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先上。”陆敬祯轻握住她的手腕,凝神一笑。
徐成安又道:“哎呀,我们小姐以前上马车从来不踩马扎的。”
沈嘉禾:“……你不说话能死?”
但她现在是个小娘子啊,沈嘉禾便心安理得由夫君扶着,小心翼翼踩着马扎弯腰上了马车,连步子都没怎么跨大。
徐成安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他扬手挥了挥马鞭,喝了声“驾”。
车轮轱辘滚动。
车内,陆敬祯握着沈嘉禾的手没松开,目光淌过女子娇容,她不擅贴妆,大约也从未学过,只是简单抹了些口脂便已见女儿娇态,和初见她时的清华高贵一样,让陆敬祯一时移不开眼。
“这就看傻了?”沈嘉禾心里有些得意,却还是若无其事道,“我这就随便换了身衣裳罢了,你是没瞧见阿音好好打扮的时候,那才是美得连我看了都羡慕不已。”
易璃音从小就生得极美,盛装打扮后更是美得犹如天女下凡,连沈嘉禾看了都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珠宝都送到她面前以博美人一笑。
面前书生眼底沉一抹秋色温情,他轻笑:“在我眼里,你便是最好看的。”
沈嘉禾的心脏“咚咚”猛跳两下,她情不自禁俯身用力抱住他:“祝云意……”脸颊轻贴,她与他咬耳朵,“你若不是这张脸,我真想吻你。”
陆敬祯顿时犹如胸口遭大锤:“……”
外头徐成安挖了挖耳朵,习武之人听力太好有时候也是个烦恼。他握着刀鞘轻拍着马臀道:“小姐莫忘了,我们姑爷如今姓杨了,他是漳州泥瓦匠杨定的弟弟杨宁,成德三十五年南下求学,奈何学识不行,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最后只能凭这脸好看当了我们沈府的上门女婿。”
陆敬祯:“……”徐成安这张嘴是真的欠抽。
杨宁南下求学,又遇战事无法与家人团聚失散,这些年在外已经娶妻是他们一早就定好的身份,但谁来告诉他,杨宁怎么就转身变成入赘的了??
沈嘉禾倒是接受良好,扭头道:“成安,对你家姑爷尊重点!”
徐成安笑起来:“好的,小姐。”
陆敬祯:“……”
这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因为赶得及,有时需得在外过夜,陆敬祯一路都没什么时间修复经脉,倒是药沈嘉禾每日都嘱咐徐成安给他熬着。
这样马不停蹄,第四天天刚亮,马车就抵达了漳州城外。
此时,城外不少要入城的百姓正在排队。
徐成安将马车停靠在一边,下车打听了一圈,回来便说漳州城没什么异常,同如今大周内所有普通城池并无不同,除了城内多了不少契丹人,还有辽军把守。
沈嘉禾听完点点头:“我们的身份文牒都准备好了?”
徐成安拍拍胸脯:“小姐放心。”
杨定的确有个弟弟南下求学,后来成德三十七年,两国起了战事,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弟弟。
先前沈嘉禾和他联络时,他还曾托沈嘉禾打听过,只可惜沈嘉禾没找着人。
也许杨宁曾在战时试图回过漳州,也许他这些年在别的地方出了意外。
一想到杨定会空欢喜一场,沈嘉禾内心不免有些歉疚。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才轮到沈嘉禾等人入城,守城的辽国侍卫看了徐成安递上的身份文牒,又与边上人耳语一番,命沈嘉禾和陆敬祯下车,前后仔仔细细搜查一番,又让人将他们带去府衙。
从大周前来走亲访友的人一律先带去府衙,待被访之人前来认领。
陆敬祯轻握着沈嘉禾的手跟上前面的士兵,小声道:“他们把杨定叫来时定不会告诉他是谁来找他,杨定不可能连自己弟弟都认错。”
徐成安道:“希望杨定真的能来吧。”
若杨定早就死了,他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陆敬祯却看向徐成安:“他认识你吗?”
徐成安摇头:“他们原本的校尉死于成德三十七年那场战役,他是后来从都尉升上来的,这个级别不必直面将军,我和将军都没见过他。但他应是见过将军,毕竟豫北军中士兵很少没见过将军的,但弟妹总不能越过你这个亲弟弟去见他吧?再者说,将军现在是女装打扮,他见了未必能认得出。”
陆敬祯沉下脸,这就难办了。
倒是沈嘉禾一脸从容抬眸笑笑,言语也没刻意压着:“夫君放心,纵是多年未见,兄长怎会认不出弟弟?”
说话间,她略踮起脚尖在陆敬祯右耳垂轻咬了口。
陆敬祯的呼吸一窒,脖子都腾地红了一片。
带路的辽国士兵也跟着一愣:“你们周朝现在民风居然这么开放了吗?”便是在他们大辽也不会当街这般啊!
