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端着染血的水盆匆匆往外走,见了谢归渊,差点没吓跪下。
谢归渊抬抬手指,示意她们不必行礼,速速退下。
营帐内顿时空了大半,他步伐沉沉地上前,听到医女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您忍忍,要上药了,会有些疼。”
清创的时候,姜恬已经疼过一阵,此刻喉咙干哑,眼睛哭得通红。
闻言她哽咽地说:“怎么还没结束……”
太疼了,伤口几乎要见了骨,现在血都没止住。古代医疗条件又差,处理时没办法麻醉。
又不敢不处理,不然感染了后果更严重。
医女拿起金疮药,还没等洒上去,察觉到身后来人,扭头一看,差点没摔下去!
“参加掌印大人!”
谢归渊没看她,拧眉盯着姜恬,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小衣,洁白的颈项、后背和胳膊都露在外面。
帐内烧着炭,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原本莹白如玉的左肩,此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谢归渊的瞳孔缩了缩,本就没平息下去的戾气,更汹涌而来。
姜恬也看向了他,委屈的情绪浮上心头,止都止不住。
“掌印……”说话时,晶莹的泪掉了下来,“我好疼。”
谢归渊紧抿着唇,声音放缓:“十七,再忍一下。”
说完,他厉色看向医女,声线骤冷:“快点。”
“是,是!”
医女连忙捏着药瓶,往姜恬伤口上洒,刚洒上一点,姜恬就疼得叫出声来。
怎么比刚刚还疼!她太阳穴都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一万根钢针再扎她!
巨大的疼痛让她从床上都弹了起来,本能地想躲。
结果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另一条完好的胳膊,随即将她给拉入了怀中。
姜恬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疼得直哭:“掌印,能不能给我换个药……这个太疼了……”
“这是最好的伤药。”言外之意,不能换。
姜恬顿时哭得更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委屈得不得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会穿书啊!她真的好想回家!
谢归渊坐在床边,环抱着她,给医女使了一个眼色。
医女脸色刷白,深呼吸一下,继续为姜恬上药。
“嘶……“姜恬疼得直抽气,被谢归渊钳制着,动都动不了。
她疼得失去了理智,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就咬住了什么!一直也没松口!
“药上好了,臣马上为殿下包扎!”医女动作利落,刷刷刷几下就把伤口给包扎好。上等的金疮药总算是将血止住,厚实的纱布下面,只有一点点血迹渗出。
谢归渊垂眸看着姜恬,朝外面抬抬手,医女们带上东西,迅速退下。
这回,营帐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良久后,谢归渊淡淡地问:“不穿衣服了?”
姜恬疼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头发都湿了,混混沌沌地睁开眼。
缓了两秒后,才意识到自己咬的竟然是他的胳膊!
他的肌肉是放松的,因此她那一口,结结实实地咬在了他的肉上,口中充斥着铁锈味儿。
她的心咯噔一声,忙松口看了眼,果然是被她咬出血了!
她心虚地垂着头,不敢出声,伸手去够自己的衣服。
谢归渊的手比她长,先她一步将衣服拿到,不带任何迤逦意味地将衣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头。
“……谢谢掌印。”姜恬舔了舔嘴唇,小声说。
谢归渊放开她,走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她。
姜恬伤的是左肩,她用右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锥心蚀骨的疼痛劲儿过去,伤口现在麻酥酥的,好受了许多。
可她不知道是哭的还是之前情绪太激动,很是疲累,眼皮越来越重。
她强撑着没闭眼,抬头看向谢归渊,犹豫了下将空掉的水杯递了过去。
“五皇兄和五皇嫂呢?”她问。
“跑了。”谢归渊捏着杯子,不咸不淡地说。
姜恬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她知道那两个人也是无辜的,但她更无辜啊!
就因为和谢归渊是对食,被人拿着刀挟持,还被砍了!
罪魁祸首就这么跑了!
谢归渊站在她床边,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将她想表达得意思看得一清二楚。
躁动的心绪,渐渐变为了无奈,他继续道:“我射了五皇子一箭。”
姜恬的眼睛刷地一亮。她是领教过谢归渊箭术的!这下他就算是不死,也会半残!
“谢谢掌印为我报仇!”她总算是解气了不少,苍白的小脸儿上露出了点笑意。
“只是……”她不禁为谢归渊担忧起来,“父皇肯定会怪罪的吧?”
谢归渊没有回答,而是屈起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下。
疼倒是不疼,就是猝不及防,她“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掌印?”
