我,也只有你信。”姒夭一边捋着头发,问:“那人怎么不见了,他如今也是个富贵闲人,天天勤快给谁看啊,又不上朝。”
甘棠将帷幔扎好,递手巾给对方擦脸,笑嘻嘻地:“做给夫人看啊,如今客卿一天到晚只忙婚事,都快把年根忘了。”
提到过年,姒夭来了精神,总算有件事能做,“咱们别管他,还是抓紧时间过年要紧。”
甘棠摇摇头,又开始苦口婆心,“婚姻大事才重要啊,今年过年,明年还能过,每年一次有什么特别!姐姐还是趁天气好,与我出去多做几件衣服,哦对了,今日还来个人,一定要见。”
“我在安国又没认识的人。” 姒夭叹口气,漫不经心地回:“还是省省吧,懒得去,虽说母亲在安国长大,但是村里,大冬天去不得,要说想见的——”
突然顿了顿,沉下眸子,“我如今只惦记风侍卫,不知他如何,等到开春,一定去找。”
瞧她忽地满脸伤心,甘棠连忙安慰,“姐姐别担心风侍卫,他那样一个人,到哪不能活呀,也许有事,过段时间就来了,开春时姐姐大婚,全天下都知道,说不定就出现了呐。”
莞尔一笑,“你看今天的人,不也是为姐姐婚事特意赶来。”
“谁啊,云里雾里的。”伸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甜浆,抿了口,“和咱们熟吗?”
“姐姐忘了乌羊啊,客卿身边的人。”
乌羊当时并未跟丰臣出逃,想来怕走的人太多,惹人注目,便留在家里,刻意等了段日子才出发。
姒夭笑了笑,“他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行!咱们就去,肯定和那个鬼在一起,叨叨见不得人的秘密。”
说着起身,迎面却见一个穿着青布夹袄之人过来,细细打量,就是乌羊。
甘棠打趣,“哎呀,快看谁,这不是大管家吗?许久日子不见,把咱们都忘了,我还以为你在齐国享福,如何也到安来受苦啊。”
对面拱手施礼,以往姐妹俩在丰家借住,虽是枕边人倒底地位不明,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夫人,越发不敢怠慢。
“瞧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种小人物哪里和福字哪沾边,有福也是托上卿和夫人的福。”
“天下再没有比你会说话之人,我是比不过的。”顺手接过对方呈上的物件,问:“这是什么?”
“小人拿来孝敬夫人与姐姐的东西。”
眉宇间带着一丝神秘,小丫头好奇,与姒夭坐在廊下,打开漆盒看,里面竟藏着一个红黄金凤鸟双连杯,做工精致,惹她不住感叹,“这可是咱们楚人大婚时用的啊,看这杯身上绘的盘绕双龙,栩栩如生,再没有更好的。”
“你——去了楚。”
姒夭也端起来,手不自觉摸着,到底来自故土,连着千丝万绪。
对方恭顺地回:“禀告夫人,我确实曾到楚地,从齐国出来的时并没直接入安,而是绕道先去的楚,这么说吧,我是跟着公子涵一起入楚,这也是公子帮我找的,要不就凭我啊,哪能得来。”
“兄长可好——”姒夭提到涵,语气温情脉脉,“多谢你有心。”
“可不是我的心啊,上卿早吩咐过的事,说是开春大婚,这些东西不能少。”满脸喜气洋洋,眉毛眼睛都快揪在一起,“哎呀,总算盼到公子大婚,我虽是个下人,到底跟他多年,也算了结一桩心愿,不瞒夫人说,奴一直挺操心。”
姒夭却不知该喜该忧,全是丰臣一步接一步的算计,那么早就料定自己会跟到安国乡间游历,算准可以拿她做幌子,大婚还要办得天下皆知,一切在人家出齐之前就筹谋好,半点不差。
对面小丫头机灵,瞧出自家公主心里不顺,立即岔开话题,“唉,大管家,刚才夫人不是问了,公子涵在楚国如何。”
“公子回到故地,自然如鱼得水,处处顺畅,我是个下人,也说不好,总之啊,郡守让我带话给夫人,叫不必担心,哎呀!说起来差点忘了正事——”
小心翼翼从袖口取出封信,“夫人,这是锦夫人让我给你的。”
姒夭接过,算日子对方已经生产,又问身子可好,男孩还是女孩。
乌羊又乐呵呵,仿若自己得了孩儿似的,“借公主吉言,生了位公子,长得可好看呐,像锦夫人,秀气得很。”
公子啊——她暗自琢磨,将来还不知命运如何,若是女郎还好些。
第115章 宜家宜室(五)
姒夭愈发愁眉紧锁,惹对面的乌羊心慌意乱,也不知自己表情不对,还是说错话,竟让新夫人扫兴,只瞅着甘棠看,俩人打起眉眼官司。
小丫头起身解围,“乌管家一路辛苦,今晚上咱们一起吃饭,给你接风。”
对面腾地怔住,满脸尴尬,“哎呀,真不巧,也是我没福气,姐姐开了口,竟应不下来,原是两大家人慌忙才到,需要安顿,正在外面找房子,好不容易定下,说是去看。”
两大家人——姒夭回过神,不解地问:“你们全家就罢了,怎么还有别人?”
