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脸色惨白,丰臣与段瑞安——明明白白是为自己而来,没想到雪伯赢还留着一手,竟装得那么像,原来是一环套一环。
十万火急,容不得再思量,先把两个士兵拉进山洞,好让他们休息,姒夭转身对岚清道:“风侍卫,如今咱们没路可退,我有件事求你,若不答应,就一头撞死!”
风岚清早晓得会有此刻,叹口气,“公主尽管吩咐吧,我怎能忍心看着你少一根汗毛。”
姒夭眼眶已是滚热,掏出两个玉佩放到对方手中,“第一件事,麻烦你找到雪伯赢,我要与他谈条件,第二件,等我谈成了,请你将东西转交给相国,告诉他今生缘分已尽,我与他不过虚与委蛇,如今有更好的去处,不必留恋。”
风岚清彻底呆住,目光落到手中的玉牌,分别是丰臣与段瑞安的东西,这是要彻底撇清关系啊!
“公主三思,此话一出,以后无论如何,怕是难见面,再说相国如此聪慧,怎会信呐。”
姒夭垂下眸,仿若自言自语,“是呀,他怎会信,断然不信的。”咬紧牙根,又从身上拿出个飞雁玉觿,颤抖着交给风岚清,发狠道:“把这个给他,就会信的,我找雪伯赢的事,千万烂到肚子里,这辈子不能讲。”
如丰臣这般人物,从小到大,任何事都不曾失误过,这一次之所以会冒冒然来,中了雪伯赢的诡计,全是担心自己的缘故,姒夭再清楚不过,若晓得她是为他才与雪伯赢继续纠缠,必会懊恼至极,只怕做不成大事,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寻思片刻,又道:“风侍卫除了替我隐瞒,还要撒个谎,就说你通知安国,马上会派兵,雪伯赢迫于压力才放人,三公子心细稳重,肯定会赶来,不愁穿帮。”
风岚清看她目光坚定,唯有领命。
两人走出树林,大日头已挂在山边,万物秋黄,花香亦然,仿若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
姒夭未费多少功夫便寻到雪伯赢,因为对方也在等她。
等了很久的模样。
侍卫一字排开,盔甲凛凛,井然有序,雪伯赢靠在山石边,身下还铺着绣金丝垫,单手撑头,半阖双眸。
一副慵懒度假的姿态,惹姒夭怒火中烧,但如今他在上,她在下,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上辈子这一辈子,恐怕自己最善于此道。
她不是个矫情自苦之人。
往前走几步,坐在对方身边,淡然笑道:“公子的事都办完了,是不是要继续带我回齐国呀。”
雪伯赢抿唇而笑,伸出一只手,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好,语气温柔依旧,“我想带你走,可惜你未必愿意吧。”
事已至此,何必绕弯子,姒夭冷笑一声,“我愿不愿意,自己说了又不算,咱们开门见山,你放人,我就跟你入齐。”
第139章 寤寐求之(五)
雪伯赢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只在山谷里打转,藏匿的兽儿听到,也要退避三舍。
稍顷敛住笑容,脱下裘衣,遮住她肩膀,“这么冷的天,昨夜又淋雨,我给你的衣服怎么弄丢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放心,马上放人,虽说我十分恨他,但比起公主,自然还是你重要,早如此不就好了,何必费劲。”
姒夭垂眸,不知该笑还是哭,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只狠狠地咬住牙根,看到一只葱白的手递到眼前,掌心捧玉,上面绣着绽放的雪莲花,她见过,也带过,又还了回去,那是雪家图腾。
“我看女郎的腰太空了,挂上这个才好看。”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还与自己逢场作戏,姒夭恨得心慌。
天光乍晴,车队启程,她摇摇晃晃,从被风吹起的帷幔往外瞧,见安国士兵缓缓离开,前方红棕色马上坐着两个熟悉身影,不知有没有受伤,想来也是不要紧的,只要下山,很快能到郑郡,有公子乐照顾,无需担心。
