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不好,再加上脖颈处那条泛红的伤口,看着越发令沈嘉禾心疼,她捡起马车内的绒毯将有些轻颤的人裹住,一面问:“楼上发生何事?”
东烟忙道:“谢御史要杀我们公子!”
沈嘉禾的脸色微沉,她随即道:“他要杀的是陆首辅。”
“对啊,我……”
陆敬祯重重一咳,东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马闭上嘴。
“我没想到他会动手。”陆敬祯道。
得知祝云意没受伤,沈嘉禾整个人冷静下来:“这也怪不得他,在他看来,他成了陆首辅手里的弃子,而陆首辅以监军身份前来,无论战事成败与否,首功必然会被陆首辅抢走,谢莘要想获得我的信任,他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就是杀了陆首辅。”
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但他不知道来人不是陆首辅。”沈嘉禾有些后怕轻握住书生的手,“幸好严冬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同他说了什么?”
死士不是李惟的人,也不是谢莘自导自演,连他都认定了是陆敬祯派人杀他,只有陆敬祯自己知道不是。
这事便是告诉郡主,她也不会信不是陆敬祯做的。
陆敬祯底下思绪过得飞快,他抬眸道:“我虽对这位谢御史知之甚少,但先前听将军所言也知他胆子不大。就算知道杀我……陆首辅是唯一的出路,我也不觉得他能拿得起那把刀。”
沈嘉禾拧眉看向他。
陆敬祯抿唇:“他有事瞒着陆首辅。”
就在刚才谢莘举刀刺向他的那一瞬间,陆敬祯突然想,谢莘千方百计来豫北军营,真的只为了杀沈慕禾,替郡主报仇吗?
东烟心中震惊:“公子这是何意?”
陆敬祯也还没想明白。
“将军。”外头传来徐成安的声音,“谢御史说要见您。”
“知道了。”沈嘉禾又看向陆敬祯,“好好歇着,我很快回来。”
临下车,她还不忘嘱咐东烟,“他身子弱,经不住吓,你寸步不离守着。”
“是,将军。”
沈嘉禾刚跳下马车,身后车帘被人掀起,陆敬祯朝徐成安道:“徐校尉请陪着将军。”
徐成安哼了声:“行了,这用得着你操心?好好养着吧,这都能吓瘫,笑死个人。”
陆敬祯一点不恼,看着徐成安跟着沈嘉禾进客栈,他松了口气。
他猜都能猜到谢莘找郡主说什么,但有徐成安在,公事就只能公事收场,他那些缅怀郡主的情意就不必说出来了。
房间里的桌椅都已经恢复了原样。
沈嘉禾进去时,大夫正好给谢莘看完在收拾药箱。
谢莘躺在床上,青梧在给他擦伤的手臂上药。
“如何?”沈嘉禾问。
大夫叹息道:“这位公子本就风寒未愈,眼下又伤了肋骨,我给开了方子,万不能有咳嗽,不然会很难熬。”
严冬那一脚踹得这么狠?
沈嘉禾忙问:“这么说又得修养一段时日了?”
大夫点头:“要的,得小心养着,切勿走动劳累。”
沈嘉禾点点头:“我必定让他在客栈好生歇着,有劳大夫。”
大夫告辞离去。
徐成安不觉摸了摸下巴,是他的错觉吗?将军听说谢御史伤了肋骨需要继续修养莫说一点心疼都没有,似乎还挺高兴。
楼下那位只是被吓得腿软,将军冲下楼时脸色难看得仿佛祝云意让人捅了几十刀。
哎呀,这么一想,谢御史着实有点可怜,明明他才是差点和郡主成亲的人啊。
沈嘉禾完全没在意徐成安的脸色,她快步行至床边:“方才发生何事?”
谢莘疼得脸色惨白,他先是看了看青梧,又看了看徐成安。
沈嘉禾干脆坐了下来:“他们都是自己人,无需避讳。”
谢莘咬着牙:“将军方才该让我杀他的,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军,为了豫北军!只要陆首辅一死,来日将军收复失地,功劳自是将军的。”
青梧吓一跳:“谢御史大义啊!”她扭头,“将军,现下再去杀还来得及吗?”
徐成安嗤笑:“我看谢御史眼下连下床都困难,怕是有点难。”
青梧转身踢他一脚:“那你去把人骗上来杀啊!”
徐成安似笑非笑看着自家将军:“那我可不敢。”
青梧简直不敢相信,捶他一拳:“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徐成安?”
沈嘉禾没空理会那两人,目光落在谢莘脸上:“你杀了监军,就不怕陛下杀你?”
谢莘道:“陆首辅一死,陛下无人可用,只要我假意替他打探消息留在豫北,陛下不会杀我的。”
“谢御史好算计。”沈嘉禾遗憾道,“可惜错过好时机了,眼下便是我去请,想必陆大人也不会再上来了。”
谢莘满脸绝望,是,他错失良机了。
差一点!
