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快到家才想起来问:“姐姐,刚才那位同泽三公子,说要见客卿,你怎么直接答应了呀,总要商量一下才好,对方也是了不得人物。”
姒夭叹口气,伸手点她额头,揶揄道:“我说你到底是谁的丫头!有事只为他想,满口都是客卿啊客卿,把我忘光,放心,我有数。”
第116章 宜家宜室(六)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两人说话间进屋,见乌羊已熏上香,伺候完丰臣洗漱,正端盆往外走,朝她们施礼,又恭顺地离开。
时候不早,甘棠忙手脚麻利地帮姒夭收拾,熄灭灯火,只留榻边一盏,也退出屋去。
丰臣瞧着依旧高高摞起的两个枕头,翻身轻声道:“夫人今日玩得尽不尽兴。”
姒夭只当没听到,故意闭眼不回,对方又一字一顿地问了遍,她才佯装睡意朦胧地开了口,“挺有趣的,见不少人,应是我入安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高兴就好。”
对方慢条斯理地接话,又问都遇见什么人,听到哪些有意思的话。
瞧这慢悠悠的架势,可有长聊的意思,姒夭忍住笑,偏不搭话,等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没!”
话音刚落,那边又笑起来,带有几分无奈,丰臣将手枕在头下,不疾不徐,自言自语,“我这辈子啊,谁也不能把我怎样,除了夫人,总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姒夭也扑哧乐,转身坐起,朦胧月光下瞧过去,对方满脸无可奈何,真让人忍俊不禁。
“你怪谁?谁叫你说话办事总是吞吞吐吐,好像藏着似的,明明想问,又不直说,你不说,我也不说,看咱们谁沉得住气。”
“当然是我先缴械投降,凡是与夫人对峙,明里暗里也罢,何时赢过呐。”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然而眸子里却温软异常,整个人显得放松又慵懒,“我倒想让夫人将今日见的人,说的话都讲出来,省得牵肠挂肚,又怕你遇到个别有用心的,让我不知所措。”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姒夭伸手拽人,隔着两个枕头四目相对,气咻咻地:“那个三公子同泽能去伦侯家,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吧,说我在那里,对不对?想让我做中间人,给你们牵线,又故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好显得并非私下所为,只是随意遇到,对不对?别觉得我傻,即便不吭声,一举一动你也清楚。”
丰臣唇角上扬,忽地往前俯身,那青鳞髓的香味一下便浓得化不开,纵然闻惯也要吓坏,姒夭习惯性往后退,“怎么,被我猜中心事,杀人灭口啊。”
只见对面摇头,“我是真想看看夫人的心,到底由什么做成的?七窍玲珑啊,能将我看得如此透,但有时又一点也不懂我,该不会故意为之吧。”
“胡说什么。”姒夭躺回去,拉被子裹住身子笑,“你先回答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我确实想让夫人牵个线,不过并不打紧,最揪心的还是怕出事,又让你受委屈。”
话虽贴心,却不像对方说的,姒夭半信半疑,俗话讲养个狗还偶尔给根骨头啃一啃呐,只怕自己啊,也是被人当有用的宠物对待而已。
“我又不傻,才不信。”
丰臣也躺下,轻轻回,“夫人且试着信信呐,多信兴许就成真了。”
顿了顿,语气忽地沉下来,随即严肃几分,“夫人心里要有数,以后无论见什么人,做何种事,最好咱们有个商量,我不想限制你的行踪,但世事难料,还是谨慎为妙。这次夫人去锦侯爷家,也是偶然得知,以后一旦忙起来,可不能如此面面俱到了。”
姒夭张嘴打哈欠,依旧玩笑,“怕什么!知夫者莫若妻,知妻者莫若夫啊,我就是不告诉你,你也明白的。”
可不是自挖坑自己跳嘛,丰臣无语。
第二日天刚刚亮,乌羊便在外边回,“客卿,夫人,该起了,外面有贵客。”
想来是三公子同泽,真守信用,说来就来,他们分别洗漱,丰臣先迎出去,因姒夭昨日见过,不必避讳,一番梳妆打扮,也去待客。
小厨里温上新酒,膻夫忙乎乎炒菜弄肉,不大会儿各自案几上便摆满丰盛佳肴,铜锅里的炖肉冒着白烟,暖和又香气扑鼻。
三公子同泽拱手,“早知客卿家的饭如此好,我前几日就该来拜访。”
丰臣笑着举杯,“以后常来也不迟。”