这趟也不算无功,最起码老太太与芸霁都已安全。
将心一横,不枉做悲伤,大半个月后入了齐,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雪伯赢如今已是年轻的太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应了那句诗:“狐中魅,堂上坐,麻衣如雪,厌厌夜饮,贪人败类,不可言说。”
可见人的命数总是一早定好,不会轻易改变。
姒夭并未住进太宰府,将百米之外的一栋旧宅翻新,亭台水榭,雕栏玉柱,本来景致就好,如今稍加修葺,愈发似人间仙境。
院子不大,胜在精巧,派不少仆人与侍卫过去,浩浩荡荡只伺候她一个人,看着排场,实则囚禁,任谁都不可随意出入。
还好身边带着机灵丫头樱冉,平时说话解闷,有机会也跟采买厨子出去,回来说一下街边的传闻轶事,比如燕国胭脂卖到几何,还有崇子牛的店铺生意越来越好,近日都流行什么样的绫罗绸缎,偶尔也叫绣工到家里裁衣。
烦闷之时找点事做。
雪伯赢也常来,陪她吃饭说话,带出去逛一逛,但凡城里有新鲜好玩的东西绝不会落下,入夜便走,从不留宿。
她从他口中也略知天下格局的变化,对方从不避讳提到丰臣,一边抿着玉浆,一边用铁钩拨拉炭盆里的火,笑道:“君泽这个人吧,到底有本事,我在治国方面始终不如,一个贫弱的安国在他手上生龙活虎,据说近日与戎狄打了一仗,直打的那边叫苦连天,日后几年都不敢侵犯中原,安周边小国见风使舵,如今都攀附过去,他们最近还想去蜀地,若是攻下来,连我们也要忌惮。”
姒夭不说话,低头默默地听,脸上没任何表情,对方挑眼看过来,笑意愈浓,“我上次放他回去,实则早打听过安国情形,说出来不怕公主气,心里也有盘算,认定他回去就活不成,安国族人私自械斗,他为执法杀了很多人,一个个全与公族王室连亲,那些人岂能放过他!可君泽吧,就是运气好,尤其桃花运,据说瑶华公主出面保他,俩人好像要结亲。”
缓缓说着,余光在姒夭脸上荡漾,试图捕捉一丝丝变化,终归徒劳。
那漂亮的五官变成幅画,只怕还没画传神,不为所动,无忧无喜,就那么一心一意地盯着火苗乱窜。
雪伯赢便停住,没必要一个人兀自唠叨,转而说起今冬的雪好,何处在梅花树边酿了酒,或是留夏日荷上的露珠来泡茶,约着尝鲜。
聊一聊便起身回家,在大雪纷飞的夜,让仆人点盏灯,身子落在风雪里,渐渐消散。
他离开,姒夭自然心安,可日子久了,又开始生出别的想法,寻思要把人留下才行。
不是她发疯或被对方感动,而是最近身子有所不同,信期已两个月未到。
不敢找医官号脉,十有八九怀孕,若让雪伯赢晓得,后果不堪设想,对方如今心里有情,又出身贵胄,不愿仗势欺人,才能以礼相待,以为天长地久,肯定会养出情意,可知道自己怀孕,又是丰臣的孩子,定会不同。
她想诓他入局,保住孩儿,只得将自己舍掉,心里明白却难下决心,日子一天天过,再不行动,想骗也不成了,推后一段时间,医官那边还好糊弄,但要拖到四五个月,简直闻所未闻。
根本圆不了谎。
心里挣扎,终是在小雪当日下定主意,盛装打扮又亲自下厨,跟着膻夫学做几样羽国负有盛名的菜品,派樱冉请对方一起过节。
等人到了,她笑盈盈敬酒,指着满桌五颜六色的菜撒娇,“今生今世头一次下厨,不好吃也忍忍吧,这些日子都是公子照顾我,再是个石头人也该暖了。”
雪伯赢将酒一饮而尽,盏边还留有她指尖余香,一点点熏软了唇,小寒啊,天气真冷,但他的心却跳跃着,许多日子以来,不过就是在等,等多久亦无谓,能等着也幸福,寻思起来,难道不是他与她先相处的吗!在羽国的时光,可看不出对方与丰臣有任何瓜葛。
如今拨乱反正,俩人又在一起才顺理成章,之前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探监,送他一程,难道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雪伯赢不信。
“公主怎好下厨,烟雾缭绕的,再熏坏。”他温柔地说,目光落到姒夭拿着粥勺的手上,皮肤光滑,却有一点伤痕,像是被油溅到,红扑扑的,不觉蹙眉,轻轻碰一下,“疼吗?我去叫医官。”
“哎呀,哪里至于,别大惊小怪!”
