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这人其实也不似想象中的柔弱。
沈嘉禾今日女装出行多有不便,好在有杨定跟着,这才周旋一番拿到了江枫临买的药材清单。
刚出药铺门,沈嘉禾便见徐成安坐在了马车上。
她疾步过去,推开车帘便见祝云意闭眼轻倚在车璧上。
“受了些内伤。”徐成安先开了口,“需得吃几贴药。”
沈嘉禾轻手轻脚上了马车:“严重吗?”
徐成安垂目道:“还好,不是很严重。”
沈嘉禾没再说话,弯腰入内,她轻声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捞过来。
他蹙眉轻哼了声。
沈嘉禾干脆将人环住:“是我。”
他紧蹙的眉宇徐徐舒展,似是终于卸下所有防备。
杨定还是没想通将军到底是怎么躲过验明正身这一关的,不过看大家的神色,他也知晓刺客一事不会再怀疑到将军头上了。
“我们的人去城门看过,还是紧闭着。”杨定小声说。
那是必然。
徐成安哼了声:“乌洛侯律便是把整个漳州城翻个底朝天他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杨定没多问:“可眼下漳州戒备森严,我们该如何行事?”
徐成安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会有办法的。”
后来回了杨家,徐成安刚把人背进去,祝云意就醒了。
徐成安:“……”怎么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钱氏先前还担心得不行,此刻见一个不少都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又见军师受了伤,她忍不住拉着杨定问:“怎的专挑祝先生用刑?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点声。”杨定拉她至院中,“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好生把药煎好。”
这厢,陆敬祯没继续睡,那张药材购买清单平摊在桌上。
徐成安看了好几眼:“玄参半斤,连翘半斤,羌活一斤……咝,这能看出是什么方子?”
沈嘉禾到手就看过,江枫临应该是缺什么就买什么,至于药方用量几钱几分那都是要斟酌的,这张清单的确看不出什么,毕竟没什么方子用药论斤开的。
陆敬祯先是让人准备笔墨,亲自将清单誊抄一遍:“我们看不出什么,乌洛侯律也必然看不出什么。”
徐成安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他的指尖在纸张上点了点:“我就当它是治疫病的方子。”
徐成安瞪大眼睛:“你这是被乌洛侯律一掌拍傻了?你这方子连用量都没写,一看就是假的。”
陆敬祯轻笑:“都写全了,我还怎么跟乌洛侯律做交易?”
沈嘉禾神色微凝:“你要诈他?”
他从容道:“不算诈他,方子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沈嘉禾的眸子微闪:“你是说江枫临?”
眼下他们被困在漳州,却可以借乌洛侯律的手去泰州抓江枫临。
沈嘉禾的目光悄然落在书生脸上,他究竟是何时想到的?
陆敬祯轻笑:“要不要赌一把?”
徐成安脱口道:“若江神医手里真的有方子,那便是天大的功劳,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还愁百姓们不拥戴将军吗?”
“江枫临便是有方子,他也没有药。现在能以最快的速度配齐药方用量的人,只有乌洛侯律,所以这个功劳我要卖给他。”陆敬祯徐徐道来,“借他的手平泰州疫病,我们便能提前开战,他也算是变相帮我们收复失地,这难道不够令人振奋吗?”
徐成安张大嘴巴,乌洛侯律不过打他一掌,他这是直接拎着乌洛侯律的衣领明晃晃抽他几百巴掌啊!
太狠了太狠了。
沈嘉禾突然问:“为什么一定得是乌洛侯律?那功劳给漳州刺史不是更好?”毕竟将来事成,耶律宗庆不会知晓泰州疫病平定是加速两国战争的导火索,而她心里还怨恨乌洛侯律打伤祝云意的事!
陆敬祯摩着桌沿,苍白脸上染几分笑意:“我要确定一件事。”
翌日大早,沈嘉禾便让徐成安去乌洛侯律府上递了拜帖。
因为前一日祝云意妻家卖药的铺垫,乌洛侯律很快便同意见他们夫妇。
于是被他全城通缉的刺客沈慕禾就这样挽着夫君的手大摇大摆进了乌洛侯律的府邸,还被府上下人好茶好水地伺候着。
不多时,乌洛侯律便来了。
“乌洛侯大人。”
陆敬祯携娘子起身行了礼。
“杨二郎。”乌洛侯律的目光略过面前这人虚白脸色,大步至主位坐下,这才又道,“你若是打算卖药给我,那就免了,我手里药材够用。你们夫妇从周朝而来,这便是想在我大辽发国难财?”
他顿了顿,“学识不多,见笑。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病的大多是汉人,也是你们的同胞,这种钱你也挣?”
陆敬祯笑了笑:“我们是商人,银子自然是要赚。买药材这事是我来漳州之前的想法,来了之后,我就改了主意。”
乌洛侯律挑眉:“哦?”