就差一点啊!
“将军就打算这么把功劳拱手相让?”他忍不住问。
沈嘉禾无奈耸肩:“谢御史还有更好的办法?”
谢莘噎住。
沈嘉禾起身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左右这场仗还没打。”
谢莘见她要走,忙撑坐起来:“我随将军去营地吧,我从小熟读兵书,若真打起来,或许我可以帮忙的!”
沈嘉禾转身轻按住他:“谢御史这伤是为我受的,我怎么能让你带伤上阵?还是好生在此修养,否则我心难安。青梧,你好好伺候谢御史,不得有半点怠慢。”
青梧“啊”了声:“我不回营地,那将军若有什么不便……”
沈嘉禾蹙眉:“什么不便?”
“就是……”青梧纠结一番,“万一将军有个受伤什么,没有我,谁给将军上药。”
“哦,你说这个。”沈嘉禾摸着剑首的随型碧玉,唇角含笑,“有人的。”
青梧:“……谁啊?徐成安?!”
徐成安一阵惊悚:“怎么可能是我?”
青梧盯住沈嘉禾:“那是谁?你背着我在外头有别的通房了?”
徐成安:“……”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做到把通房说得这么面不改色的?
谢莘:“……”说什么沈将军对夫人情深义重,还不是在外头养着通房?
沈嘉禾瞪眼往青梧额角弹了下:“能不能盼你家将军点好?好端端的,我就非得受伤吗?走了,成安。”
客栈外,东烟正好包扎完伤口从马车上下来。
沈嘉禾钻上马车,吩咐去营地。
陆敬祯问了楼上情况,沈嘉禾便将谢莘断了肋骨的事说了说。陆敬祯细细看着郡主脸色,她在说到谢莘伤情时并无如何心疼不舍,他垂目松了口气。
知道谢莘手里还有那道赐婚圣旨时,他嫉妒自卑到了极点,如今看郡主对他并无什么情意,他才稍稍放心。
“对了,你之前对季府尹说了什么,把他吓得都哭了?”沈嘉禾问。
陆敬祯轻笑:“他哭可不是被我吓的,他是心疼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银子又要吐出来。”
沈嘉禾挑眉:“嗯?”
陆敬祯道:“我让他好生修葺将军府邸,若每年都稍微修一修也不至于这般工程浩大,眼下他贪墨的银子估计都花得差不多,再来修葺……不得哭他一哭?”
沈嘉禾笑起来:“不过修好了我也不想去住,我在营地都习惯了。”
陆敬祯眉梢挂着温和笑意:“你住不住是你的事,但他必须把银子都吐出来。”他看她眼底有担忧,又道,“放心,我处处拿陛下压他,他不会疑心我是为沈将军出气。”
沈嘉禾心里暖暖的:“这些其实是小事,你不必为这事去冒险,万一被认出来……”
“不是小事。”陆敬祯起身坐到她身边,轻嗅她身上的幽香,“有我在,日后无人敢欺负你。”女子本柔弱,郡主却以女儿身撑起豫北军的担子,还要护着豫北侯府,而他这些年日日给她使绊子,想到这些,陆敬祯便觉得如何待她好都不够。
从前但凡遇到什么事,沈嘉禾都习惯武力解决,她从来没想过事情还有这样轻描淡写就能解决的,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一个书生能给她出气。
“要是你能参加春闱就好了,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拔得头筹。”沈嘉禾想起这事就很遗憾,她勾住他的手,“三年后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陆敬祯哽住,便是再多个三年,祝云意也不可能金榜题名。
沈嘉禾没听他说话,知他错过春闱定也不好受,便转口问:“赶路辛不辛苦?”
陆敬祯这才又笑:“陆大人的马车铺的都是金丝软被,一点不辛苦。”
沈嘉禾哼了声:“陆狗倒是会享受。你得把他关柴房里,让他睡一睡柴房地板才解气。”
陆敬祯:“……是关柴房了。”
“那便好。”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了敲马车,徐成安提醒:“将军,快到了。”
沈嘉禾莫名其妙:“直接进去,召集将军们去军帐议事。”
徐成安压了压声音:“将军,监军大人本来也不可能住军营,没有他的营帐啊。”
沈嘉禾倒是差点忘了这事,她略一思忖:“他住我那。”
陆敬祯的心头一跳。
徐成安终于没忍住,一把用刀柄挑开了窗帘:“住您那??他……他是陆大人啊,怎么能住您那?”
沈嘉禾笑:“就因为他是陆首辅,住我那,有我看着,谁还有不放心的吗?”
徐成安:“……”
陆敬祯轻言:“将军说的对。”
“行了,风沙大。”沈嘉禾推开徐成安的刀落下帘子。
徐成安扭头就对上东烟那张哀怨的脸,他拧眉:“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睡将军营帐的!”
东烟很不甘心:“你不再劝劝?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徐成安:“……”一男一女更不成体统好吗!!
