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姨含着一种古怪的表情,说有人找她。
余温钧临走前告诉她,至少要两周多才回家。这才几天,他就回来了吗?
贺屿薇的心因为紧张、厌恶和恐惧弄得砰砰跳。
但,来人是久违的小钰。
“啊啊啊啊。”贺屿薇惊喜看着她,一时热泪盈眶,都说不出完整的话而直接就啜泣了。
墨姨哎呦两声,小钰一点都不生分地拉着她的手,就说:“来来来,上车上车,墨姨,我今天带她出去玩。”
路上的时候,小钰抱怨说爸妈逼她相亲,对方是余温钧公司里的一个得力下属,年轻有为又单身,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
玖伯只好让女儿平时多收拾自己。至少去一趟美容院做个护理、弄弄头发。
“一个人去太时髦的地方特别害怕,听说你现在每天都憋在家学习了。”
车停到了侨福芳草地购物,小钰径直扯着她,来到一家造型设计工作室。
两人走到门口就齐齐呆住。
就像走进开放式的西式厨房,正对面的柜子上摆着整整齐齐如同牙膏盒的各色染发膏,下面还垂着各种假发色板号。
三个打扮时尚的女理发师正手持着剪刀,正在围着一颗粉红色的假发头修剪,两个人的手臂上有着繁杂且漂亮的刺青,行动风风火火,超级自信。
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的胆怯和烦躁,实际上。她们的每一根头发丝都丝滑有光泽,而整家店在门口就有一种香气,散发着“潮人聚集地”的氛围。
贺屿薇和小钰同时发出了细小的呻吟。
小钰推着贺屿薇:“你先进去吧。”
贺屿薇整个人也局促不安:“我想跟在你后面。毕竟,我只是陪你来的。”
“不行不行,你也得一起受刑。余董说了,既然我能来也得带你来。今天的所有花费都是他报销——”
她们嘀嘀咕咕的时候,一个涂着口红,穿着黑色围裙的男人就迎接上来。
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贺屿薇,从她的口罩、帽子、校服裤子看到鞋,皱了皱眉头,接着要再去打量小钰。
小钰一副她很懂的样子,说:“找你们这里最好的tony来给我们服务!”
对方笑着把她们迎接过来。
稀里糊涂的,贺屿薇也被强行按在洗发的躺椅上。
一个小姑娘先用柔软的蒸汽眼罩盖住她眼睛,再选精油给她闻香放松,接着开始轻柔地按摩着头皮,随后才开始哗哗洗头。
贺屿薇从小的头发是奶奶剪,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她不敢在头部加重量,脖子挺直着不动,手更是紧紧揪在胸前。
耳边只听到洗头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问她是还在读高中,今天不上学吗。和她来的是姐姐还是朋友啊,之前来过她家店吗云云。
她的脑子晕成一片,只想到刚才小钰嘴里说的“余董”。
洗完头,贺屿薇再被拎进一个单独的隔间。
“小钰在哪里?”
贺屿薇知道小钰在旁边,才稍微定神。
她头上裹着白色的吸水毛巾,脖子纤细修长,只露出一
张小脸,而且连角质层都很纤薄,有一种古典画里的提灯仕女般的感觉。
一个中年的潮男理发师愉快地走过来,他问她想要什么造型。
贺屿薇很轻地咬着唇。
她不是傻子。
今天小钰前来,绝对是因为稀里糊涂地听余温钧的指示。
他要干什么?嫌弃她土吗?还是说,真的把她当成一个“东西”,随他的喜好去任意打扮。
既然这样……
“我想剃个光头。”贺屿薇沉声说。
理发师不由一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用手捏着贺屿薇湿漉漉的头发,阴阳怪气地说:“这样吧,我先替您修修刘海儿和长度,您要是不满意,就再去外面的店剃个光头。我们店里的基础学徒剪发都得600多,外面剃个光头只要50,干嘛到我们店来多花这份钱呢?”