姒夭听见医官便慌神,笑道:“我不过做饭时烫了下,连血都没流,一会儿就好。”
不停给对方夹菜,身子往前靠,聊了些有的没的,羽国啊,女闾,前尘往事,直到夜已深,雪伯赢起身,似有离开之意,却被姒夭抓住衣袖。
他有些吃惊,回头看她,迎上一双笑笑的眼睛,脸颊泛着红,“公子真要走吗?难道把我千辛万苦弄过来,只为看看呀。”
雪伯赢愣住一瞬,很快唇角噙起笑,他又不是没经历过风月场,何况自己心悦之人。
俯低身,指尖已顺着柔嫩手臂滑下,她穿的衣裙太薄,丝锻荡荡悠悠,被他的手一径穿过,拦腰抱起,慢走几步,倒入床榻。
一阵天旋地转,姒夭差点叫出来,手推住对方胸膛,四目相对,呼吸起伏。
兰香扑鼻,她却着实不喜欢。
他的手在扯她的裙带,姒夭心跳加速。
闭上眼,脸颊滚热,她喃喃低语,“公子,你——”
“我如何——”唇落在耳畔,嗓音焦灼,“怕我太着急,还是你反悔,这会儿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
她强颜欢笑,头扭向一侧,瞧着墙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心智神迷,忽地身上人晃了晃,腰间摩挲的手也松开,轰然倒下。
半晌沉寂,没有动静。
姒夭等了等,才敢小心翼翼侧身,瞧对方身体挺直,一动不动,用手探呼吸,幸而都好,方松了口气。
桌上的酒下过迷药,她提前服用解药才能无事,为的是让对方睡晕过去,明日再编个香艳故事唬人。
起身将被子盖好,怕对方突然清醒,为保险起见还要做出个风流样来,毕竟药材都是樱冉从外面偷弄的,也不知好不好用,只得解掉外衣,把裙带松开,装摸做样躺下。
翻个身又觉不妥,对面还衣衫整齐呐,咬咬牙,干脆替他解衣,黑漆漆屋里,月色却皎洁,雪越下越亮堂,映出满屋光华。
她留件中单在他身上,胸口皮肤全露了出来,白得毫无血色,竟有些吓人,除了红润的唇,简直不像活物。
一具艳尸似地。
这夜,她就得和这个艳尸过了。
谁知道呐,或许真正的雪伯赢早死了,如今就是个魂,残酷冷血,动不动灭人满门。
说起来还不是当年雪家太惨,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旦涉及朝堂,所有人都被卷入,无法独善其身。
折腾半天,她也累了,侧身躺下,余光一瞥,看见对方肩头裸露出道道黑褐伤痕,暗夜里都能瞧见,惊心动魄,牢房中被打的吧,或是山里放逐时——
一条,二条,三条……延伸入背部,又长又深,不知还有多少。
她突然心软,暗忖由于怀孕的缘故,多愁善感,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同情人,叹口气,正欲闭眼,腾地一双手环住腰身,巨大的力量直带她往向扑,惊呼抬头,鼻尖触到冰凉胸膛,雪伯赢半睁凤眼,红唇若血。
“公主不如帮我全脱掉,好数得更清楚。”
第140章 寤寐求之(六)
今夜天空明亮,即便在雪中也能瞧见一轮明月,淡淡星云缠绕,碎玉琼花,落下光华。
不知夜已几更,黑咚咚吓死人,姒夭惊恐万分,对面居然醒了,习惯性用手撑住精瘦肩膀,想说话又张不得口,只剩胸脯起伏不定。
一张床榻,一顶帐,衣服凌乱不堪,他的手落在她光洁的小腿,缓缓游走,若用强的,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谁叫自己傻,简直白送上门。
红唇压来,她偏头躲开,对方忽地顿住,翻个身,轻笑着躺在榻边。
不情愿得太直白,雪伯赢又不傻。
却也不离开,一会儿伸出手臂,揽过娇嫩发抖的身体,声音暗哑,“公主,我——什么都没了。”
姒夭的心揪紧,不敢多言。
“你——梦到过雪姬吗!我的妹妹,还那样年轻,真不该死啊,丰臣是她的未婚夫,权倾朝野,竟说护不住,谁会信呐,倘若能留下雪姬,我怎样都无所谓。”
雪伯赢张开眼,望向对面在暗夜中闪烁的狐狸眸子,满是惊恐,她在害怕,妹妹也这样怕过,当自己提出两家解除婚约之时,他娇生惯养的宝贝,从未受过一丝委屈,唯有在涉及丰臣的事上,才会露出胆怯。
真不明白啊,那个不苟言笑,满腹诡计的人倒底哪里好,竟能让自己在意的女子一个个沉沦。
他怒火中烧,起身下榻,门砰一声打开,在风雪里呼啦啦撞着,好似找不到家的野兽,低低哀嚎。
姒夭独自躺在榻上,怔住许久,方壮胆子把门关紧,迷迷糊糊,脑子空白,快清晨时又做起梦,梦中身处一间别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似乎从未来过,在里面转了转,夜色迷茫,偶然瞧见几个侍女朝这边走,心里一惊,看轮廓好像在何处见过,却半天想不起来。
习惯性往假山后躲,怕对方发现,可那两三个女孩只自顾自地说笑,一边飘然而去。
她方才缓过神,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径直来到座湖心亭,远远看见两个男子在说话,水汽弥漫,遮住面容,心里好奇,想去瞧清楚,忽地身边走过个人,身材魁梧,眉目英气,一眼便认出是段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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