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现在——
只是等龙介回教学楼拿个书包的功夫,回来的人就不一样了。
“冬花,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冷不丁地被吓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
龙介眉眼柔和, 苍白的脸因为夕阳而染上淡淡的光晕,步伐轻快地走到我面前来。
见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他垂下眼帘, 似乎有些失落,
“冬花,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也不告诉我?”
他低着头,然后视线聚焦在花园的水泥地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一看就根本不属于我的长度大小的脚印。
那是刚才龙介施肥的时候留下的,显然面前这个已经不是原来的龙介。
而这显然是龙介的主人格。
两个人之间的表情和气质简直是天壤之别,主人格的龙介总是一脸温和,虽然气质偏冷清但总体来说还是可以接近的,但副人格整天绷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别说靠近了,大家见了他都是离得远远的……
主人格和副人格之间的记忆并不互通,我也没办法告诉他这些脚印其实就是他自己留下来的。
于是我只好说:“没有啦,刚才生物老师过来检查了一下我们的进度…他还夸奖这盆无尽夏长得很好呢!”
龙介的主人格非常单纯, 对我的话几乎是不疑有他,立马点头道, “确实,冬花真的把这盆花养的很好呢……”
我心虚地起身,见面前的这个龙介没有拿包,我怀疑他应该是在跟我分别之后没多久就取代了副人格,便折返回来寻找我,便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回教学楼拿包。
我们一路走了回去,在靠近教室的时候听见了吵闹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几个男生单方面在辱骂、甚至殴打其他人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的样子好怂好搞笑啊…”
“你不是最喜欢下跪道歉了吗?来来来,现在来跟我们哥几个磕个够吧…说不定还能早点放你走…”
“这臭小子真的说跪就跪…你是没有尊严的畜生吗?!”
声音是从我所在的班级传出来的。
我心下一沉,几乎是一瞬间就知晓了那个被辱骂殴打的对象是哪位了。
果然下一刻,阿泽矢马那标致性的道歉响起:
“对不起,请你们饶了我吧…真的非常对不起……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接着还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阿泽矢马的哀嚎声和断断续续的道歉声。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再这样打下去的话,绝对会把人给打死的吧…我虽然不是很愿意掺和这种事,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有道德底线的人类,下意识就要进去制止那几个男生。
龙介却把我拉住了。
少年的手心冰冷,一如他不赞同的眼神,眸光暗沉,流淌我我看不懂、又陌生的情绪,好像是暴风雨的前夜,隐藏着一种让人惴惴不安的宁静。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冷静的不像话说,他说“冬花,不要去。”
说实话,他拉住我的一瞬间,我还有些惊讶,但没来得及多想,只听见里面传来阿泽矢马一声痛苦的闷哼,还伴随着某种不好的液体喷溅而出的噗嗤声响。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挣脱开龙介的手,然后快步走到了教室的后门。
果然三个男生正在对蜷缩在地上已经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阿泽矢马拳打脚踢,地上已经有不少对方嘴里吐出来的鲜血了,也许不仅仅是嘴巴,他身上也有伤口,总之非常刺目。
而那三个男生显然不是我们班上的人。
不是我们班的人但是在我们班上欺负我们班上的同学……
“住手!你们三个是哪个班的?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我的话音落下,几乎是一瞬间,那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我,明明是霸凌人的一方,但三人眼睛流着眼泪,还留着鼻涕,一副涕泗横流的样子让我感到惊讶的同时,又觉得非常的恶心。
他们的视线在触及我的时,那几双混沌的眼睛好像陡然恢复了清明,他们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发现满地都是血,而地上的阿泽矢马躺在地上几乎是奄奄一息,双目圆瞪,像条被搁浅上岸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那三人嚣张的脸上也终于染上了惧怕慌张的色彩,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是这家伙先来惹我们的''要是敢告状给老师听的话绝对不会放过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话之后便匆匆从另一个门跑走了。
几人离开教室之后,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一直紧捏着的手掌终于松开,手心已经是濡湿一片。
面前的阿泽矢马显然并不领我的情,他艰难地从地上起身,始终不发一言,就连马上呼之欲出的痛哼也被他生生的压下去,整张脸因为忍耐痛苦而扭曲,显得越发地滑稽。
只是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看着我,就好像我无意中破坏了他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我不能理解,皱着眉头看看他,然后看看周围凌乱的桌椅和地上那一大滩的血迹。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喂,我说你,咳咳咳…有点多管闲事了吧?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咳咳咳…虽然那家伙说过不能动…但是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大概是嘴里喊着血块,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加上声音很小,我听得不太真切,只能说是理解了一半一半。
我抿了抿唇,也懒得给他好脸色,只是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表。
“明天是我做值日。”
然后环视了一眼因为他而凌乱不堪的教室,还有地上的鲜血,脸色越发地难看。
今天的值日生早就搞完卫生了,这里搞不好明天回来还是我来收拾,真该死啊!
