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生听了这话,率先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医药箱。
他只是个术式不怎么高明的普通术师,在发现你便是那个被夏油大人带回来的六眼后,更是被你杀气十足的目光吓得魂不守舍,就擎等着这句让他撤退的话呢。
胆大一些的菅原真奈美犹豫片刻后才缓步跟上,她临走前还提醒了夏油杰一句:“……注意分寸。”
后者听了这话难免失笑:“难道不是应该让我注意安全吗?”
“米格尔的黑绳都让你借走这么多了,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绑在她身上吗?”
菅原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样子,最终却选择缄默不言,轻阖上门离开。依旧燃着不灭烛火的房间内仅剩下了你与夏油杰两人。
这真是你最讨厌的场合了,但也不算太坏,至少无关人士都已不在这间房间里,不然你实在无法保证自己会不迁怒于他人——你不想让自己怀有过多的、没有缘由的爱恨。
夏油杰先于你开了口:“你身体的情况,你自己一早就清楚了吧?”
“不必让你费心了不是更好?”
“悟知道吗?”
这句反问简直是绝杀,你立刻就不愿再同他多说了,即使你的沉默是金代表着你给出的会是肯定的答案。
刚刚医生为你检查时,还未拢好你的衣襟,屋内虽透不进风,但空气是微凉的,你只能尽量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些,隔绝这让你难以忍受的温度。
夏油杰一定是注意到了的,但他仅是轻笑一声,语气温和地问道:“刚刚我的养女们为你带来了她们亲手所做的饭菜,要尝尝吗?”
他这么一说,你才猛然发觉,从刚刚起就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味噌汤的香气流连于你的鼻翼之间。在眼珠转动之时,你看到了离你尚且有些距离的木质托盘,里面放着的是很传统的日式菜肴。
……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不像是下过什么毒。
“这么久没吃东西了,不饿吗?盘星教每天都会托人买入新鲜的食材,来做些传统但大家都爱吃的餐食。”
偏生那怪和尚还一个劲儿地诱惑着你,他说着说着,真端来了那碗味噌汤,环过你的肩膀就要用力将你托起来。
“一开始我不是也说了吗?你只要在这里待到百鬼夜行结束就可以,我没有加害于你的想法,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夏油杰将话说得太好听,顷刻间你竟也产生了些动摇的心思,想着不如就这么委曲求全地装成一副接受现实的模样也好,反正你总是要在大战开始之前挣脱枷锁溜回去的。
可在他粗粝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你的脖颈时,你终究是难逃心中这份无法被强压下来的惊慌失措,颤栗着将瓷碗掀翻在了地上。
一时之间,你只想苦笑。
明明五条悟也对你做过同样的事,你却在感受到那双手的触感时,率先回想起了当时被钳制住的恐惧。
似乎只要有夏油杰在,你就无法摆脱那些好似真实发生过的连绵的噩梦。
“看来你并不是很想让我喂你的样子?……我可以让我的养女以作代替,不过这就需要你稍等片刻了。”
你相信夏油杰一定是看出了你的不自在,或者也可以说,他正是为了试探你这一点,才刻意要与你有如此的亲密接触。
同时你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口口声声喊着的代词是“养女”,想必就是宣战那天你所见到的金发与黑发的两位少女。
现在想想还是感觉稀奇,原来他这样的人也是有女儿的吗?还是单纯看中了她们咒术师的资质,特地要将她们培养成诅咒师呢?