俩人推杯换盏,客气至极,细听俱是些客套话,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姒夭在旁边坐着,一副看不懂的神色,想来人家一个放饵,一个上钩,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却谈些三五不着六之话。
客厅本不大,门还开着,挂的棉布帘也卷上去一半,幸亏阳光明媚,不太冷,要不还真得穿上两层夹衣。
她懒得听,漫不经心吃饭,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同泽身后的侍卫身上,高大魁梧,眉似利剑,竟觉得面熟,仿佛在何处见过。
寻思半天,终于想起来,不就在齐国的燕于飞嘛,那日她被公子青逮住,为救雪姬,说自己乃丰臣宠妾,当时对方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个身穿玄衣之人,其中一个正是他。
原来丰臣与安国早有来往,不觉瞥了眼自己的假冒夫君,人家依旧谈笑风生,偶尔抿唇朝她看,也是副含情脉脉的恩爱模样。
她打了个寒颤,难道想去安国从那时就定下,未免也太早了吧。
忽听同泽谦逊道:“在下久闻先生盛名,一直想去求教,未曾得来机会,如今终于可以见面,心中有无尽钦佩之情,又不知从何说起,若先生不嫌我愚钝,倒想请教几句话。”
同泽的年纪要比丰臣大很多,却如此彬彬有礼,姒夭不免对他生出好感,细看这位公子一双眼睛越发出众,如伫立幽潭的山石,给人以坚韧不拔之感。
丰臣也恭敬地回:“公子谬赞,我的家都搬到贵国了,有话尽管说,称不上指教,可以一同探讨才是真。”
三公子端起酒,连着几杯下肚,好似壮胆子,又叹口气,“先生拿我当自己人,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先生早看出来,安国贫弱,全国只有阳城最富庶,仍与其他国都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百姓的日子苦,我每每想起便如坐针毡,可又无力改变,先生乃当世大才,还请指出一条明路。”
终于步入正题,姒夭暗自寻思,这两人在一起还不谈论国家大事,简直浪费时间,接下来肯定又要听到丰臣那套法啊法的,她完全不懂,虽然有理有据,却不感兴趣。
哪知丰臣出乎意料,满口长篇大论,竟不涉足一个法字,反而讲起仁爱王道,君爱臣,臣爱民,民爱臣,臣爱君,君君臣臣,互助互爱,慷慨激昂半天,不要说对面的同泽公子,连姒夭也听傻了。
又搞什么鬼。
她知道这里半点没有丰臣自己的东西,纯粹胡说八道,可又看人家神色肃穆,满脸学者之威,让人不容置辩。
话匣子一打开,直说到两个时辰,再看对面的同泽公子,从目瞪口呆到不停打哈欠,如今那双眼睛都耷拉下来,就快睡着。
姒夭只得刻意清嗓子,做个和事佬,“哎呀,外面天都这样亮了。”
示意甘棠与乌羊将帘子彻底打开,新鲜空气飘入,惹同泽公子打个激灵,睁开眼,“哦,原来时辰这么晚了,已经到中午,哎呀,你看我耽误这么久,真是对不住啊。”
立刻站起身,朝姒夭与丰臣施礼,“以后再来拜访,今日打扰了。”。
丰臣终于停下来,满面含笑,“公子客气,以后一定常来,今日畅谈甚欢,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
对面满脸尴尬,“好说,好说。”
姒夭在后面忍不住笑,一边往外送人,一边悄声对丰臣附耳:“我看三公子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可真本事,从没见过这样赶客的呀,搞得人家一辈子都有阴影,那些大道理全都不着调。”
丰臣悄声回:“圣贤之道怎能被夫人说成不着调,小心祸从口出。”
“圣贤话,谁不晓得,人家三公子从小就学,大老远跑来是听你讲治国之道,你的那一套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到关键时候就说不来,我看你在安国没希望做官了,咱们不如直接开铺子,算你一份,到时给我当个伙计,活你是干不成的,不过凭着这副容貌,或许招些客来。”
她如今的欢乐便是打趣对方,丰臣瞧那副幸灾乐祸的高兴样,也笑而不语。
将人送到门外,三公子拱手辞别,姒夭才注意到有位车夫身穿黑色锦袍,头发以玉簪挽起,心里诧异,不正是昨夜见到的小公主瑶华。
英姿飒爽,让她禁不住想起芸霁,还有下落不明的风岚清。
“安国的冬天太长了,不知何时能过去。”
“夫人心里有事啊——”
丰臣与她往回走,下雪地滑,伸手轻轻扶着,又将身上的狐裘披在对方肩膀,“开春除了我与夫人的婚事,还有何让你挂心。”