贺屿薇一听他这么说,口气也松了下来:“我今天不剪了,谢谢您。”
“哎、哎,等一下。”
理发师却按住她想起身的肩膀,隔着镜子打量贺屿薇:“你还是一个学生吧。现在学生的学习压力都特别大,我有个远方表妹就这样,高三把自己学烦了,听说还得了什么抑郁症,嗨,咱们就是说犯不着拿自己的头发泄火呀?小美女,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理解,谁都有心情不好的那天。我今天送你个头发护理和造型,全免费的,不用你交一分钱。”
“啊,可……”
“就只是吹吹头发,用发棒和直发夹做一下造型。你在店门口肯定也看到了,我们店喜欢搞这套。我是店长,今天找我染发和烫发的客人也多,你不让我剪头发省了我不少事。你呢,要是觉得我的技术不错,等高考完想换个造型,再来我们店当照顾我生意,成不成?”
贺屿薇还要说什么,理发师已经不由分说地从屁股兜后面的包里掏出一把细梳子。
另一边的小钰显然也遭受某种酷刑。
她做了头皮护理和修剪发尾,而等拒绝办卡赶紧跑来找贺屿薇时,不由愣住。
恼人且总是挡住她脸的头发彻底消失了,店长用夹发板拉直了两侧过长的头发,又扭又夹的,贴着贺屿薇头皮做了二十多分钟的编发,也不知道巧手怎么弄的,细软头发就被双重扭曲成了华丽编发,再绑上米灰色天鹅绒丝带,剩下的发丝每一缕发尾都被烫过,显得整齐干净且整颗头颅闪闪发光似的。
随后是烫刘海,店长在手心挤了不少柑橘味的头发精油,一点点用指尖搓发丝并用梳子挑着,打造极其精致的湿法刘海。
到最后,店长运用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劝说她稍微修剪了刘海儿长度。
小钰来的时候,理发师的剪刀刚好从眉毛前离开。
贺屿薇眼皮微动,剪掉的碎发划过鼻梁,她如白居易诗里琵琶女的伸出一根手指拨开,那双眼睛盈盈流转,清莹似好日里蒙上雾水的仕女垂花。
小钰立刻说:“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应该打扮打扮自己!哇,好漂亮。”
贺屿薇的衣着很朴实,但是当一个人的发型和配饰繁复起来,整体的气质就精致好几个档次。
贺屿薇怀着复杂的心情,摇了摇头。
结账只需要结小钰一个人,两名理发师把她们送出门,店长再对贺屿薇眨眨眼,她则把这家店的店名默默地记下来。
之后,小钰又提出要去店里买衣服。
这一次,贺屿薇学乖了。她死活不进去,就站在外面等着。
等剩下自己一个人,贺屿薇将四根手指紧紧地攥在掌心。
她的头发变得很轻盈。
而眼前没有头发遮挡,也能轻易看到四周的景象。
今天是工作日。
但商场里依旧有逛街的时髦男女。自动扶梯在不远处,扶梯终点处是商场的出口。
——一个好时机。
可以逃离的千载难逢好时机。
她只要从商场跑出去,混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就可以彻底地脱离余家,并把在余家的日子当成幻梦。
贺屿薇咽了一口唾液。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抚弄一下头发,但挪动着脚步,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往扶梯处走。
对不起,小钰!但她必须逃跑。爷爷奶奶辛苦抚养她长大,不是为了养出一个金丝雀吧?
——但,等一下!
贺屿薇移动的脚步突然停顿。她想到仅剩无几的行李还在余家。
如果逃走,余温钧会怎么处置她的行李?
破旧的字典还有蓝色的曲奇饼干盒,绝对会被当垃圾扔掉吗?
不,贺屿薇再稍微地用力地一咬唇。
物品终究是物品,真正重要的东西还是她的心。如果继续和余温钧厮混,绝对会被那个擅长洗脑的男人所彻底改变。
而且等余温钧开会回来后,他们一定会继续上床的!
她下定决心,提起脚步要再走,不留神却和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撞上肩膀。
贺屿薇连忙道歉:“对不起!”
女孩和气地半开玩笑:“没事没事。看你好像在瞎转悠似的,是不是在商场迷路了啊?”
滚动的扶梯就离她三米左右,银灰色的台阶,一阶一阶的浮现,再次第下行。
贺屿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扶梯。
她再次低声道歉,就要继续往前冲,却听到那女孩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朋友小钰在后面的店铺等你,余家的司机在地库等你和小钰。贺屿薇小姐,你可千万不要继续‘迷路’了哦。”
就像是失手把锅铲掉进油锅,贺屿薇的心头传来咣当的闷闷一声,却又是爆炸性质的不详感。
她僵硬地转过头。
戴着墨镜的女孩子打扮得很普通,普通像个最寻常的逛街路人。
贺屿薇口干舌燥。她是谁?