夏油杰不急着寻求你的答案,你自是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自己的呼吸和声音都不再发颤,才作出回答。
“不必了。如果可以,把烛光熄灭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在五条家想要将自己藏于灭顶黑暗中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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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的确是个怪讲究的人,他不仅将被你甩在一旁的毛毯拾起,为你重新盖过,还将烛火熄了大半,仅留下门口用以照明台阶的两盏。
你猜他过一阵必定还要前来察看你的情况,这你管不着他,也没心思再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干脆再度尝试着沉入梦乡。
尽管有高热的体温作衬,这次入睡却不那么顺利,你脑内围绕着的都是那日下午同源内医生见面后她所说的话。
「……而五条小姐,您的器官已经开始全面走向衰竭。在你第一次进入医院时,尚且还不是这样,但也不该恶化得如此之快。你的咒力使用是和你的身体健康情况有关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尽管你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你坚持要学会反转术式的目的,本就是延长所剩无几的生命。在这点上五条悟与你是共情不了的。他是健全的六眼,不曾有这种体会,也幸好他未曾有这种体会。
后来你逐渐理解,反转术式不是靠他人的三言两语或是现身指导就能够学会的,这需要你自己去领悟,五条悟教给你的自始至终都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想要告诉你的是,反转术式并非你在咒术学习上的终点,你想要达成的目标也并非一定要通过学会反转术式这一方式去达到。
可是,你要让他失望了。
流泪这一行为并非你所愿,但你的泪腺已经脆弱到不受你所控。双颊滚烫的温度在泪水刚一落下时,就将面上残余的泪痕蒸干,仿佛连悲伤于躯体间的留存都是个错误。
毫无疑问,你终将死于这场时空穿梭。
你因这令人悲哀绝望的认知而感到心脏刺痛。
被你的汗与泪濡湿的软垫承载着你虚浮的重量,你在心理与生理共同营造的冰与火之原中沉沉浮浮,只觉有一把一如三百多个日夜前的无形之刃,正直直地捅入你脆弱不堪的心脏。它毫不顾及你因此正剧烈战栗的手脚,旋转着剜割你的血肉,你只能死死咬住毛毯的一角,在发出细碎呜咽声的同时,以此借力缓和自己井喷一般爆发开来的负面情绪。
一直以来坚信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生命中周期性的暗潮只是暂时的,你正在死去,但也将重生。」*
在每次都窒息到即将濒死之时,你都会用这句话来苍白地安抚自己。
然而更加尖锐的痛感猛然自腕骨袭至全身。在一片暗色之中,你确信自己真切地看到了电流的蓝色弧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己容易咒力外泄的坏习惯。
在体内掺杂进了不属于自身的陌生咒力后,咒力外泄的情况就极少会出现,现在想必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故态复萌。
做工精致厚实的毛毯都要被你生生咬到开线,你终是无法在几欲将你劈成两半的疼痛中坚持下来,不消多时便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片刻,你竟久违地感到轻松。
这样至少不用再羞耻地落泪哭泣……也可以在不被打扰的条件下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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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回神啦,在想什么呢?”
五条悟的手在你眼前挥动了好几下,见你终于将目光投向他,这才松了口气般,恢复成往日里散漫的模样。
“还以为刚刚那一下给你摔得太疼,回不过神了。要不要休息五分钟?”
还没反应过来状况的你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合适,所能做到的仅有愣愣地抬起自己发麻的手,凝视阳光下透出血色的指尖。
“说句话嘛,你这样我会担心的喔。”
“……悟。我好晕,我想休息了。”
许久未曾从口中吐出的前代六眼的名讳听在你自己耳中都格外陌生,你是架不住五条悟的催促,这才开口回答。在注意到自己正平躺在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上后,立刻就选择翻身站起,这一连串动作使你的后背真切地传来一阵痛感。
现在的你究竟是掉入了难以破解的幻梦,还是处于绝对的真实之中?
可若这是真实的梦境,那你为什么会保有如此真实的五感?
你扶着一旁的树干以站直身体,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揉眼睛,片刻之后却被擒住了手腕,五条悟含着笑的声音响起来:“体术有进步喔,这段时日的努力变现了呢。”
他指间转着原本该蒙在你眼上被加以他咒力的绷带,你定定地与他对视着,伸手握住他温热的手指。
“啊,是吗。”
你极少有在他面前无言以对的时候,只能将注意力转向你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毫无疑问的是,这里很好辨认,正是五条悟曾带你训练过一次的高专的后山。你对这里的记忆格外清晰,因你在此地首次用自己的苍击中了五条悟,同时这里的环境也很幽静,置身于此时,周身畅快放松得像是被这片树海拥抱。
但只可惜,面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假的泡影。
你的视线集中在他的幻影间,却还是几欲深陷进他苍蓝色的眸。
*出自《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译后记
第36章 笼中鸟③若是本该如此的话
既然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的话,就一概当做虚假的存在处理吧。
你下决定的速度很快,此时你还在被这股浓稠的不真实感裹挟着向前走,还要分神去多想的话,对你自己绝对没有好处。
幻境中的五条悟就走在你的侧前方,若是光看外形,任谁都辨别不出他身份的虚假。一开始的你亦是如此。唯一能够确定你不在现实中的线索,便是你的思考完全盖过了眼前所见。
六眼的全知全能感不可能会降低成普通人的水平,从前你总是在想,即使你的躯体死去,这双眼睛说不定还拥有着它独一无二的生命。
“今天表现很不错哦,很值得夸一夸呢,晚上带你去吃可丽饼吧?”
