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意苍白着脸问:“毒解了吗?”
江枫临摇头:“没有,当时为了延缓毒性发作,我给他吃过不少以毒攻毒的药,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避毒丹只是替他拔除了一半毒性。他说不折腾了,但要我务必给郡主也弄一颗避毒丹来,又让我给他开些温和的药把身体养一养。”
“因为他不止有一次固执的妹妹,还有一个执拗的未婚妻子。你也见过的,那位易小姐,说就算他得病活不长她也要嫁,她生是他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后来那几年里,他把行军打仗那一套手把手教会郡主,也和易小姐过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时光。但那些沉积药性还是没能压住,他瞒着所有人去了一趟郢京,去见成德帝。”
“他说要把豫北兵权交给天子,等下一次和辽国发生冲突,他会死在战场上,还要成德帝下旨给郡主赐婚,其实他不过是要借赐婚的事把郡主从边疆骗回端州去。漳州战事打响时,他身上毒伤发作,别说带兵迎敌,他连马都上不去,是他下令退兵的,他只是不希望豫北军的弟兄们在没有主帅的情况下送死。”
“他以为只要他死了,郡主又在端州,兵权一交出去,从此豫北侯府就自由了。”江枫临说到此,停顿良久,不自觉摩挲着脖颈上的伤疤笑,“谁曾想郡主半路回来了,她隐瞒慕禾已死的事,穿上他的铠甲,从此彻底成了沈慕禾。他明明给她安排好退路了,她差一步就能远离这种生活,去过她从小就向往的江湖游侠的日子了。你说,慕禾若在天有灵,他是不是死不瞑目?”
祝云意浑身疼得说不出话来。
真相原来是这样,难怪江枫临死也不肯告诉郡主。
她若知道她苦苦支撑的一切是沈慕禾一早希望她丢弃的,叫她如何自处?
江枫临好半晌没听祝云意接话,他蹙眉走近了些:“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那个能让慕禾瞑目的人,郡主她为了你,会愿意恢复身份,对吗?”
“祝云意?”江枫临拉过床头的椅子坐下,倾身睨住他,“这辈子你要好好对她,才不枉老王爷当年救你的心。”
祝云意的唇色发白,身前被衾被他捏得全是褶子,江枫临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伸手刚欲扣他的腕脉。
他径直将手抽回去,他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说,郡主父兄是为我而死……”
江枫临怔忡半瞬,立马道:“那是老王爷自愿的,他欣赏祝大人才会……”
“不是。”祝云意打断他的话,“沈将军……郡主的兄长是我害死的。”
“你……”江枫临倏然拧眉,“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咳……”他低头呛出一口血。
“祝云意!”江枫临一把撑住他的身体,“我知你惯会自责,但当年你才多大?这件事虽同你有关,但救你也是老王爷自愿……”
“是我狂妄自大才让成德帝怀疑祝家还有人活着,他才会对沈将军下手!”祝云意悲痛自责至极,“怎么办……我这么对不起郡主……咳咳……咳咳咳……”
“祝云意!”
江枫临脸色大变,他知他是祝忱才愿说出这番话,原本只是希望他将来好好待郡主,哪里会想到事情会这样!
外头东烟听到这阵剧烈咳嗽,推门入内:“公子怎么了?公子!”
江枫临冷着脸:“按着他!”
东烟被吓住了,又见祝云意身前床边全是血,他差点就哭出来:“江神医快想想办法啊!公子,公子别乱动了。”他肩上有伤,东烟也不敢用蛮力。
江枫临回来时手上捏了几枚银针,他快速往他身上扎了四针,床上的人终于挣扎不动了,他又扎了两针,这阵剧烈咳嗽才慢慢压下。
祝云意的气息微弱,艰难掀起眼皮看向他,哑声道:“我……非死不能谢罪。”
“那就等你死了再说!”江枫临俯身揪住他的衣领。
“江神医你做什么?快放开公子!”东烟扑过去。
江枫临推开他,垂目凝视祝云意道:“但你现在还没死,就给我听好,慕禾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在,今日我就要你一句话,郡主你是娶还是不娶?”
祝云意眼底露出错愕。
江枫临冷笑道:“谢莘根本不是郡主的未婚夫婿,这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但她原本是该有未婚夫婿的,赐婚虽然只是个幌子,慕禾也没想过真的要成德帝下圣旨,他当时去郢京谈的条件就是他交还兵权,换郡主自由择婚。你不必这么看着我,你再看也是事实。”
东烟整个都听蒙了,慕禾不是沈将军的名讳吗?沈将军什么时候不在了?还有郡主不是早死了吗?
“慕禾当年的确把郡主托付给了我,那婚书我还留着呢,要看吗?”