“你可以叫我小芳,但我只是个客串小角色。”对方迎着贺屿薇的视线,再掏出手机,“要是还不认识路,你可以给余温钧先生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走?还是说,我来打?唉,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贺小姐不要为难我。大家都是女孩子,你要是现在往回走,我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小钰买衣服很快,在店里结账后提着购物袋走出来,但走出店铺却没有找到等待的贺屿薇。
她正东张西望,刚有点着急,贺屿薇如同氢气球一样缓缓且苍白无力地飘过来。
小钰说:“去厕所啦。”
贺屿薇张张嘴,还没说话,小钰已经看到她手上拎着的袋子,里面是两杯奶茶,立刻喜笑颜开:“哦哦,买奶茶去了?你请我喝奶茶,那我就请你吃泡芙吧,走走走。”
贺屿薇被小钰拉着往前走。
她回过头,刚才塞来奶茶的墨镜女孩已经不见踪影。但后背就像结着一层冰似的,明明没有看到余温钧,他举重若轻的目光仿佛就近在眼前。
一股无力感袭来,她……轻易跑不掉的。
至少,今天还不行。
第57章 局部地区
小钰送她回家时是傍晚,天,还没有黑。
贺屿薇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到花园,静静地看着即使无人观看依旧怒然绽放的桃花树发呆。
好想大喊救命,好想仇恨世界。
但是,她早过了这种轻易崩溃的阶段,也没有能量支撑这种激烈的情绪。
贺屿薇曾经有过更糟糕的生活,住在荒野外的废屋,吃穿住都是问题,还要面对一个中风且每一秒都走向死亡的病人。
她心里有很多小小的委屈,很小很小,很多很多。
没有任何的救世主能够帮她。有时候,自己像行尸走肉,或者,像不会行走的尸肉。
但贺屿薇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了一点求生欲。
面对余温钧这种强大的敌人,她虽然忍耐,还是不乐意屈服,总是想试图挣扎一下的。
“我,是属于自己的。”贺屿薇再次自言自语地说,“即使没有学历、没有能力,不会赚钱,我依旧是属于自己,绝对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不能总是虐待自己。我要……吃
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贺屿薇在复习功课的时候,在英语字典里写下了一句:好恨余温钧
但……她目前也就只能做这样的报复而已。
#
余温钧除了那天派来神秘女子暗中警告,也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她的生活。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平静流过。
这天放学,贺屿薇默默地到学校门口,准备上车,却看到有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用自行车推着几个铁笼子,里面装着金黄色、毛茸茸的东西。
啊,是小兔子。
摊主口沫横飞地说是品种卷耳兔子,拿到宠物店,都能卖两三千一只。
这时,贺屿薇感觉到脚边有什么动,一低头,居然是巴掌大的折耳兔。
摊主招揽生意的时候没留神脚边,铁笼子的门有一条稍粗缝,最瘦弱的小兔子从缝隙中钻出,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车轮胎旁边。
贺屿薇捉住它。
毛茸茸的温暖触感,胸脯处还有小小的心跳,就在她准备把折耳兔交给摊主,变故发生。
“啊?你这个女学生怎么这样,趁我不注意偷兔子?”
贺屿薇赶紧慌张地解释原委。
“甭说那么多,兔子现在就在你手上吧,在你手上你得负责!”摊主看到贺屿薇身后的豪车,双眼放光,“200卖给你吧!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这点钱对你来说也就两张电影票钱。”
司机皱着眉下车,替她挡开摊主,但摊主堵在他们车头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他们争吵起来,其他行人和学生们越涌越多。
贺屿薇被围在纷争的最中心,她手里还抱着兔子,整个人就像一颗快爆炸的番茄。
余凌峰也走出校门,正好目睹这场闹剧。
他皱皱眉,一脚把摊主路边摆着的其他铁笼子踢倒,再吼了一声:“其他的兔子也跑出来了!还不回来抓!”
摊主一惊,连忙回头张望。
学校门口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终于来了,余凌峰接过贺屿薇怀里的兔子,趁着乱,不由分说地塞回摊主的铁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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