这个冒牌货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异常一般,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漂亮话。
恶劣的念头在脑内晃过一圈后,就立刻被你打消掉。你颇为纠结地盯着五条悟的背影,假使目光可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怕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就算知道他不可能是真正的悟,你还是不愿在心中给他的幻影下这样的定义。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等等……原来你对悟所下的定义,是“爱”吗?
你的脚步立刻就凝滞住了。这一句自嘲引发的连锁反应太过热烈,导致你时刻都在飞速运转的大脑也有片刻的停摆。
自身奔腾的血液直冲上面颊,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害羞的表现,你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在五条悟面前展现出情窦初开的模样。
“嗯?是还想再练习一会儿吗?”
五条悟对你突然的愣怔格外不解,他反应很快,立刻就扬起一抹戏谑的笑,绷带下的六眼与你对视,正等待着你的回答。
而你已经迟钝到无法确认那双六眼是否还是与你所拥有的一般无二,你只顾着处理好自己喷薄而出的难以言喻的感情,将所有无法启齿的纠结都融进这短短几个字里。
“……没什么。”
原来那些情不自已的依靠,深夜时的真心吐露,与不论身处何种立场都会给予他的无条件的信任,都是源自于爱。
在你的成长经历中,爱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是不存在的。
你身为五条家难得的六眼,自小便被长老从分家抱走,长到十六岁都从未见过亲生父母的哪怕一面,从小接受的更是被悟称作烂橘子的长老们的家主教育。
他们身体力行地教给了你,要学会向所有人都展露五条家主冰冷而严酷的一面,但同时也在委婉地传达着这样一种思想——你要做听他们差遣的锋利的武器,因为五条家的大局目前还不适合被你直接接管。
无所谓……这些对你来说统统无所谓。
沉在黑暗中的你,总是在兀自思考着自己存在的意义。
也不是没有见过成长在五条家的其他孩子。他们正处在可以无忧无虑打闹玩耍的年纪,三两做对玩在一起,正快快乐乐地踢着蹴鞠,只是因为你的前来就颤抖着双膝跪地,撑在砖石之上的双手不断发着颤,连头都不敢抬起。
那之后你便不再因好奇而去观看他们的玩闹,你的这双眼睛告诉了你,你的到来对他们来说只会是个令人惧怕的麻烦。
于是在没有侍女服侍的夜晚,你的指尖无数次触碰上自己的眼球。
很奇怪的触觉,比起普通的肌肤要更加柔软。是啊……眼球的含水量很高,有百分之九十九,血液中水的含量也不过仅有百分之八十五罢了,若是它们碎掉的话,想必会变成你想要落下却未能落下的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吧。
所以在这样的境况下成长起来的你,又怎会懂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呢?
你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你选择去牵住了五条悟的手。
这副躯壳依旧有着独属于他的温度,这在让你略微感到安心的同时,也令你更加清醒。
你喜欢百年之前的咒术高专,珍爱着自己在这里的所见与所得。
你庆幸自己在进行时空穿梭后,选择抛去从前那些令人不快的过往,用全新的面貌去对待崭新的人们,而他们也给出了让你意外的答案。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肆意地展露笑颜,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做错事,因为只要你还在这里,五条悟就永远都会守在你身后,为你解决所有的难题。
你相信这一次他也会来救你的,就算他迟到了也没关系,你作为他悉心培养了半月之久的下一任六眼,可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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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五条悟顺着几乎辨认不清的山路回到了高专。
这片后山一看就是很少会有人来的样子,你在返回期间跨过了无数次低矮的灌木与生长得极其茂盛的杂草。
当初上山时你与五条悟都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各走各的,现在你牵住了他幻影的手,他倒是一路扶着你下来,必要时还为了让你远离荆棘而将你抱在怀中,可谓是细心极了。
可能是你对自己心底静卧着的感情有所体会,在你们的肢体亲密接触时,你反倒做到了心如止水。
辅助监督用车就停在延山麓边缘,然而为你拉开后车门的却不是伊地知,你定睛看去,实在是看不清这位辅助监督的脸。这让你更加确定了自己现在所处之地绝非真实。
“答应你的可丽饼,现在就带你去买。”
五条悟说得轻松,你却格外想吐槽——如果你的年龄再倒退十岁,那么五条悟现在这副模样倒还像是个正经的家长。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还是我从外面买回来给你,你才爱上甜食的吧?”
他在说什么?
你微微抬起的唇角又抿成了平直的一条线。
视野中五条悟正托着腮,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你与他之间那不存在的过往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你的表情变化,诧异道:“你可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吗?发生过的事情自己又不承认啦。”
才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你要为这虚假的记忆买单?
你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五条悟身上,抬眸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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