祝云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江枫临没再刺激他,又道:“当年雍州战役后,沈将军没死,郡主却死了,消息传回郢京后,成德帝当场被气吐血,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那次重创后更是每况愈下。”
祝云意知道,他当时就在郢京。
沈慕禾为了博得天下人的同情逃过郢京猜忌的消息便是那时候传出来的,如今想来,消息是哪里来的,还用问吗?
那是成德帝对豫北最后的反击了,毕竟在他看来,沈慕禾不仅解了身上的毒,如今连亲妹妹都能舍弃,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而他的太子尚且年幼,根本不足以与强大的豫北抗衡,他虽对豫北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无能为力了。
这个反击尽管绵软无力,却让当年的陆首辅深信无疑。
他完全沉浸在了郡主被害死的仇恨当中无法自拔,根本不疑有他。
说到此处,江枫临又笑了笑:“郡主彻底成了沈将军后,我就跑了,除了再躲她之外,我也在躲郢京那边的耳目。成德帝知道我,他曾答应慕禾,等收回兵权后,不会为难我和郡主。那位天子当然很好奇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叹息道,“我躲到了山里,还好第二年他就驾崩了。不过新帝继位,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又躲了两年,发现新帝应该不知道我的事,这才敢出来。”
东烟这回听明白了,所以现在的沈将军是郡主?!
他猛地看向公子。
公子脸色明显早就知道了!
对对,公子和郡主早有夫妻之实,怎么可能不知道?
祝云意惨白着脸一言不发,怪不得那几年郡主翻遍了整个大周都没找到江枫临,谁能想到他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根本没出来过?
“祝云意?”江枫临又从针灸包里拔出一枚银针往他的痛觉神经上扎了一针。
祝云意疼得哼出来。
“公子!江神医你做什么?”东烟将人护住。
江枫临反手退出银针,凝视他:“回神没有?”
那双乌黑眼珠终于轻转,看向江枫临。
“那些事你要是敢告诉她知晓……”
“我不说。”祝云意哑声道,“我死都不会说的。”
郡主若知晓自己辜负兄长这么多年一定会难受自责,他不愿她难受。
“好。”江枫临点头,“话我都到这份上了,郡主的事你给个准话。”
“我……我……”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会让沈将军瞑目的。”
江枫临松了口气:“有你这话就行了。”他伸手将祝云意身上的银针全都收回。
祝云意仍是盯着他:“你同郡主……”
“我和她没感情,漳州偶遇之前她根本就不认识我。”江枫临把银针包收进药箱,“那之前,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我时常出入豫北侯府,只是郡主常年在营地,并不知晓。哦,对了,婚书。”
他从药箱底部翻出一直信封递给祝云意。
祝云意睨着看了半晌,没接:“你留着,若哪天你觉得我待郡主不好,你就把她接走。”
江枫临像听到了笑话:“我接她,她肯跟我走?”
祝云意垂下眼睑:“若是沈将军的话,她会听的。”
“你神经病吗?”江枫临咬牙骂了声。
外头一个侍卫跑来,说沈将军回来了,快到府门外了。
祝云意忙吩咐东烟带江枫临自偏门走。
江枫临沉着脸给又给他把了把脉:“真相你替郡主听了,便要对她好,不是让你自己困住自己,这个道理你若不懂,用不了三五年我就真能用上慕禾留给我的婚书了!”
江枫临其实后悔了,真不该一听他是祝忱就一股脑儿全都撂了,他根本想不到中间还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这次他没抽回手:“我知道。”
沈嘉禾下马后一路跑去后院。
徐成安在门口和守门的侍卫说上两句话的功夫就发现将军早跑没影了,他叹息,祝云意又跑不了,将军这是一刻不见就念想得不行啊。
傍晚的风越发冷了,沈嘉禾跑到后院见祝云意的卧房门没关紧,她立马沉下脸:“怎么门都不关实……”
祝云意正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
“云意,你做什么?”她疾步过去。
祝云意忙道:“我……我喝药弄脏了背面……”
“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做?”沈嘉禾不由分说接过他手里的被子,转身给了半只脚跨进来的徐成安,“被套脏了,叫下人洗一洗。”
徐成安有点懵,他抱着被子转身去找丫鬟,结果刚走两步就看见被子上似乎有血,他忙翻了翻,什么脏了,被面上全是斑驳血迹!
他见东烟自前面跑来,忙冲上去拦住他:“你老实告诉我,祝云意的病是不是……是不是会短命?”
东烟脸色骤变:“你瞎说什么?!”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徐成安抖开被子,“他怕将军看见,还想藏起来。”
东烟一把抱住被子:“公子……公子是为先帝的事伤心难过,一时郁结于心罢了,大夫来看了,公子会好的。”他转身就走。
徐成安半信半疑:“真的?”