将士们听闻陆首辅要住营地,大家脸色都极差,军帐内的气氛更是一朝回到了隆冬时节。
来抢功还不够,这是还要监视他们整个豫北军营?
熟料沈将军入帐脸色不说尚佳,简直高兴得很。
“诸位将军怎么一个个吃了败仗的表情?”沈嘉禾上前坐下,“坐坐坐。”
陈亭径直问:“不是说季府尹早就收拾了官邸的院子给他住吗?陆首辅为什么要住这里?”
“方便我看着他。”沈嘉禾十分从容,“住我帐中,正好我能监视他,日后军机要务也不让他参与,此战首功他也不会拿,诸位将军可还有疑议?”
众将本有一肚子疑问,眼下听沈将军这么一说,全都噎住了。
片刻,才听陈亭问:“陆首辅他竟愿意?”
沈嘉禾摆摆手:“没什么不愿意的,毕竟我有他的把柄。”
“是何把柄?”
沈嘉禾忙完回营已入夜。
帐内烛火微跳,青年正执笔伏案。
“写什么?”沈嘉禾将长剑搁在架上,快步走过去。
“给郢京的信。”陆敬祯轻看她一眼,“监军到了雍州,自然要跟陛下汇报军情。”
沈嘉禾拧眉:“这信你怎么能写?陆狗的字迹小皇帝必一眼就能认……”她的话语一顿,看着眼前这满纸不是祝云意的字迹,又见边上搁了页手抄的摘要,“这是……”
“来时路上让陆大人手抄了一段。”陆敬祯笑问,“仿得还行吧?”
看着这一手和陆敬祯一模一样的字迹,沈嘉禾惊讶地张大嘴巴。
面前之人仍是低头认真写字,沈嘉禾干脆摆了椅子过来,坐在案前支颔看他。
祝云意怎么那么厉害啊,学识渊博,还那么聪明,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只是报个平安。”陆敬祯轻声道,“顺便告诉陛下,我已打入敌人内部,同沈将军同吃同住,时刻监视沈将军动向,让他坐等喜讯。”
沈嘉禾眉眼一弯:“你还挺能扯。”
陆敬祯笑:“我这不是句句实话?”
沈嘉禾想了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将军。”东烟端了药进来,“公子的药。”
陆敬祯放下笔,将信放在一侧晾着,一面接过药盏便喝。
“怎么还在吃药?”沈嘉禾起身上前,先前书案上的烛火太近,瞧着他脸色尚好,眼下靠近才发现唇色有些白,额头还浮了层虚汗,她当即蹙眉去摸他的额头,“水土不服吗?”
“不是。”陆敬祯没躲,将空碗递给东烟,“先前同你说过的,辅以银针的药。”
沈嘉禾自然想起来了,她不免担忧问:“是药三分毒,你身体刚好些,这样乱吃药不会有事?”
“这药无碍的。”陆敬祯笑笑,“云道长知道我的身体,里面加了不少温补的药,将军上回叫徐校尉送来的,你忘了?”
沈嘉禾倒是没忘:“还没吃完?”
陆敬祯应声。
这方子的确是云深处给的,但不是什么用来辅以易容秘术的药,而是配合心法修复经脉用的,沈嘉禾在军帐议事时,他刚修复过经脉难免有些乏力。
沈嘉禾看他往书案撑了把,忙上前将人扶住:“今日刚到,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千万别病倒。”
“不会。”他笑笑,听话过去榻上坐下,抬眸见东烟还站着,“这里不用伺候了。”
东烟的脸色十分怪异,步子倒没挪动半分。
沈嘉禾扭头看他:“严冬,你还有事?”
东烟呵呵:“将军买我不就是为了看顾公子吗?小的从前就是这样寸步不离守着公子的。”
沈嘉禾倒是没想到严冬竟然这么尽职,她忍不住道:“你辛苦了。现下有我,你下去吧。”
东烟咬咬牙,还想找机会留下,身后帐帘被人一把掀起,接着一只大手拎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外拖。
“喝酒去,去去身上晦气。”徐成安走得头也不回。
“不是……你等等,我还得守着公子……”东烟挣扎着,“徐兄,你不会真的觉得两个男人同住一帐妥当吧?”
徐成安冷笑:“不然还能怎么样?”留你在帐中发现将军是女儿身吗?
“不然我们一起去帐中守着吧?”
徐成安:“……”
“你是将军雇的人,又不是卖身给他祝云意了,守什么守?”徐成安没松手,“放心,我让人守着将军的营帐了,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外面都不会知晓。”
东烟十分忧心:“将军不会搞出人命吧?”公子身子刚好点!
徐成安冷不丁一笑:“将军搞不出人命!”就算睡了,将军也会喝逼子药的!
帐帘一落,陆敬祯便要起身。
沈嘉禾拉住他:“去哪?”
陆敬祯轻声道:“晚上我打个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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