徐成安:“……”他看过去就见将军唇上的口脂将祝云意耳垂整个染成了红色。
正说着,前面到了府衙。
州府门口停着几辆车,上面似乎堆满了药材。
士兵领他们进去,正好见一人带着一队士兵从里面出来。
士兵忙退至一旁,右手扶着左胸行礼:“乌洛侯大人。”
那人穿着军官服侍,乌黑长发便编成一股股的小辫,随意披在肩上,他的目光在沈嘉禾一行人身上淡扫了下,没多做停留,径直带人出去。
漳州府衙内外如今全是辽国人。
契丹人高颧骨、高鼻梁,同汉人长相一眼便能区别,但刚才那人比起他们一路而来遇到的契丹人轮廓更加凌厉分明。
姓乌洛侯,陆敬祯依稀记得似乎是某个部族的大姓。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士兵把他们带进一间屋子说。
很快,屋子外就多了几个士兵守着,门便一直敞开着,好方便他们监视。
屋子完全空置,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累不累?”陆敬祯垂目看身侧的人,换了女装后,总觉得郡主越发娇俏可人,让他忍不住总要怜惜。
沈嘉禾轻笑:“不累。夫君身子弱,还好吗?”
徐成安实在不愿听他们你侬我侬,转身往外面的士兵手里塞碎银,眯着眼睛笑:“听说汉人在漳州都过得不错,是不是真的啊?”
士兵没拒绝碎银。
年长些的笑:“你们听谁说的?”
朝廷对汉人的赋税连年加重,不少汉人过不下去都逃出城,去乡下种地了,不错个屁不错。
年轻的又问:“你们在周朝过得不好吗?”
徐成安叹气:“那个戍边的沈将军一直想将漳州收回去这事大家都知道吧?打仗要银子啊,这银子哪里来?还不是苦了我们百姓?这三年的重税都快让我主家活不下去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们小姐的贴身丫鬟去年怎么突然嫁人了?”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这他们哪知道?
徐成安越说越起劲:“府上没钱啦,养不起了,我们老爷心生一计,卖丫鬟赚点彩礼钱啊。我和你们说,要不是我力气大,能干活,我也会被他们卖掉!”
两个士兵眼底生出同情。
“都一样。”年长的道,“掌权的永远不知道底层百姓的苦。”
徐成安点头:“这不是来投奔我家姑爷家了吗?若这边行情好,就不打算走了。你们说,这漳州到底是归辽还是归周,同我们平头老百姓又有何相干?”
这边聊着,外面说杨定到了。
两个士兵脸上的笑容一收,手按上腰间佩刀。
年长的示意陆敬祯往前,他便拔刀抵着陆敬祯后腰警告:“一会出去见了人,你不许开口说一个字,不然就杀了你!”
因为收了碎银,他朝徐成安看了眼,一耸肩,“没办法,上头交代,防细作混进来。”
他说着,打量了下里头那位满脸担忧的小娘子,尽管这对夫妇怎么看都不是什么细作,但他们也不敢违抗上头命令。
陆敬祯被推着走到了外面。
杨定是在做工半途被叫来的,脸上还沾着泥浆,裤管衣袖全都卷得老高,常年在外劳作令他的皮肤晒得尤其黑。
他愣愣看着被带到眼前的这张陌生的脸。
那个把他找来的士兵只说有人找,让他来看看认不认识。
陆敬祯往杨定面前一站,看着面前那人毫无波澜的眼神,心下觉得要完。
但一瞬间,面前的人突然朝他冲过来:“二弟!真的是你!”
陆敬祯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用力抱住,杨定又哭又笑,“这些年你去哪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们多想你吗,二弟!”
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陆敬祯抬手回抱住他,努力哽咽道:“大哥,我回来了。”
“回来啊,回来好啊!”杨定拍拍他的背,“让大哥好好看看你!”
这边,沈嘉禾和徐成安也被允许走出房间。
“夫君。”沈嘉禾轻唤道。
陆敬祯忙将人拉至身侧:“大哥,这是我娘子沈氏。”
“大哥好。”沈嘉禾行了礼。
杨定明显愣了愣。
徐成安上前道:“既然姑爷他哥到了,那我们不如先回家说?”
杨定:“姑爷?”
徐成安道:“是啊,姑爷他哥,姑爷早就入赘我们沈家啦。”
“什么?”杨定十分夸张大叫一声,“我们老杨家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爹娘盼着你光宗耀祖呢,你居然不声不响入赘了?!”
徐成安哼笑:“他反正也落榜了,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是你家小姐诱得他考不上的吧?”杨定发怒拎住陆敬祯的耳朵将人往外拖,“当时全家砸锅卖铁送你去上学,你全忘了?你不好好读书就罢了,你还入赘!你对得起爹娘吗!回去我必定抽得你屁股开花!”