这边,沈嘉禾关上门转身就先祝云意呆呆站在床边望着她。
“看什么?”她从柜子里找了床被子出来铺到床上,一面去拉他,“去床上躺着。”
话落,腰际一紧,祝云意从身后环着腰抱了上来。
沈嘉禾的呼吸轻敛:“云意?”
他将脸埋在她颈项,闷声道:“我会待你好的。”
沈嘉禾扭头看他:“你突然怎么了?”
他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
沈嘉禾感觉得出他的呼吸有些异常:“云意,你肩膀有伤,你别这样抱着我,你……”
“郡主。”他哽咽道,“我错了。”
沈嘉禾不敢用力挣开,哄着他道:“你先松手。”
他终于听话松了手,沈嘉禾将人扶到床边坐下,见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本能微蜷着身体,她一摸他的脸颊冰得厉害。
“心口疼?”
她一面找出药倒了水喂给他。
他含在嘴里直直望着她。
“云意,吞下去!”
他听话地吞了药:“对不起。”
沈嘉禾两眼通红,俯身一把将人狠狠抱住:“我知道先帝的事你很难过,也知道你一直自责,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再如何他也活不过来了。可我还活着啊,我们都还活着,就算为了我,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他徐徐抬手回抱住她:“我这条命是郡主的。”
第80章 死不成
沈嘉禾捧住他的脸,哽咽睨住他:“我不许你死,也不许你伤害自己,你若不听话,以后就不必见我了!”
祝云意强忍住喉头不适,看着她笑:“我永远听郡主的话,郡主让我活着我便活着,郡主让我去死我绝不犹豫。”
她逼他服毒那次他也是这样丝毫没有犹豫,沈嘉禾心口悸动:“你只能同我死在一处!”她低头吻上他的唇。
十日后,祝管家等人都到了。
陆家二老还是头一回来郢京,中间只知道有人把他们从相州乡下接走,二老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到处有人在说陆首辅行刺天子被杀,后来辛衣舒半道和他们汇合,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此刻见了祝云意二老才哭着问起缘由。
陆玉贞边哭边道:“我就说大哥不可能行刺先帝的,大哥一定还活着,爹娘你们还非不信!”
沈嘉禾关门出去,祝云意虽不是真正的陆敬祯,但这也算是陆家的家务事。
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里面先是安静了会儿,后来又听得有人在哭。
祝云意将真相一一告知,他跪在陆家二老面前:“爹娘养育之恩不敢忘,只要二老不嫌弃,不管我姓什么,我一直都是你们的儿子。”
两个老人哭得不能自已,又叫陆玉贞赶快扶人起来。
“大哥。”陆玉贞抹着眼泪过去扶他,“你别跪,地上凉,东烟哥说你还病着。”
祝云意推开她的手:“我还没说完。”
“那也起来说。”陆母边哭边道,“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我和你爹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好,别再跪出毛病……”她说着亲自去扶他。
“娘。”祝云意没起身,“您和爹若愿意留在郢京,日后我侍奉二老。你们若不愿,等陛下为我翻案后,我再送你们回去,相州那边也不会再有闲言碎语。”
陆父抹着眼泪没起身,只让站在后面的东烟赶紧把人扶起来。
东烟没敢上前。
祝云意道:“爹还在生我的气。”
陆家二老当时没对外说他是捡来的,便是要他顶替陆敬祯成为他们真正的儿子,乡下观念重,如今他要恢复本来身份,他们老陆家就没有儿子了。
“爹不是生你的气,他就是一时有点没想明白。”陆玉贞扭头道,“您若是怕我们老路家后继无人,那我不嫁人了,我招婿入赘,给老陆家生儿子,成不成?”
二老愣了下。
陆玉贞道:“大哥有权有势,给我挑个夫婿不叫什么事,是不是大哥?”
祝云意一时没回过神来。
“东烟哥,愣着干嘛,帮忙扶我哥起来啊!”陆玉贞招手,“别真叫他跪坏了!到时候我嫂子可要心疼坏了。咦,我嫂子呢?”
东烟:“……”您那嫂子进门遇见徐成安后搁院外聊半天了呢。
陆家人在里头聊了什么外面不知道,但陆玉贞那句要招婿的话吼得实在大声,别说沈嘉禾,连正好路过的几个下人都听见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侍卫、家丁……但凡这府上是个未婚男的都来辛衣舒面前自荐了。
陆玉贞后来出门就收到了一沓未婚男子的生辰八字。
“这些都是想给你当赘婿的。”辛衣舒道,“听说消息都传到外面去了,祝管家已经被好几个媒婆叫住了,都忙着塞生辰八字呢。”
陆玉贞:“……”
“我也就那么一说,我大哥说还得养我两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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