男人阴柔俊美的面庞出乎意料地温和了许多,眼神都不那么有攻击性了,一和他对视,她心里就有种过电一样的感觉。
“好好养伤,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谢归渊说完,扶着她在床上躺下,伸手帮她整理刚刚披上的衣服。
姜恬没忘自己里面就穿了小衣,不自在地想往后躲,被男人一个眼神制止住。
他表情平静,动作有条不紊,整个人都充满了禁欲之感。
姜恬看着看着,也一点点恢复了镇静。
他一直都是理智清醒的,哪怕帮她解毒,也衣衫整齐。
现在帮她穿衣服,肯定也是考虑到她受了伤行动不便。
而且今天那种危急时刻,他竟然救了她,可见她努力“工作”是有作用的!
这么一想,他在她眼中的形象都伟光正起来。
她不再扭捏,任由谢归渊替她穿好了衣服,盖好了被子,甚至还帮她熄了烛火。
闻着营帐中残存的药味儿,听着炭火烧着的噼啪声,姜恬打了两个哈欠,睁不开眼睛地说:“掌印,我想睡了……”
“睡吧。”
他磁性的声音似有催眠之力,下一秒,她便坚持不住,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再次醒来时,营帐内外一片寂静。
她稍微一动,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她猛地“嘶”了一声。
“殿下,您醒了?”春兰在她床边焦灼地问。
姜恬看过去,问:“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很是沙哑。
春兰眼睛红肿,像是哭了一晚上,先去给姜恬倒了杯水,等她喝完,才回话:“您昨天晚上睡下后,掌印大人就去皇上那请罪了,现在还在跪着呢!”
“什么?”姜恬一听,顿时什么都顾不上,起身要下床。
“您慢些!”春兰急忙来扶她,说,“良娣娘娘守了您一晚上,现在又去求皇上了。”
“你帮我梳洗下,咱们去找父皇。”
“嗯嗯!”
姜恬收拾好,马不停蹄地去了皇上的营帐外。
因为昨天的插曲,今天没人去围猎,都在营地里,可是营地的气氛死气沉沉的。
秋风萧瑟,落叶枯黄。
前方的空地之上,跪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他脊背笔挺,似坚韧不折的竹,面向营帐,不发一言。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只是因为是黑的,才不明显。
姜恬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口忽地一窒,随即用来的,是浓浓的不忿。
明明是皇上荒唐,没得逞竟然还怪罪起了身边的人!
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这么跪下去啊!
丽妃呢?谢归渊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么,为什么她不来求情?
在不远处徘徊的池良娣也走了过来,失落地同姜恬说:“皇上不见我。你呢,身体如何了?”
姜恬勉强打起精神来:“只是皮外伤,伤口处理得很好,很快就会痊愈的。”
池良娣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随后,她看向谢归渊,说:“我去求父皇试试。”
谢归渊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转过头来,淡漠地道:“不必,他不会见你,你与良娣娘娘都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姜恬揪心地问。
谢归渊没答,幽深的眸子,注视着营帐的方向。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姜恬看去,微怔:“景统领?”
昨天景鸿卓有别的命令在身,事发之时,他并未在场。
此刻看到姜恬,他目光在她肩头紧张地打了个转儿,拱手给她和池良娣行了礼。
随后同谢归渊冷冷地说:“皇上命令你把逍遥丸交出来。”
姜恬心头一跳。原书中出现过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五石散,长期服用,对身体坏处很大。
作为皇上最信任的重臣,逍遥丸都是谢归渊亲自监督调配的。
他都被罚了,皇上还没忘了这东西呢,可笑。
谢归渊面色淡淡,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放在地上,随即运筹帷幄地说:“逍遥丸珍奇,每颗的用药不同,需咱家亲自服侍圣上服用。”
姜恬微愣。难怪他一点都不急,原来拿捏着皇上的命门。
景统领深深地皱起眉,没再接话,拿了药瓶离开。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跑出来,低眉顺眼地同谢归渊说:“掌印大人,皇上请您和十七公主一道进去。”
听到“十七公主”几个字,谢归渊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30章
姜恬在心里也叹了口气。那个昏君找谢归渊算账,还把她也算上了?