陆敬祯道:“比起千里迢迢耗时耗力把药材运来,不如我把药方卖给大人。”
堂上之人神色微变:“你有对症药方?”
陆敬祯取出昨日誊抄的清单,双指夹着轻轻一抖,白纸黑字便看得一清二楚。
乌洛侯律接过纸张看完便笑:“杨二郎,你管这叫药方?”
陆敬祯从容道:“疫病方子大同小异,重要的自然是用量几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真正的药方,事后我自然会给大人。不瞒大人说,我的人早在漳州封城前就去了泰州,这桩生意大人不想同我做,那我便找别人了。”
乌洛侯律沉下脸:“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辽国境内的经营权。”
乌洛侯律笑:“杨二郎看得起我,便是我想允,也没这权力。”
“泰州疫病将近一月依旧束手无策,一旦大人手握驱症药方,这么大的功劳,还怕贵国皇帝陛下没有封赏吗?”
乌洛侯律突然笑出声来,手里药方被轻易揉成团,他睨住陆敬祯:“这交易我不想做,这功劳我也不想要。”
什么?
沈嘉禾心头一跳,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他居然不要?
陆敬祯脸色依旧:“因为大人要的赏赐辽廷给不了?”
乌洛侯律的脸色骤变,原本闲适而坐的身躯倏然挺直。
这话说得沈嘉禾都冷不丁惊了惊,她倏地看向身侧之人。
看乌洛侯律的神色,陆敬祯便知他先前猜测是对的。
乌洛侯律打败豫北军时,辽廷不是没有封赏,应当是他们给不了乌洛侯律想要的东西。
裂痕在多年以前便已铸下。
陆敬祯又道:“大人想要的,我能给吗?”
乌洛侯律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杨二郎,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什么药材药方我都不在乎,泰州城会死多少人我也不在乎,今日我会坐在这里与你废话半天,不过是因为另一个汉人也在漳州城。你若能帮我找到那人,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考虑你的提议。”
陆敬祯不觉蹙眉:“谁?”
乌洛侯律道:“大周镇国将军沈慕禾。”
陆敬祯的手指微勾,他果然还没放弃抓沈将军,他稳着情绪问:“你找沈将军做什么?”
乌洛侯律笑:“我要和他做一桩交易,一桩,你无法代替他和我做的交易。”
陆敬祯猝不及防:“……”
沈嘉禾:“??”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陆敬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乌洛侯律突然要找沈将军做什么交易,这中间他没来得及想明白,干脆起身道:“今日我抱着诚心来同大人交易,大人不欲同我合作大可直说,沈将军此刻自然是在大周境内,怎会在漳州城?娘子,我们走。”
他轻握住沈嘉禾的手便走。
身后之人忽而道:“他就是来了漳州,是我把他叫来的。”
沈嘉禾的步子一顿,她欲回头,却被陆敬祯握住了手臂。
陆敬祯扭头看去:“你叫她,她就来了?”
乌洛侯律笑笑:“我叫他他自然不来,但我若派人杀他呢?他难道不会好奇吗?”
沈嘉禾和陆敬祯对视一眼,两人自然都想到了阆县的那次刺杀。
那是乌洛侯律做的?
沈嘉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是的,她没有好奇,当时只是砍了几根手指头给耶律宗庆送去了。
这么想来,说不定耶律宗庆时至今日还一脸懵逼,或许还会觉得沈慕禾是个神经病。
陆敬祯默了默:“你派人杀沈将军时留下身份信息了?万一沈将军根本不知是你做的……”
“他都来漳州了,怎会不知是我?”乌洛侯律十分不耐烦,“只是不知为何他见了我就跑。”
沈嘉禾:“……”谁他娘知道他在等她啊,就他那连发三箭的架势,谁不跑谁是傻子!
乌洛侯律压着怒:“人,你们找是不找?”
沈嘉禾按了按额上有些突跳的青筋。
陆敬祯突然觉得压下的伤势快复发了,他揉着胸口道:“我等一介草民,如何能找得到沈将军?”
乌洛侯律倒是坦然:“我知你们汉人之间私下都有联系,你只需把消息放给他,让他知晓我泡了好茶在府上恭候大驾。”
徐成安沉默一路,快到杨家,他才终于没忍住:“所以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进去,再看着将军出来,最后嘱咐你们帮他找将军?”
沈嘉禾:“……”
徐成安憋着笑:“那茶将军去喝吗?”
沈嘉禾看向祝云意,上车后他便始终一言不发,她还以为他身子不适,刚想问他,却听他开口道:“将军恐怕得去见他。”
徐成安严肃了些:“姓乌的不会拿合作当幌子骗将军去杀吧?”