阿泽矢马:“……”
搞半天,原来在意的是这个。
就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理由所以破坏了他的好事,明明只差一点点,他的快乐就可以达到巅峰。
明明只差一点…
偏偏是她!
又是她!
这个家伙老是来坏他的好事…不过这次她似乎只有一个人,现在又是放学四下无人,如果他在这里将她杀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的恶念刚一诞生,就如同春风野火一般迅速蔓延。
意随心动,他刚一迈开步子率先准备逼近毫无防备的女孩,黑发少年便幽幽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眼皮耸拉着状似无意但是充满威胁意味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手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嘴唇边,不经意地轻轻摩挲着。
这是无声的警告。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早就痊愈的嘴唇还在隐隐作痛。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我自己会把教室收拾干净的…不会、不会麻烦到你。”
这次我是真的长松一口气,脸色也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那真的是太谢谢你了…阿泽同学。”
阿泽矢马:“……”
变如脸。
不过,碍于她背后的那尊'大佛',阿泽矢马咬碎后槽牙也只得忍下来。
直到女孩把书包拿起,步履轻盈地和少年并肩离开,他才在角落的座位长舒一口气,然后泄愤似地狠狠地锤了桌子几下,最后不发一言地走到最后面拿起拖把开始搞卫生。
血迹要是干掉的话,就很难擦掉了。
……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说话。
虽然刚才龙介一直都站在我的身后,我没办法窥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那股强烈的、充满恶意的视线越过我的瞬间,我还是会没由来地感到后背发凉。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错觉。
就好像我没有办法将阿泽矢马那一瞬间恐惧的眼神忽略一样。
那样的眼神,就好像跟见了活阎王似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龙介?
而且…我回想起龙介拉住我的瞬间,那淡漠的眼神,仿佛里面的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没关系,就好像阿泽矢马死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走过…我不禁开始怀疑,他真的是龙介的主人格吗,还是副人格?
我竟然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楚。
“冬花,你在不开心吗?”
我一愣,然后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我干嘛无缘无故不开心…我只是觉得疑惑…龙介刚才,为什么要拉住我?”
我站住,直直地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所以然来。
然而他只是垂眸,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有些失落地开口:“对不起,冬花,我只是…那个瞬间,很担心你会出事…”
他脸上的担心不假,一时间完全找不到破绽。
难道只是我多心了吗?
确实,谁也不能料想到会发生什么,也许那些人会连我也揍一顿。我当时也是实在害怕闹出人命,才会鼓起勇气去阻止他们,说不害怕是假的……
理是这个道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冬花,你会离开我吗?”
他冷不丁地问道。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低垂着头,一副做错的小孩紧张地绞着手指的样子,“对不起…冬花,你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
莫名其妙,我觉得心好像软了一块。
这样的软绵绵堪称毫无杀伤力,甚至有点我见犹怜的龙介真的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但我还是冷着脸,“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不开心呢!龙介你也只是担心我的安危而已…我都懂的,我只是觉得,龙介你好像…算了,我到家啦,龙介你也快回去吧!”
“……”
见少年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明天见,龙介!”
他这才露出了清浅的笑容。
“明天见,冬花。”
只是女孩家的大门完全合上瞬间,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表情冷漠,甚至还有带着隐忍的扭曲。
一切只因为她今天没邀请他进去。
为什么不邀请他进房子?是因为她看出什么端倪了吗?还是他那个下意识的举动惹她不快?
