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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草的净完脸漱过口便推门而出，看着院子的布局，他依旧身处叶家。
灰蒙蒙的薄雾蔓延笼罩，仍能使人发寒，秦怀瑾失魂落魄地走在庭院中，他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可他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懊恼地一拳捶在了石墙上，皮肤顷刻被坚硬的石砺穿破皮，渗出血。
牙关紧咬着，心里是无穷无尽的酸楚和折磨。
他还有办法挽回吗……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惊叹，接着便是带了颤抖的苍老声音。
“秦、秦世子，您怎么会在此处?”
秦怀瑾回头去看，府中的管事正领着一行望火楼的火师行色匆匆，忙追上去问。
“敢问管事的，府中是何处失了火吗？”
老管事不敢驻足，忍着披身大汗，断续开口。
“是……是，二小姐，二小姐的院中失火了!”
只听得那三个字，未等他说完，秦怀瑾便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直奔绛雪轩。
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此刻只剩一堆焦黑成灰的断壁残垣。
平素龙姿凤采、纵横天下的大公子叶齐舟宛若丢了魂般跪在废墟中翻找，污浊染了他全身，端正的发髻乱了，隐忍的面上眼眶红肿。
叶候夫人哭得晕倒在步撵上，负手而立的叶候闭上眼，颤抖着手，压制着悲恸的情绪。
支撑秦怀瑾的最后一根弦霎时崩断，呼吸不稳，眼前一黑膝盖便重重落在地上，他茫然地同旁人一起翻那已成定局的废墟，喉中似吞了针般刺痛，口中念念有词一遍遍低唤着“眠儿”。
数不清的泪滴簌簌落下，销声匿迹……
一行人寻了好多遍，未曾寻到二小姐的痕迹，众人皆不敢言她是随着大火烧烬了。
只翻出些残留的遗物，和一只镶了翡翠玛瑙的镂空金花镯。
那本是他亲手为她带上的。
秦怀瑾万念俱灰，捏着那只金镯魂不守舍……
——
浅青色帷幔笼罩的软榻上，一女子正面色怡然，酣甜入梦。
自半掩的窗牖间徐徐拂来的清风，轻卷着纱幔，时不时还抚动了女子纤长的羽睫。
她就像是一直睡在此处般，从亘古经年便躺在这儿了，除了风，再无其余能令她有所一动。
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她端着盥盆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将帕子在温水中打湿，拧干，随后掀起帷幔一角，仔细给榻上的美人擦拭，不时看着她的脸微微出神。
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忽而，那两片浓密的羽睫颤了颤，不知又是风还是怎的，小丫头忙回神，红着耳根继续给她擦脸。
没过多久，那两道黛色的秀眉竟微微蹙起。
！
这下准没错，这美人当真是动了呀！
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拎起帕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乱间，视线对上了那双掀开的眸子，清浅澄澈，顾盼生辉，好看得紧。
下一瞬，胆小怯懦的小丫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吓得忙跪在地上赔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榻上的人似是睡多了，尚且有些发懵，听到那人慌张的话才动了动身子，缓缓坐起来，靠上迎枕。
瞧着榻下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叶清眠有些疑虑，眨眨眼开口。
“你很害怕？”
婉转动人的嗓音带了几分沙哑，是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小丫头缩着肩连连摇头。
许是她胆子小吧，叶清眠抿抿唇不再深究，她暗自环顾了遍四周，是从未见过的地方，视线又落了回来。
“你是何人？”
她全然记不得这人的脸。
“奴婢叫小梨，是公子派来伺候姑娘的。”
叶清眠慢悠悠地点点头，便没再多问，眉眼间却是一片呆滞懵愣的模样。
见主子是个性子温和的，小梨便没那么胆怯了，十分规矩地帮她梳洗擦身。
一切收拾停当后，她悄悄瞥了眼静坐在软垫上的叶清眠，松了口气。