“应该不会,封城他也只说找刺客,没说找的是沈慕禾,便是有意隐瞒沈将军来漳州的事。”陆敬祯看向沈嘉禾,“他今日对我们全盘托出,不过是仗着眼下漳州还是封锁状态,反正所有人都进出不得。若沈将军不去见他,我们一个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很明显,乌洛侯律不可能让人知晓他曾试图跟沈将军做交易,这是叛国罪。”
末了,他又看向徐成安,“顺便说一句,乌洛侯律不姓乌,他姓乌洛侯。”
徐成安:“……”这么严肃的时刻祝云意为什么还要提醒他没学问这件事!
沈嘉禾抿唇:“我今晚去见他。”
徐成安惊道:“今晚?”
陆敬祯点头:“此事宜早不宜晚。”
晚饭后,陆敬祯给沈嘉禾交代了些事。
徐成安转身就换了夜行衣,说要跟着一起去。
沈嘉禾扶额:“眼下漳州正封城,城中藏着一个沈慕禾就罢了,要是再冒出来一个你,估计乌洛侯律马上就能猜到我的身份了。”
徐成安脸色难看:“我不放心。”
沈嘉禾拍拍他的肩,看了眼祝云意:“照看好他。”
后窗忽地被掌风劈开,再看,眼前黑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徐成安回头看向祝云意:“你不担心吗?”
“担心。”书生扶着桌沿,目光看向窗外夜色中,“但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我只能保证乌洛侯律不是要杀她。”
徐成安微噎:“你那么肯定?”
他点头:“便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去冒险。”
大约乌洛侯律是真信了杨宁会帮忙找人,沈嘉禾这一路过去,街上那些搜查刺客的官兵一个都没有看见。
就连乌洛侯府邸的侍卫也没看见几个,整座宅邸守卫松散,全然不像是官员宅邸。
沈嘉禾轻轻松松就进了内院,也不知乌洛侯律住哪间屋子,她刚用剑鞘抵开面前的房门,身后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的指腹轻推,剑刃出鞘半寸。
“沈将军?”身后传来乌洛侯律的声音。
沈嘉禾松了口气,转过身出了廊下,没摘面罩,直面来人:“听说乌洛侯大人要请我喝茶?”
第35章 金镯子
月华似水,款款落在院中之人身上。
今日再看,乌洛侯律还是不由得想到杨宁的那位娘子,身量果真有点像,要不是男女有别……乌洛侯律的目光落在沈嘉禾手里的剑上。
剑长四尺余,剑身通身银白,传闻这柄宝剑是用天外陨铁锻造,锋利无比。
他蓦地一笑:“果然还是这把镇山河更衬将军气质。”
不会错了,这便是沈慕禾的佩剑。
“当年我初次见它,还是在令尊手里,便是它一剑劈断我的佩刀。”乌洛侯律提及往事,眼神明亮,“后来我的重剑就是专门为镇山河打造的,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了。”
沈嘉禾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挂在剑首的碧玉剑穗轻晃着。
镇山河是哥哥的佩剑,是当初太祖皇帝赐给父王的,后来父王又传给了哥哥,而她这把不过是特意锻造得同镇山河一模一样的赝品罢了。
哥哥走后,镇山河便随同“郡主”棺椁一并入土,易璃音也曾问过她要不要把剑换过来,沈嘉禾始终觉得还是手里的赝品更趁手。
手指缠上剑穗,沈嘉禾声音清冷:“说是请我喝茶,这可不像是喝茶的局面。”
乌洛侯律缓步自阴暗中步出,朝她笑了笑:“我请沈将军来是想和将军做个交易。”
“是吗?”沈嘉禾微寒目光将来人锁住,手腕轻转,长剑应声出鞘。
剑气破开夜风朝乌洛侯律劈去,暮色里,沈将军话语冷漠,“那便先赢了我手里的剑再站着同我说话!”
陆敬祯屋内的烛火一直点着,快子时,窗户忽然被风吹开,烛火剧烈跳动两下,一抹身影卷着凉意一跃而入。
“回来了?”陆敬祯忙起身迎上去。
沈嘉禾反手关上窗户才转身:“怎还不睡?”
他给她披上披风:“夜深露重,先暖暖。”
沈嘉禾嗤的笑,将长剑丢下:“去床上。”
他一病就畏寒,被窝里也没多暖和,沈嘉禾干脆倾身将人抱住。
离京后,郡主时常会同他这般亲密,郡主不会知晓,被一个心悦多年的人这般搂抱是种多欢愉的感觉。
陆敬祯不免脸红心跳,他强压着情绪,呼吸轻敛问:“都顺利?”
“嗯,明日乌洛侯律便会去泰州找江枫临,拿到他手里的方子后,会尽快配出足够泰州百姓用的量。”沈嘉禾有点高兴,“我额外提了个条件,让他见到江神医先把人给我拿住,届时必要让他好好给你看看。”她也能问问江枫临成德三十七年的情况了。
“我的病不要紧。”陆敬祯心跳稍快了些,“药方配给足够,便可开战,届时泰州只能封城自救,便不会有兵力驰援永漳两城,正好断辽军补给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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