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缓缓道,“师姐,你也知道的,我对出国交流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我知道你们都为我好,也知道错过这次机会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这段时间我很煎熬,一边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咬牙坚持;一边又因为这些事情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这中间的过程真的很辛苦,几乎每一天,我都在犹豫要不要放弃。”
不论过程是什么,对于这样的结果,白意是接受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丧,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在听说不用出国交流之后,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为学费奔波了。
所有人都劝她往上走,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难,她当然知道熬过这几年,前路会一片光明,可压倒一个人的从来不是最后的一片雪花,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再坚持几年,马上就好了,可那些压力在夜晚的时候像是雪崩一样倾泻而来。
明明知道离自己向往的生活还差最后一步,可那一步却是那么远。此刻的她仿佛处在浓雾弥漫的半山腰,她看不到希望,围绕着她的只有无尽的迷茫。
“那你知道于老师为了这件事情,经受着多么大的压力么?”宋伊然原本不想和白意说这么多,因为白意向来单纯,想的事情少,但心思又细,知道之后心里怕是会有负担。
“于老师?”白意不解。
这和于老师有什么关系?
宋伊然顿了顿,这才将自己那天听到的对话完整复述给了白意。
就在周莹莹在思考如何才能将这场贿赂做的天衣无缝时,陈主任不动声色地给她出了个主意。
“很显然,这几个教授并不吃这一套,金钱收买不了她们,我建议你可以试试其他办法,比如……于教授有一个软肋,那就是她的……”陈主任还没说完,宋伊然就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了,甚至脑海中都能想象到她和周莹莹两人眼神交汇的模样,恶心至极。
因为全学院都知道,于老师有一个儿子,叫于思源,今年大约上初中的年纪,不过前几年的时候就退学了。
因为他是个自闭儿童。
不同于其他自闭儿童对某一件事物格外专注的情况,于思源的自闭伴随着智力发育迟缓。起初,状况并不明显,甚至刚上小学的时候只是显得比其他同学沉默一些,天真一些,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够融入集体的。
但是到五六年级,于思源明显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了,在其他同学逐渐有性别意识的时候,于思源总觉得自己才四五岁,经常牵异性同学的手,其他家长表面上对此表示理解,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时候却总是避之不及。久而久之,众多家长便一起联名和学校反映,逼迫学校开除于思源。
最后迫于舆论压力,于思源被退学了。
但于老师不想让让孩子去特殊学校。因为那里的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坦白讲,于思源只是自闭和智力发育迟缓,但并不淘气,甚至可以说很听话。她早前听说特殊学校里的孩子脾气古怪,着实担心于思源会被欺负。
所以,她一直把儿子放自己身边带着,周末的时候就带他去上特殊教育课程,做智力训练,在其他老师借着教授的头衔疯狂捞金的时候,于老师把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儿子。
可以说,这是于老师最难以言说的痛。而陈主任此刻提起这件事,必然是要在于思源身上做些文章,从而胁迫于老师改变主意。
虎毒尚且不食子,陈主任这个建议真是恶劣到骨子里。
宋伊然侧过身来,扶着白意的胳膊,面色凝重,认真地和她分析着形势:“据我所知,现在学院的老师们因为这件事情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些以陈主任为首的老师们拿人手短,站到了周莹莹那边,在评分的时候有失公允,给周莹莹打了很高的分数;另一派则以于老师为首,力排众议,坚定地选择你。”
白意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大的信息量,一时难以消化,一双眼睛尽是茫然,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就像身处漩涡的中心,她想让周围平静下来,却一时也被这漩涡迷失了。
她想说自己何德何能,并不值得别人这样大费周章。想到于老师,白意的心里就有一种愧疚感。
“小意,我还听说因为这件事,于老师在学院里得罪了不少领导,还有领导说要撤掉她的教授头衔呢。而且,我上次去学院签字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周莹莹和陈主任打算利用于老师的儿子,逼她改变主意。”宋伊然把自己打探到的小道消息都告诉了白意。
白意当然知道法治社会里,没有任何人能随便撤销于老师的职位,但于思源……谣言不可能无端而起,于老师此刻一定也在经历着水深火热。
宋伊然见此刻气氛有些紧张,便玩笑道:“小意,你的实力不比周莹莹差,如果你也适当表示一下,那大家还是会选你的。”
白意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觉得这是玩笑,那眼神意味深长,她是真的当真了。
宋伊然急忙道,“我胡说的,我只是觉得,应该和于老师说些什么,她这样看重你,至少你不该这么消极,别让她白忙一场才好。”
“那我该怎么做?”白意茫然,大约是因为自己原本对出国的事情就没报什么希望,只是箭在弦上,情势所迫。这会儿要表决心,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宋伊然思索片刻道,“起码要告诉她,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吧。”
白意应和着,“嗯,这我知道。”
说是这样说,但白意当下还是有些迷茫。大约知道自己没有后盾,所以在遇到任何以自己为中心的矛盾时,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她想,如果这矛盾的源头是自己,那不如就退出好了。她没那么重要,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困扰。
她本就没有拥有过什么,因此并不害怕失去。相比于各种身外之物,她更在乎的是人,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所以这一次,她还是一样的想法,更想息事宁人。
宋伊然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钟,已经到了和主任约定好的时间,于是起身道,“那就行了啊,我等会还要去学院签字,你别忘了和于老师约时间。”
这回宋伊然长了个记性,提前和主任定好了签字的时间。主要是不想再撞见这种尴尬的事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是听人家墙角,让人心里不踏实。
白意一动不动,像个洋娃娃,又恢复了往常的乖巧模样,“好。”
-
宋伊然离开后,白意思来想去,没着急和于老师约时间,倒是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家附近的书画馆,转头在里面待了几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小锦盒,去了于老师的办公室。
于老师很少闲下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舞蹈教室,白意几乎没怎么去过她的办公室,敲了敲门,于老师柔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白意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一股文人的书卷气,墙上挂着几幅精巧的书画,桌上放着几本舞蹈方面的书,其余都是字帖。
“小意,坐。”于老师温和笑笑,朝白意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于老师,您现在忙吗?”白意探了个脑袋问道。
于老师笑道,“不忙,你有什么事情吗?”
