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面对余哲宁,都仅仅是当一个倾听者,既不表达观点也不肯主动表达,因为担心说多了不合适,因为害怕余哲宁会讨厌自己。
但也许,刚才无意识摄入的酒精给
了她某种……恶毒且混乱的力量。
余哲宁皱眉。
他克制着,再次说了句:“我知道你生气了,对不起。”
贺屿薇咬住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评价。唉,都怪酒精,她后悔极了,低声道歉:“是我说的话太过了。我……还有作业要写。”
然后在水槽前把最后几个咖啡杯弄干净,就冲出室外。
这和余哲宁的预想中,就像他当初用张充和的照片骗她这是自己奶奶一样的玩笑,已经相差太远。不管怎么说,他也稍微觉得自己有点越界。
余哲宁就要追着贺屿薇跑出去,却被余龙飞拦下来。
他站在旁边,不知道把他们的话听到多少。
“你对女的态度不行,无论是栾妍还是盆栽姐。”
余哲宁的目光试图追着贺屿薇的背影,他猛地甩开:“少管闲事。”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那个小保姆喜欢你。”余龙飞恶毒地说。
余哲宁张张嘴,他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涸。
余龙飞的声音变柔:“有些女的,既不适合当朋友也不适合当情人的,但是,特别适合拿来干活。这一点,咱俩都应该跟哥学学。哥这么多疑的人,选她当你的一个保姆,还放任她住在家里让她上学,就因为在他眼里,贺屿薇是一个好孩子,不,她是一条好狗,就是个死心眼不懂变通的蠢货。是那种认定一个主人就能天涯海角追着他到死的笨蛋。对于狗么,千万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人。”
他耸耸肩:“你俩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挺好。不挑明,也不进一步。不要多生是非啊。”
##
内宅道路上,行驶进来一台黢黑的车。
李诀看着车窗外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皱皱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余龙飞是个闲不住的个性,天气渐暖,举办户外party的频率越来越高,而高昂的派对费用总是余温钧来负担的。
真是一个纨绔。李诀冷冷地这么想,就感觉到后面传来冷风,还飘来一股烧烤的香味。
余温钧在后面静静地降下车窗。
他们走进家门时,正好遇见余龙飞抓着余哲宁,他们正争执什么,彼此脸色很坏。
余温钧见到久未见面的弟弟,神色倒是没变,只是说:“龙飞,松手。”
余龙飞打哈哈:“我正在传授这小子一些有关人生本质的大道理。”
余温钧便说:“那我也跟你讲点道理——这个月的party还让我掏钱,直接收拾东西出去。”
抛下讪讪的余龙飞,余温钧也只是对余哲宁点点头,余哲宁却让他身边的李诀跟自己出来一下。
得到余温钧允许后,李诀跟着余哲宁走出来。
因为有点在意余龙飞说贺屿薇是“金丝雀”,余哲宁试探地问李诀,他是否奉哥哥的命令调查过贺屿薇的身份。
贺屿薇在海边的小破屋住了四年,这件事虽然令人大跌眼镜但算个人隐私。
李诀就模棱两可说:“小贺是和爷爷奶奶和她爸爸一起长大,但是,她妈妈好像并没有过世。”
余哲宁愣了下,他顺理成章地说:“所以,屿薇是打算让哥帮着查她妈妈的下落?”