甘棠反应过来,一边接话,“姐姐有所不知,乌管家可有个未过门的妻呐,想必舍不得,一起都来了。”
乌羊顿时臊得满脸红,陪着笑。
“原来如此啊,我们可不敢耽误你的好事。”姒夭抿唇,随手让小丫头拿出个花簪,放到对方手中,“回去吧,当我送给未来新娘子的礼物,以后有的是时间聚。”
看对方感恩代谢地离开,才沉下眸子,喃喃自语,“这事不对——”
“哪里不对?姐姐又多想,总操心有的没的。”甘棠将凤鸟双连杯小心收起来,放到屋内,又出来道:“不如先看锦夫人的信,有没有出事。”
说着将竹筒打开,倒出一张绢帛,递给对方。
上面稀疏几行字,倒也没特别之事,只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姒夭放心,听到主仆俩人入安,托她给家族带话,若有需要,对方也可以照顾。
到底还是女子心细,考虑周到,谁能料到以往冤家如今竟成密友,姒夭亦感安慰。
事不宜迟,也该去拜访,免得锦家担心,世道纷乱,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侯门望族一样,还是要去做个好人。
特意吩咐甘棠找辆安车,又暗自打听锦伦侯的住处,趁天色早,悄悄地去,顺手带上几件宝物,总归到人家地盘,多认识个人,多座靠山。
赶在夕阳西下前来到伦候家,只道自己乃锦夫人朋友,带来对方信物,并未言明身份,先出来待客的是伦侯夫人,看到女儿笔迹,不禁潸然泪下,期间谈话才知姒夭就是那位刚入阳城的客卿夫人,连忙又请伦侯出来,一家人奉为上宾,十分隆重。
直弄得姒夭不好意思,自己不过传个信而已,笑道:“侯爷与夫人如此客气,我以后再不敢来了。”
“夫人何出此言,以后我与客卿同朝为官,虽然在下年事已高,极少露脸,但也算同僚啊,将来定要常常走动,何况咱们还连着襟,更要多多来往。”
一边吩咐奴仆备下酒菜,留姒夭吃饭,百般推脱也不行,只好勉为其难,“随便吃两口即可,不瞒侯爷与夫人,我不便耽搁太久,需早早回家,免得夫君担心。”
只要提到丰臣,哪怕再轻巧之话,也能让对面诚惶诚恐,想锦侯世代公族,身份尊贵,竟忌惮至此,姒夭不禁心里偷笑,确实是个鬼,人人都怕。
一大家人坐下,就连甘棠也上了桌,有说有笑,眼看夕阳余光已散,露出暗色,姒夭准备告辞。
屋外突然急慌慌进来个仆人,拱手恭敬道:“伦侯,夫人,小公主来了。”
锦侯听闻脸色一变,深知那可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连忙对姒夭解释,“夫人不必诧异,小公主生性活泼,经常到处转悠,不知今日为何会来,夫人请坐,我去前边迎一下。”
话音未落,却见大厅内突然闯进个黑影,举止天然,自带一股恣意潇洒,定睛去瞧,竟是位身穿玄衣的少年公子,往前走几步,也不施礼,兀自站在屋子中央,高声道:“侯爷,夫人,今天有什么贵客呀?连我都懒得见。”
一出声便知是位年轻女郎,原来在女扮男装啊,细看眉眼倒也俊美,只是肤色略微发暗。
众人起身,伦侯摸着胡须笑,“瑶华公主,好久不见,不知今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对面轻蔑地哼了声,漂亮眼里如盛满月光,“瞧侯爷说的,我哪次逢年过节不来这里啊,倒把我忘了,一定回去禀报王兄,问出个道理,不过你年纪也大,他想必不敢造次,到头来还会骂我。”
目光一晃,落到姒夭身上,那眼睛里的笑意便散开。
“我当谁啊——”声音突然降低,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往前一步,离姒夭与甘棠又近些,“想必是传说中有名的齐国上卿夫人吧,能把天下第一人拐走的那位。”
仰头大笑,无礼又放肆,却也符合她的身份,瑶华公主乃当今王上最小的妹妹,娇生惯养,无人敢得罪,姒夭也有耳闻,站起身,依旧是副微笑模样。