“我担心风侍卫,也不知是死是活。”
丰臣笑道:“不知哪一日我与夫人分开,你可否这样惦记。”
姒夭瞅他一眼,俩人过于亲密,如今调笑的话随口便出,哼了声,“何止惦记,恐怕魂牵梦绕,终于没人跟我斗嘴,日子过得太逍遥,不适应。”
“这样也好,只怕夫人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着,伸手将雪花从她发间拂去。
第117章 宜家宜室(七)
丰臣扶她进屋,一边嘱咐乌羊把昨晚熬的汤拿来,喝两口解腻。
姒夭扭头看院子里白雾茫茫,好像又下起雪,弯起唇角,“先别急着喝汤啊,咱们打雪仗吧。”手顺势收回,转过身子,“我没那么脆弱,吃点饭就闹不舒服,来吧,可好玩了,摔跤也不打紧。”
见丰臣愣了愣,又笑,“行,别为难,晓得你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贪玩,我跟甘棠去。”说着拍手,直拉小丫头往外跑,还不忘喊乌羊,“你家客卿答应了,快来凑热闹,别不听话。”
乌羊应声,偷偷瞅丰臣,见公子点头,才小心翼翼跟上。
几个人便在院子里闹腾开来,雪仍旧落着,一阵风吹过,直让人瑟瑟发抖,却挡不住姒夭的好兴致,捧起绵软白雪,三两下便握成个球,伸手扔出,一会儿一个,飞来飞去,只是可怜对面的乌羊,站在院内不知所措,压根不敢还手,很快就被砸成雪人。
姒夭瞧着可怜,干脆让甘棠又拉来两三个奴仆,人一多,立刻没了顾忌,乌羊寻思来真的呀,绝不能吃亏,呼哧呼哧动起来,欢声笑语越过院墙,很快又引来不少人,先是跃跃欲试地看,不久也加入战斗。
大雪覆盖的树枝乱颤,满眼腾空而起的雪球飞舞,嘣地裂开,如开在雪中的飞花,只见满园青色衣襟,唯有甘棠与姒夭一个穿饿黄,一个穿酡红,如两只落入凡尘的精灵,比墙角枝头绽放的红梅还要娇艳动人。
丰臣裹着狐裘,闲散地靠在廊下,眸子不自觉染上笑意,看她跑来跑去,摇摇晃晃,却总是不倒,白嫩肤色被冻得发青,两颊又升起红晕,由于玩得尽兴,霞光般久久不散,白是白,红是红,再没见过如此鲜活的颜色。
直到一个时辰后,乌云压顶,不得已方才散了,丰臣用裘衣将姒夭裹住,毛茸茸白狐毛里露出小小的头,眉眼弯弯,“客卿下次也来吧,别总像个物件一样,站在那里多无聊。”
“我并不觉得无趣呀。”手臂收紧,只怕冷着她,吩咐烧炭火,拿热酒,“我瞧着夫人高兴,心里也乐,比自己打还开心,只要时间别太长,到时冻坏了,晚上不舒服,可怜巴巴。”
“冻坏!只有你,我经常在外面活动,才不会。”伸手接过甘棠递来的热酒,喝下去浑身暖和,又抬眼笑道:“你们也喝呀,别总我一个人,快叫膻夫来,每人弄一盏。”
再没见过如此体恤奴仆的主人,大家心里的感激都浮在脸上,一屋子也不分主仆,温馨亲密。
丰臣附耳,“我看夫人确实有拉拢人心的本事,也许咱们开间铺子挺不错。”
“早跟你说了不听,跟我一起做生意,还用吃现在这份苦。”
眼里满是不服气,又被玉浆冒出的热气熏得眯起,像只窝在冬日取暖的小猫。
丰臣瞧她一副娇憨模样,还想接着玩笑,余光却见乌羊走近,低声叨咕几句,脸便沉下来,随对方出了屋。
姒夭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肯定有事,反正闲,恨不得平地起风波,好有个乐子,给甘棠使眼色,让小丫头也去。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对方满脸惊诧地回来,眼睛睁得老大,悄声道:“姐姐,近日可是奇了,以前的故人一个接一个往外冒,我居然看到——安歌。”
安歌本在丰太宰身边侍候,乃丰臣安插的眼线,姒夭听对方提过,为何此时入安,难道不怕打草惊蛇,百思不得其解。
“客卿与乌羊,安歌,还有段侍卫一起在书房说话,老半天都不出来呐。”小丫头也好奇,兀自琢磨,“该不会齐国那边出事,或是他自己犯错,被赶出来!”
姒夭垂眸,想起老太师在接风宴上提起丰太宰,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喃喃道:“丰晏阳这个家伙,不会死了吧。”
一句话没头没尾地冒出来,可把甘棠吓一跳,“姐姐别胡说啊,就算儿子出逃,也怪不到父亲头上,何况天下大乱,各国的学子,谋士本就是来回游历嘛,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人杀了,再说太子清仁善,刚上位必要拉拢群臣,以太宰的根基绝不会出事,最多罚一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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