李诀说确实一直没查到她妈妈的下落。
余哲宁思考了会:“我也会帮忙去查这件事。”
*
今晚的公事事务少,余温钧半个小时就过完一遍。
一般这种情况,余温钧都会让李诀离开,他自己去游泳,但此刻,他坐在书桌前若有所思。
李诀顺着他目光,看到空白的墙壁。
“那面墙有点空,找点什么东西挂上?”李诀试探地问。
余温钧却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不必。顿了下,他说:“我去家里的花园散散步,跟你一起下楼吧。”
第53章 飑线
余温钧和李诀走下一楼。
目送李诀的离开后,他独自沉思了会,悠然地往花园走。
白色的帆布帐篷在春夜里就像两艘雪白的大船,风仍然有些冷,石板小径的缝隙已经有草冒出来。
随着他缓步向前走,耳边的春风越来越大。
最初,余温钧精力更多放在住宅内的装修,颇花了点银两去添置些繁复之物。
这些年才转向园林景观。但因为公务忙,也就只是简单地请园丁打理,慢慢地又上了心,找了几家国外的园林设计公司都不太满意。
日本的太素净,新加坡的又凑不齐那么多热带植物,曾经定下一家洛杉矶公司,结果差点把家里弄成南方种植园……
应该找个女主人一起忙活这些。余温钧的脑中稍微想了一下,随后,他看到不远处那棵和贺屿薇共同欣赏的桃花树。
原本是农村自建房道路边的桃花树,从来不修树形,但主干笔直,树条呈天然的伞状、开的花色不纯,桃红中隐隐透着暗流涌动的梅色,但另透露一丝活泼的精气神儿。
它因为树形好,被余温钧一眼看上,花了区区几千块就买回家栽种上,倒也生机勃勃的,每年准时开花了。
……和家里的某个丧气小狗相反呢。
此时此刻,桃花树下空无一人。
余温钧刚才坐车回家,仿佛看到一个像她的灰色身影嗖的一声跑进花园。
已经是一小时前的事了。
只是,余温钧还是决定来查探究竟。
他是个很讨厌模糊情感界限的男人,对岁数小这么多的女孩子主动出手也是第一次,总归要宠一宠,等她稍微对自己不敬而远之再采撷花蜜。
余温钧边淡淡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边继续漫步。
这么大的花园打理起来也很麻烦,尤其是春天夜晚,会有虫子甚至是蛇出没,她最好是别傻乎乎站在这里。
大概在花园里绕了四十分钟,等转过一个转角,来到开满粉色花簇的灌木群,却发现一个黑影,抱着膝盖,默默地蹲在里面。
余温钧盯着从背影就露出死气沉沉氛围的贺屿薇,咳嗽了声。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胆怯却又不情愿地回头。
如果她能好好答话,余温钧倒也不打算对她主动做什么,但他不允许自己被轻易忽视。
贺屿薇被捉住胳膊猛地从地上拉起来,她害怕得发出叫声,而一看到他,又软绵绵地垂下脸。
昏暗路灯下,余温钧凝视着她红红的眼眶,无奈叹口气。
他不讨厌逗小孩,但讨厌那一种软弱可欺的鼻涕虫。
余温钧沉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藏蓝色的手帕,就像擦表盘一样把她脸上的残泪擦干净。
过程中,依旧有点痛的,但贺屿薇也只敢无声的拒绝,又无声的妥协。
她已经哭够了,如今只是发出抽噎声,胸部起伏,但这只是暴风雨遗留在湖面上最后的一排白色波浪。
余温钧收回手帕。
“又被谁欺负了。”他问。
贺屿薇的脸被手帕搓得发烫,她不停地心想,这个人怎么在这里?唉,他怎么老是纠缠自己?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更轻微的想法,为什么每次来找自己的人不是余哲宁呢?
她无可奈何地扁着嘴。
余温钧再强硬地捏起她的下巴:“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如果不用这张嘴巴说出来,我是不可能懂的。”
这句话就像什么许可,贺屿薇迟疑片刻说:“……喝酒了。”
余温钧静静地听她复述完事情经过。
又是年轻小孩之间的无聊玩笑罢了,伤自尊心和越界什么的。他不把这件事看得很重,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喝了多少?”
“……不是多少的问题。余龙飞把酒掺在咖啡里,我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喝掉的!”
贺屿薇光是提到酒这个字就难受,可是又吐不出来,那双眼睛里闪闪发光,又布满着痛苦和绝望。
余温钧便继续耐心说:“你现在难受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
贺屿薇不明白地眨眨眼。
他换了个说法:“此时此刻,哲宁应该很后悔没有提醒你那杯咖啡有酒。别看哲宁整天端着的,和女孩子没什么相处经验。”
余温钧向来很纵容两个弟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然而听完他的话,贺屿薇感觉,她的内心在某种程度上又受到沉重一击。
自己居然怀着一种笨蛋般的期望,期望有了某层关系后,余温钧就能多偏倚她一点。
至少,他不应该用这种若无其事且公正的语气评价起这件事。
“哲宁绝不是坏人。我二十出头时,比他做过更多荒唐事。”余温钧继续说,“何况,你不是一直暗恋他。他愿意回趟家,你也可以和他多聊聊,怎么丢下他就跑出来。”
贺屿薇脑子里嗡的一声,简直像被又灌下一杯纯烈酒,侮辱,不解和难以置信,头都要炸开花了,她立刻要狠狠推开他。
余温钧却按住挣扎的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雪白色的薄荷糖,这是他抽完烟后吃的喉糖,他故技重施,想要用糖安抚她。
贺屿薇却干脆拍开他的手,黑暗中“啪”的声,简直像是一耳光。
余温钧毫无防备。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作出明显的反抗。
他的声音顿冷:“你想干什么?”