余晖染红了天际，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垂花门处，衣袂携着赤霞，美得不似真人，坐在窗前发呆的叶清眠突然注意到了，微微动了动脑袋。
外头的人也一眼便瞧见她了，脚步随即一凝，心中先是诧异，随后又有些担忧，她才刚醒，怎的就坐在风口了，窗牖还开得这般大？
步子也无意识加快了些。
自从玉沉渊将她带离火海，每日处理完公务都会来看她，她一直昏迷不醒，足足睡了半月有余。
进门后他便遣退了丫鬟，走到窗边关了大半，低头便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星眸，语气也不自觉缓和道。
“你醒了。”
叶清眠没有回他，而是凑近他，认真凝着鼻尖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为何，眼前这人让她觉得好生熟悉，就连他身上的青竹香气，也与潜意识中的某一点相交汇。
很亲切，很温暖，她想靠近。
这般想着，她便抬着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或是讨厌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他。
掌中倏然多出了柔软温热的触感，玉沉渊微微皱眉，有些严肃地问她。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得暖烘烘的，轻轻点头。
过了片刻，玉沉渊才松了眉头，他抚了抚跟前女子的长发，抿唇不语。
他知道，她是中毒了。
就是起火那日，她独自在屋中，吸入了散在空气里的失魂散。
这是产自外域宫闱的禁药，专为女子所制，中毒后便会丧失记忆，心绪变得敏感脆弱，对潜意识里心动之人，或是第一眼所见的男子产生不可自控的依赖，非解药不得根除。
可那解药并非轻易可得。
玉沉渊看着神色懵懂的她，不知她对他所产生的依赖，是第一种缘由，还是第二种……
得到了他的抚慰，可叶清眠还不满足，双手拉着他往座上推，玉沉渊一动不动。
心底便没来由的难过，她撇了撇粉润的嘴巴，鼻中轻哼出声。
看她软磨硬泡的就快要哭了，玉沉渊终是松动了脚步，任由她拉着坐下。
叶清眠愉悦地笑着往他怀里依偎，眼底溢满的情愫引得他连连失神。
“你可以陪着我吗？”
她两手握着他的手片刻不松，分外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直观地感受她极致纯净的眼眸，与往日任何时刻的都不同，没有心事重重也没有顾虑迟疑。
玉沉渊忍着她的撩拨，哑声开口。
“你可知我是谁?”
她不知啊，叶清眠垂下了眼尾摇摇头。
见他半晌不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叶清眠心里慌了，难不成他不愿意吗。
“你，不愿?”
她满眼受伤，玉沉渊无可奈何地缴械投降，顺着背哄她。
“没有，我会陪着你。”
“真的吗？不要骗我。”
“……嗯，不骗。”
得到了他的保证，叶清眠才放心，又往他怀里挪了挪，问他。
“你是谁，你告诉我，我会记得的。”
叶清眠觉得他好像很在乎这个问题，便问了出来。
空气默了片刻，他怎的又不说话。
刚要抬头看他，身子却被一股力道按住不让她再动。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悠悠传来。
“玉沉渊。”
他说得很慢，叶清眠低声复述了几遍，牢牢记在心中。
第26章 就想天天粘着你！
静园是玉沉渊高中榜首, 封官立府时天子赐下的，彼时，他在七八座华丽气派的庭院中挑了这方较为僻静的宅子。
这宅子很是宽敞, 亦如他从前居的竹苑般，有大片繁茂的竹林, 绚烂绮丽的娇艳花朵倒是不太得见。
听风院内。
玉沉渊坐在案前翻看公文, 视线却来来回回好几次落在了隔扇处，那片藕荷色的单罗纱裙片时不时便从后面露出个角。
他不抬眼看，那裙片就一直显露着，只消他一动，就立马缩了回去，待他不看了, 再慢慢伸出来。
自觉隔扇后的人玩得不亦乐乎，玉沉渊便也没点破，勾唇笑笑, 垂眸自顾着手中, 当做无事发生。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隔扇后的人才做好准备, 双手提着裙摆悄悄走出来。
余光瞥见一双桃花绣鞋，正小心翼翼地靠近，玉沉渊状若不查。
叶清眠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后, 忽然“嘿”一声, 将脑袋探到他跟前, 眼见着上一刻还镇定自如的男子被她唬得身体一颤, 手中的书卷也应时而落。
小计谋得逞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开心了，玉沉渊也跟着一笑, 不自觉便伸手捏了捏她酒窝清浅的脸蛋。
“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方才她一直踌躇不前，莫非有事。