沈嘉禾忙提群追去:“夫君……大哥你别这样……”
徐成安又掏了点碎银给两个士兵:“见笑见笑。”
年长的啧啧:“说实话,入赘确实丢人。”
年轻的点头:“在我们大辽,男人便是死也不入赘!”
徐成安:“呵。”
杨定一路骂骂咧咧,后来他带人进了一条小巷子,踢开了一间朝东的小门,拎着陆敬祯穿过里头院子,又踢开里面一间房门。
里头正在做针线活的女人被吓一跳:“当家的……”她看到跟在杨定身后的几人愣了下,“这几位是……”
杨定使了个眼色:“出去守着院子。”
女人会意,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
房门很快被关上。
杨定松手退开几步,目光落在陆敬祯身上:“你是豫北军中何人?”
突然有人来找,他虽不认得,却见那人特意把右耳垂涂红。
弟弟杨宁生来右耳垂便有一块红色胎记,这事他只在弟弟失踪后同沈将军提过。
“他是我的军师祝先生。”沈嘉禾上前一步,将书生拉至身后,目光微凛看向杨定,“杨校尉,去岁开春后,何故一直收不到你的回信了?”
陈校尉死后杨定是按职级继任的,他校尉一职并未得正式册封,会这样叫他的人……
杨定的眸子忽地紧缩:“您是……”他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子,那个称呼不敢轻易喊出口。
徐成安笑了笑:“我就说将军的扮相极像女子,瞧瞧,连杨校尉都不敢认。”
还真是沈将军!
杨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前的级别无需直面沈将军,但也曾远远见过,那位少年将军生得的确清秀,只是没想到他换上红妆竟这般雌雄难辨。
“姑爷他哥?”徐成安凑上前在他面前挥了挥。
杨定骤然回神,忙跪下:“参见将军!”
沈嘉禾亲自扶他起来:“无需多礼。”
杨定又看向那书生模样的青年:“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陆敬祯一面抚着耳朵,一面笑:“无事,大哥还是叫我二弟。”
虽然这处院子不曾暴露,但也怕隔墙有耳。
杨定点头,刚张口,却听面前的沈将军道:“你让我找人的事,对不住,人我没找到。”
杨定料想如此,这些年大周那边也传来过不少声音,尤其是沈将军通敌叛国的谣言在辽国境内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三城百姓在辽国人的压榨下对沈将军更是深痛恶觉,连杨定也逐渐动摇本心。
如今见沈将军亲自前来,那些虚无谣言不攻自破。
他没多说,只问:“二弟和弟妹此番来找我,是为了……?”
沈嘉禾道:“夫君离家太久,想回家了,不知大哥做好准备了吗?”
杨定的眼眶一热,他们这些人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
他应该坚守本心,沈将军怎么会放弃他们,放弃大周国土呢?
这些年,契丹人虽然没屠城,但辽国对待汉人政策严苛,早就压得大部分人快活不下去了!
“这些年家里亲戚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还剩下三百八十九人。”杨定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所有亲戚名录,二弟看看。”
陆敬祯接过:“好。”
沈嘉禾摸着下巴,不到四百人,好好计划应该也够用。
正说着,外面穿敲门声。
很快,女人隔着门道:“当家的,是乌洛侯大人府上下人,说是今日要将屋顶修好。”
杨定应门:“知道了,就说我马上去。”他又看向沈嘉禾,“我还得出去一趟,天黑前会回来。”
陆敬祯却问:“城里姓乌洛侯的多吗?”
杨定道:“就一人,乌洛侯律,你们认识?”
“见过。”沈嘉禾道,“去州府时正巧见他带人押送一堆药材要走,城中有事发生?”
杨定道:“不是漳州,泰州那边有疫情,得有大半个月了,似乎难以控制,城里的药铺都快搬空了。听说泰州那边的契丹人差不多都撤出了,刺史就不想管,这位乌洛侯大人是南院大王的亲信,他执意要继续运药材去泰州,刺史也不好多说什么。”
徐成安道:“那这乌洛侯律听起来像是个好人。”
陆敬祯道:“成安,你跟着大哥一起去看看,我从妻家带来的小厮到了这也得帮忙干干活才是。”这一路陆敬祯算是看出来了,徐成安这张嘴简直是探听消息的一把好手。
徐成安:“……”
沈嘉禾点头:“既是去乌洛侯律府上,去摸摸情况也好。”
徐成安憋了一肚子气跟着杨定出门上工了。
沈嘉禾换了身男装也要上街看看,她转身见陆敬祯跟着要出门,便拦住他:“你不必去,我一个人行动快,大哥已让大嫂收拾客房,你在家好好休息,晚上等大哥回来,今晚还有的聊。”
“好。”
先前日日辅以汤药修复经脉,陆敬祯的身体松快许多,这几日一停下,体内失控真气不免有些反复。
陆敬祯去了客房便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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