“今天运气好,竟遇到殿下,这厢有礼。”
对面不应声,眼睛只看着锦侯,“此一时彼一时啊,我看我是讨人嫌了,对不对。”
明显不把她们当回事,甘棠立刻坐不住,又被姒夭一把拉开,摇摇头示意不可冲动,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小意思罢了。
直把锦国公闹个大花脸,两边都得罪不起,忙把小殿下往里间引,低声笑,“殿下是不是有事,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咱们后面聊。”
对面不管,还想再逞口舌之快,忽听后面传来一声呵斥,雄浑有力的男子音,“瑶华,休要胡闹。”
众人顺声望,又进来一位身穿玄衣的公子,头戴玉冠,模样英武,一双眼睛彷若天上飞鹰。
锦侯立刻如得来救星,“三公子鉴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大家一个个施礼,姒夭也拉甘棠向前,三公子同泽笑着摆手,“伦侯乃晚辈叔父,今日不过私下里串门,切莫生分。”
余光瞧见姒夭,眉眼弯弯,越发显得一团和气,拱手道:“客卿夫人有礼,真是久违了,自从听说客聊来了,总想见一面,却得不来机会,不知他近日可忙,什么时候能说几句话啊。”
姒夭回道:“什么时候都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吧,三公子若有空,尽管去。”
俩人亲昵地说话,旁边的瑶华忍不住闹脾气,寻思什么人呐,也值得自己三哥小心,一扭身,独自往里去了。
同泽见满屋人吃喝正好,却被他们兄妹打岔,明白要是自己留下,大家都别想自在,也笑着随小公主离开。
这边终于松口气,才开始说笑,不远处又飘来瑶华的声音,刻意提高嗓门喊,依旧满不在乎的语气。
“我知道外面人得罪不起,不过嘛,别怨我危言耸听,往年到咱们安国来的学士,能人也不少,哪个住的过了半年,都吃不住苦,早早到其他国家去了,只有你们还当真,我看这一对也待不了多久,你看那夫人娇滴滴的样子,简直风一吹,都能散架,哪里和咱们匹配呢。”
声音七拐八拐,大珠小珠落玉盘,全在大厅内,仆人面面相觑,急得伦侯夫人百口莫辩,再没遇到如此尴尬的时刻。
还是姒夭莞尔一笑,仿若没听见,给对方敬酒,“天黑了,我也该回去,要不家里人着急,以后还会来的,夫人且放心。”
对面忙不迭应声,只道今日怠慢,千万别往心里去,一路送到门口,临上安车前还拉着姒夭的手不松,都清楚朝堂上之事与后院无关,可惜偏偏难做。
“夫人今夜的好,我都记住了,以后咱们多处处就能明白,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单一样,容易忘事,不开心的从不记住,每日都欢欢喜喜。”
随即与甘棠上了车,在铺满薄雪的街道上晃晃悠悠,小丫头气得绷个脸,不停嘟嘟,“什么小公主,这个公主,那个公主,安国算什么地方,不过就是穷乡僻壤,连咱们楚国一个县都比不上,虽说楚亡了,就算楚郡吧,也比这里富庶,居然还在咱们面前挑理,我看安国也不好待,客卿有本事,哪里去不得。”
姒夭被她逗乐,经历如此多,当然不像对方似地一点就着,反而兴兴道:“其实这位瑶华公主倒是个爽直性子,有点像雪姬。”
“她——怎么会像雪娘子啊!”
甘棠睁大眼,不敢置信,“雪娘子长得多漂亮呐,肤白若雪,这位就像黑炭上生出两只眼睛,根本比不得。”
“你又胡说,小公主虽是黑些,眉眼却有神,穿上男装风流倜傥,让我不得不想起芸霁。”
又是雪姬,又是芸霁,全都在月亮上的人,怎能与一个刁蛮公主联系到一起,甘棠不服,也不吭声,反正自家公主转性,见谁都好,除了丰客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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