“没有，”
叶清眠摇摇头，十分乖巧地在他旁边坐下，
“我就是想来见你。”
因着失魂散，叶清眠格外粘人，每天他一回府她都要过来，有时公务繁忙回来的晚些，便能见到一脸忧愁的小娘子站在他院子外等，日子久了，怕她跑来跑去不方便，两人便住了一个院子。
玉沉渊依旧住他的正房，叶清眠搬到了隔壁的东厢房。
她接过小梨手中的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一碟精致的糕饼，仔细放在案上，献宝似的看着他。
“这是小厨房午时送来的甜糕，我尝过了，很好吃，你也尝尝。”
玉沉渊不喜甜食，府里从前是不做的，自从叶清眠来了，见她爱吃，他才命厨房每日给她单独做。
清澈的眸中满是期待，玉沉渊也顺从地捏起一块吃了。
嗯，确实不错，茉莉花味的清甜不腻。
—
坐在窗边的小娘子一如往常般安静，玉沉渊处理公务时她向来很乖巧，只安静陪着从不吵闹，可今日，她面上似乎有些忧郁，玉沉渊凝眸看了半晌，终是走了过去。
“不开心吗，若有心事可说与我听。”
叶清眠看着窗外出神，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每日看着旁人都有事可做，唯独自己没有，似乎除了等他，脑海中一片模糊，再无其余。
沉默了片刻，她才恍然开口，双眼却还是看着天际寥寥无几的残云。
“我想出门看看。”
这些时日，叶清眠在府中逛了好多遍，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没落下，可就当她想跨过府门时，便会被侍卫严肃拦下，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去。
她不明白，为何丫鬟小厮们都能出那扇门，偏偏她不行。
闻言，玉沉渊脸色冷了几分。
并非他不放她出去，而是这短短的一月间，外头发生了太多事。
那日她晕倒在火场时，玉沉渊翻窗进入欲要救人，却寻遍角落不得她的踪迹，只有地上躺着一只秦怀瑾在席面上给她的金镯。
屋中另一扇窗大开着，他即刻追了出去，在偏僻的西侧夹道上堵住了那个劫走她黑衣人，那人似是不熟悉府中地形被困于此。
二人一番交手，不知那黑衣人是有意隐藏实力还是当真不敌，丢下人便飞身遁走。
人是救下了，却查不出那人是何来历，可玉沉渊的相貌无疑被那人记下了。
火起的第二日，侯府便草草发了丧，对外只含糊其辞道叶清眠是发病暴毙，恰逢踫倒了烛火。
头七一过，便传出了叶家与秦家的婚讯，秦世子迎娶叶三小姐为妻，只因挨着丧期，二人并未大办婚仪，只邀了族亲相互见证，便算礼成。
这场火明显早有预谋，他派人探查过，凶手并非上次害叶清眠坠楼的叶绾绾，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以及她身中的失魂散……
一切尚未明了，他不敢放她出去冒险，若再有不慎，他没有把握能保她无虞。
见她闷闷不乐，只怕是在府中呆太久，她既没了记忆，也不能出去，心中难免郁结。
玉沉渊坐下将她拉过来，叶清眠顺势抱住他，心情很低落，将头埋在他怀中。
“你不能出去，很难过是吗？”
他轻柔地顺着她的背问道。
怀里的人没吭声，只闷闷地点头。
玉沉渊很犯难，若是再拘着她免不了憋出病来，她此时本就心绪脆弱，可若出去，难保不会被暗中盯梢。
带她回来后，玉沉渊加强了府中的守卫和暗哨，虽说没见到可疑之人，可那黑衣人是见过他二人样貌的，倘若贼心不死，卷土重来，那便防不胜防了。
内心挣扎良久，玉沉渊看着怀里的人，终是心软了……
解药尚不知何处可循，总不能一直关着她。
玉沉渊捧起她的脸，认真看着她道。
“我带你出去，但你要乖乖听话，好吗？”
空洞的眸子忽的有了光亮，她抿着唇瓣郑重点头，“嗯嗯！”她一定听话！
见着她可人的模样，总是让他毫无办法，她的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牵着他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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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眠看着镜中身着男装的自己，不禁歪了歪脑袋。
嗯，很新奇，但也很好看。
捏着根木簪走来的玉沉渊也有些诧异，眼前宛然一个面若桃李的白面小生，不仅娇俏，还很显眼。
他抬手帮她松了发髻，随后用木簪利落地挽起，便拉着她坐到案前，执笔沾了朱砂往她脸上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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