白意小心翼翼地把锦盒放到于老师办公桌上,随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于老师,这是送给您的。”
于老师有些惊讶于白意的举动,但还是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是一块印章,小小的,不算精致,略显粗糙的毛边提示着这是一块手刻的印章,上面写着两个字,“守拙”。
于老师把印章拿出来,放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印章小小的,线条不算成熟,但有一种质朴的美,“你刻的吗?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白意不习惯弯弯绕,于是坦白说,“我听说交换生选拔的事情了,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于老师了然,将印章放回到锦盒里,“我只是按照规定办事,并没有觉得为难。”
白意发现,于老师的鬓角突然有了几根银丝,印象里的于老师在上课时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因为这样做示范比较方便。而下课之后则会将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增添了几分慵懒和随性。
就像她本人一样。
白意没有犹豫,几乎是不加思考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放弃交流的名额。”
第34章 放弃·改写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于老师并不意外。
白意的难处她一直都清楚,如果将这姑娘的经历写成一本小说,那应该也能算得上是跌宕起伏险象连篇,尽管她一直粉饰太平,可偶尔略显疲惫的面色都在宣告着她那不怎么顺畅的经历。
她就像是淤泥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淤泥的周围荆棘遍布,没什么人会对这处淤泥有所期待,更不可能有人回往这贫瘠的地方倾注什么心血。可白意从不埋怨命运的不公,既然被赋予了生命,她用尽全力从淤泥中生长出来,用最干净和美丽的心去面对这个带给她许多折磨和痛楚的世界。
即便如此,那不怎么好的出身依然与她如影相随。那不是“寒门出贵子”的表彰,而是“无钱无势无地位”,可以任人摆布的筹码。
于老师理解,她一直理解,但正是因为理解,才明白现在这样一个机会对白意来讲有多重要。
坦白讲,人生大多是坦途,而重要的机遇不过就那几次,如果抓住,命运就会因此改变。而如果错过,那这一生就将碌碌无为,永远活在那滩淤泥里。
于老师经历过,所以懂得。
于老师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递给白意,问道,“为什么想放弃,如果没有这件事情,那个名额本来就该是你的。”
白意接过茶杯,将那个小小的茶杯捧在手里,犹如捧着她贫瘠生活中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她不舍得喝,茶喝完还能续杯,可那些温暖如果消耗完,她怕以后就真的没有了,“我权衡了很久,怕是要辜负您的期望了。出国对我来讲也没有那么大的帮助,也不值得您搭上自己的工作来替我争取,您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这么为难。”
白意苍白地笑笑,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平缓,平淡地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尽量显得不甚在意。
其实人都是想向高处走的,白意就是这样的一个矛盾体,累且不快乐。她知道争取到留学名额后,前面迎接她的将是康庄大道,可现实就是挺残忍的。她能接受自己向现实妥协,可就是不能允许别人为了自己,去经受那些后果。
于老师盯着白意看了许久后,抿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小意,你经历的还少,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其实人生就是一直在做选择,每一个看似不重要的分岔口都关乎着以后的方向,不要轻易放弃任何一个选择。”
白意倔强地说,“可我也听说,人不论做什么选择,到最后都会觉得另一个选择更好。”
于老师知道这姑娘心里拧巴着呢,白意不是在反驳她,而是在努力地说服心中那个不甘的自己,她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把委屈都装在心里的傻姑娘,一个打碎了牙,混着血还往肚子里吞的人,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格外心疼这个姑娘。
于老师每次见到她这个样子,就会想起自己年轻时那会儿。她也足够幸运,遇到了一个在关键时候拉了她一把的人,所以才有了以后的这些相对好一些的生活。
因为接受过别人的好,所以更加明白雪中送炭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便想要把这份温暖分享给另一个同样倔强和可怜的人。
于老师耐心地对白意说,“那些都是妥协者的无病呻吟,胜利者从不后悔,因为她们经历过繁花璀璨,就不会再迷恋泥泞了。小意,我希望你能懂,也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顿了顿,于老师又道,“我们坚持正义,这没有错,错的是那些破坏规则的人。”
听到这里,白意如醍醐灌顶。
“谢谢你送的印章,我很喜欢。”说完,于老师盒子放到左手边最后一个抽屉里。
那里放着的,还有于思源刚学写字时送她的第一张贺卡。
-
一直到从于老师办公室出来,白意的心里才踏实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勇往直前的底气,因为她的身后有很多无条件支持她的人,也突然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她有很好的老师,也有很好的师姐,还有很好的……
她突然想起韩凇,那个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人。
至少算是朋友吧,一个不怎么联系的朋友。
想到这,她又有些失落。朋友都是这样的么?想起来就联系,想不起来就算了?
还是说她太贪心了?得到了朋友,又想要更多。
想起前些天她在微信上问过韩凇,【韩先生,你有过压力很大的时候吗?想放弃的时候怎么办?】
她记得韩凇到现在都没有回复她,于是她的心里也绷着一根弦,较劲似的没再联系他,甚至为了让自己不再想他,把和他的聊天置顶都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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