事已至此,她只好整理下衣裙,看了谢归渊一眼,同他一道走入了营帐中。
帐内弥散着熏香和酒气,穿着明黄衣袍的皇上坐在虎皮椅子上,身边除了宫女和太监,吴昭仪也在伺候。
她生有一子,便是齐王姜景炎,平素在宫里是个比较边缘的妃子。
这次变故后,不是丽妃,而是她过来,可见局势的变化。
姜恬心中浮现不良的预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儿臣参加父皇。”
“臣参加皇上。”两人向他行礼。
皇上像是苍老了几岁,一脸倦容地耷拉着眼皮,浑浊的眼珠看过来,迟迟没有让他们免礼,他们只能保持姿势不变。
一个宫女喂皇上吃了粒葡萄,手指不小心戳了他一下,当即就被他狠狠地抽了出去。
“废物,笨手笨脚的!”
宫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惊恐地求饶:“皇上饶命!”
皇上皱着眉:“拖出去砍了。”
立刻有太监上前,架着她的胳膊,捂着她的嘴,将满脸绝望的她拖出了营帐。
“圣上消消气。”吴昭仪温声劝着。
皇上头疼地揉着额角:“除了谢爱卿,一个个的,真不让朕省心。爱卿,”他嘴上这么叫着,笑得却冰冷,“上前来服侍朕服药。”
谢归渊嘴上应“是”,直起身来,侧头看了姜恬一眼。
她肩上还带着伤,长时间保持行礼的姿势,眉心蹙着,脸上毫无血色。
皇上似才反应过来她也在,说:“十七免礼吧。”
姜恬暗暗松了一口气:“多谢父皇。”
“给十七公主赐座。”皇上吩咐道。
立马有人抬了椅子来,姜恬规规矩矩地坐下。
谢归渊在外面跪了一晚上,此刻也只是衣衫和发丝微微凌乱,矜贵气度不减。
他长身玉立,步伐平稳,走到了皇上身边。
皇上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调配了。
谢归渊半蹲下来,取出一个药瓶,将一粒铅灰色的药丸,放入了干净的瓷碗中。
皇上表面上对逍遥丸不感兴趣,实则手指在膝盖一下下敲着,内心必定十分焦躁,整个营帐内的气氛也燥郁起来。
出乎姜恬的预料,他没有责骂谢归渊,而是看向了自己。
“十七的伤怎么样了?”他笑眯眯问道。
姜恬站起来:“回父皇的话,已经处理过了。”
“嗯,”皇上没有丝毫心虚地说,“这次你受苦了,朕已经派了金吾卫追击老五那个逆子,他受了伤,跑不了多远,等把他抓回来,你亲自手刃了他,如何呐?”
他说得轻飘飘的,仿佛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路边随随便便可以碾死的一只蚂蚁。
宫女太监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吴昭仪也不吭声。
谢归渊调配的动作不徐不缓,面容平静,似没听到皇上的话。
姜恬顿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杀了五皇兄,方便他强占五皇嫂吗?
她不敢随便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垂着头说:“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哈哈,好!十七真是个孝顺孩子!父皇就喜欢你这样的!”
“多谢父皇。”
“这么多年是朕忽略你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朕一定满足你。”他猖狂地道。
姜恬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从这离开,却不能说。
她勾唇乖巧地笑了下,嘴上回话:“除了父皇龙体安康,十七别无所愿。”
心里却想:多吃点五石散,吃死你。
皇上开心地笑起来:“哈哈,朕以前怎么没发现十七还是个宝贝!”他看向吴昭仪,“瞧瞧,要是朕的孩子都能像她这么省心该多好。”
吴昭仪温声说:“大家肯定都和十七想法一样,希望您洪福永享。”
“老五那个逆子就不是!”皇上想到他先是被老五挟持,又随意丢在路边,就深感耻辱和恼怒,脸色沉了沉,“算了,不说那个晦气东西。”
他重新看过来:“嘉奖你朕可不是随口说说,除了刚刚那个,你还可以再许一个愿望。包括但不限于钱财、地位、权势……”他顿了顿,向前倾身,蛊惑地道,“还有自由。”
谢归渊依旧没有抬头,搅拌药物的手,却微不可见地僵了下,很快恢复正常。
姜恬在心里冷笑一声,算是明白皇上为何传她进来了。
原本自己只是他随手赐给谢归渊的对食,结果在昨天那种节骨眼上,谢归渊竟然选择了救自己!
皇上自然气不过,除了罚跪,还想诛谢归渊的心。
哪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忍受给太监当对食?皇上抛出这个诱饵,就等着她咬钩呢!
只要她提出离开谢归渊,他便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皇上也可借故讥讽他:你为了十七忤逆朕有什么用?瞧瞧朕的好女儿,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你毕竟是个残缺之人,看开些吧。
不得不说,他这招是真的阴毒,再次刷新了姜恬的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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