亦或者说…她想邀请的人并不是他……
就在此时,白石家外面开始弥漫起朦朦胧胧的白雾,像是一层又一层的纱将整个房子包裹在其中。另一个和他长相一致,气质却过分妖邪的少年出现在浓雾当中。
两人对视的瞬间,雾气浓郁达至巅峰。
他还在思考女孩为什么不邀请他进去。
也许面前的家伙就是答案……
她对他心软了吗?舍不得了吗?
还是…
妖邪的少年虽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他能感受到对方心底涌动的那股强烈到几乎化作实质的愤怒、嫉妒和不甘心,这些情绪让他感到异常的快乐,尤其是看见少年被女孩拒之门外,他更是勾起了笑容。
“看来,你没有被邀请。”
“真可怜……”
第41章
“你没有被邀请。”
短短六个字,彻底将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引爆。
无论是女孩情急之下挣脱他的手,还是那些似乎隐含着弦外之音的话语、以及,她甚至只字不提请他进去坐坐或者喝茶的邀请……
而这一切, 都是这个家伙的错!
他已经熟练地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妖邪少年的身上。
如果最开始不是他……
“真应该给你拿个镜子照照现在的样子,好丑陋…你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丑且不自知…”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闪着寒光的刀刃就已经先一步来到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朝他妖邪瑰丽的脸上刺去。
然而刀子扑了个空,少年化作一团阴森的雾气消散,刀尖狠狠地刺进了水泥地面。
雾气在龙介身后翻腾,随后显现出少年鬼魅的身影来,他眉毛微微上挑,下三白的眼里满是嘲讽,看着面前的人不发一言地将刺进水泥地面却毫发无损的美工刀拔出来。
那刀他当然认得,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曾经在这片浓雾中用相似的东西划破自己的脖子。
鲜血、死前不甘的呢喃、绝望的爱恋通通化作实质, 在这一片受到诅咒的雾气当中,那便是死亡的具现化。
只是可惜, 对他没用。
或者说,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没用。
他们与这片雾气同根同源,早就成了这诅咒的本身。
所以少年只是嗤笑一声,像是嘲笑他的天真和无能,“ ...也就你这样的废物喜欢比划那种不中用的玩具刀…如果是想杀我的话,你还差的远…隐忍了这么久,搞了这么多事出来…还没找到可以杀死我的办法吗?”
龙介仿佛听不见似的, 一个闪身就具现化到少年的身前,举刀刺去, 后者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刀。
然后是一刀又一刀,刀刃刺进身体之中发出噗嗤的声响,黑衣少年的鲜血溅了龙介一脸。
龙介停下手,然后一脸嫌恶地开口:“你的血是冰冷的,散发着腐臭味。”
黑衣少年不甘示弱,“那你呢?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个人吧?哈哈哈……”
深田龙介天真地认为,只要他把这个秘密在女孩面前藏得好好的,就能够继续以原来的样子陪伴在她的身边。
但他不知道的是,只要是事实的东西,就算藏得再好,也会在别的地方暴露出来。
时而阴冷的眼神,近乎是淡漠人命的态度,总是冰冷僵硬的身体,还有骨子流淌的凉薄的血液…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让敏锐的女孩发现端倪…
“不过,我很奇怪,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在她面前晃悠,你就不怕自己的秘密败露吗?冬花要是知道你成了一个不生不死的冷血怪物,一定会吓得再也不理你吧……”
他垂眸一瞥,就满意地瞥见对方紧握的拳头,随即又松开。
有点不解。
后者立马反唇相讥:“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
“你不就是想看我痛苦绝望的样子吗?你现在去告诉冬花,我是一个怪物,你也是一个怪物就好啦…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说,是你不想说吗?”
龙介顿了顿,随后勾出一个和黑衣少年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冷笑,
“还是…你不敢说?”
黑衣少年愣住。
见他晃神,后者继续乘胜追击,不甘示弱地反问道:“你不会是最近装我装久了,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深田龙介'了吧…”
“还是,你就是喜欢做我的替身,喜欢去当赝品呢?”
本来还只是存了戏耍他心思的黑衣少年,脸色瞬间一凛,立马便动了杀心。
两人在雾中缠斗,谁也不服谁,但是谁也杀不死谁。
浓雾中的怨灵们似乎也能感知到双方的怒火,纷纷退避三舍,缩在街角的每个角落捂着耳朵发出痛苦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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