突然之间,贺屿薇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有误解他后的恼羞成怒,也有对他本人的愤怒。
也许真的是被酒精壮胆子,她退后两步,平静地说:“我不想吃你的糖。因为——”越是着急,越是讲不清楚话,她真希望自己很有进攻的气势,但此刻,脑海里冒出的是他曾经的话。
“你曾经说不讨厌我。然而,我讨厌你,”她轻声说,几乎像是念一段漫长的诅咒,“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曾经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余董事长的!请你有个长辈的样子好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不是答应过我在这里工作不需要献身吗,你不是答应过余哲宁的脚好了后我就自由吗,你不是说我只会成为余哲宁的累赘吗,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你不是——”
贺屿薇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记住余温钧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曾经的交流明明就少得可怜。
她的鼻子再次一酸,内心一直强行压制的不安、委屈和不甘涌上来。
“你去找其他人来你家当保姆。”她哀求,“我真的只想离开这里,我不上学了,不要钱,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只想走,拜托你了!”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小孩今晚的火气还挺大。
虽然给她的咖啡掺酒,任她喝下掺酒咖啡的人都不是自己。但,既然是亲弟弟们做的错事,身为兄长确实要负责弥补。
他便说:“还有呢?”
“还,还有……”贺屿薇因为他的反应而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随后却想起什么,“还有我根本就不喜欢余哲宁,我俩仅仅是高中同学。你不要诬……乱说我喜欢他什么的。”
余温钧实在有些不解。
他说:“你喜欢哲宁。”
“我不是!”贺屿薇是真急眼了,生怕他又开始像复读机似的冷冷且笃定地重复这句话,便提高声音说,“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余哲宁,不喜欢余龙飞,更是讨厌你!我受不了你家里的每一个人,佣人除外!”
他被吵得皱起眉。
余温钧是追求投资回报率,工作事业感情都一样。
他在各方各面都没有“处女情结”。
贺屿薇既然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她曾经中意过谁或属于谁,根本就不重要。更何况,她对弟弟的那一点傻乎乎又清淡文雅的少女情愫,在余温钧的眼中根本都算不得动真格的东西,更毋需处理。
余温钧唯一在乎的,也仅仅是贺屿薇的身世。
他向来讨厌来历不明的人,打算在查明她身上的迷雾前都不会霸王硬上弓的——虽然,他完全不介意这么做。
但贺屿薇一鼓作气说完那番话像站立不稳似的,一边害怕得窥着自己脸色,一边想退后。
余温钧便攥住她细瘦的手臂,低声安抚说:“没关系。你就算喜欢哲宁也不是什么问题。但与其继续喜欢他,你不如就老老实实地喜欢上我。”
贺屿薇最初还恼得要死,听到最后一句又简直是大吃一惊。她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这些天一直在等。等你主动问我想要把你占为己有的原因。”余温钧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我没有闲到会碰讨厌的女人,所以会说不讨厌你。其次,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太令男人讨厌,虽然你不愿意主动争取任何东西,但是当别人把你推向一个位置,你能够好好的承担起责任,也会基于自己的立场,先判断局势再做出行动,而不是只跟着情绪走。你会为别人着想,别人给予你多少,你就会还给他们多少。不,你甚至还试图给予别人更多。”
贺屿薇红着眼睛瞪着他。
余温钧直直且锐利地看着她,而他此刻的语气,简直是一个黑心冷酷企业家去评价手下的基层优秀员工,就差说完后,他把一个水晶做的奖杯塞到她手里了。
但即使如此,贺屿薇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平生很少获得这么直率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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