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出了小巷便到了外面街上。
乍一眼似乎同大周国内其他城池并无不同,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主街上的店铺多数换成了契丹人在经营,汉人少之又少,汉人多数都成了游走的小贩。
便是在街上走动的汉人,若遇上契丹人,也都会下意识地避让,看得出,汉人地位低下,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沈嘉禾下意识握紧拳头,哥哥当初从漳州撤兵时,想过大周百姓会被这样对待吗?
“你们是抢钱吗?这么贵!”前面药铺似乎有人在争执。
沈嘉禾起初没在意,刚路过药铺门口,听那青年道,“我这可是要带去泰州救命药,大家都是人,你们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沈嘉禾不禁细细看了眼,背着药箱,似乎是个大夫。
掌柜一脸坚决:“就是这个价,你到底买不买?”
青年大夫一脸苦涩:“就差五两银子,不然你赊给我?”
掌柜冷笑了声,示意药童把药材收起来。
“慢着。”沈嘉禾信步入内,将银子往柜面上一扔,“五两银子我帮他补上了,把药拿给他。”
青年大夫愣了下,随即道谢:“兄台高义!你放心,这银子我会还的!”
“不必了,都是汉人,我替泰州百姓谢谢你。”沈嘉禾没逗留,径直转身出了药铺。
虽不是第一次来漳州,沈嘉禾就是想看看这些年漳州城内布局有否改变,她需得都记住,日后起事用得着。
沈嘉禾刚拐了弯,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兄台留步!”
沈嘉禾回头,见刚才那青年大夫朝自己跑来,他喘着气往沈嘉禾手里塞了张纸:“这是欠条,等我从泰州回来,便来还兄台银子。还请兄台告知姓名。”
沈嘉禾倒是不缺他的银子,更不想暴露身份,便胡诌道:“城西张顺子。”
“张兄,我记住了!”大夫背着药箱扭头就跑。
沈嘉禾不免又想起杨定说泰州疫情的事,看来情况应该相当严重了,辽国州府不作为,逼得百姓们只能自救。
此番境地豫北军若是直取永州,届时漳州内乱,而正被疫情滋扰的泰州本就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抽出兵力,或许能一举收复失地……只是战事一旦起,少说数月起步,混乱局势下便再难有药材运往泰州,泰州百姓又该怎么办?
沈嘉禾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她顺势欲将手里欠条收好,垂目瞥了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欠条落款。
沈嘉禾猛地收住步子,目光死死盯住那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江枫临。
第33章 抓刺客
刚刚那人是江枫临?!
沈嘉禾的呼吸一窒,她几乎没做多想,转身就折回刚才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但就是没瞧见那个背着药箱的背影!
沈嘉禾跑回药铺,掌柜的说是第一次见那位大夫。
“他可有说住在哪里?”
“我看他的样子,应当是要出城的。”
掌柜的话音刚落,面前之人已闪身出去。
沈嘉禾不能跟着出城,她眼下是男子打扮,出城后再进来,身份文牒对不上会很麻烦,所以必须在江枫临出城前把人截住!
他会走哪条路出城?
沈嘉禾冷静想了想,提气跃上屋顶。
站在高处,或许能找到那个人。
沈嘉禾跃过一个一个屋顶。
找到江枫临,或许就会知晓哥哥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原因!
在哪?
到底在哪?
忽然,沈嘉禾的眸子一缩。
前面大街上,她看到了那个背着药箱的人了!
看这方向,他果真的要出城!
青年倒是闲适得很,他正同一位拉车的汉人大爷说着什么,随即大爷笑着点头,他解下药箱放上板车,自己跟着跳了上去。
大爷拉着驴车往城门而去。
找到你了!
沈嘉禾足下一点沿着屋檐朝前急速奔去,她刚打算一跃跳至板车上,突然一抹厉气从右后方直冲沈嘉禾后背,她的脸色一变,俯身避过朝她袭来的武器。
“咣当”一声,兵器砸碎一片瓦砾,沈嘉禾这才看清飞射而来的是一支玄铁箭矢。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辽军的箭。
说是迟那时快,另一支箭矢再次射来,沈嘉禾飞速避开的同时,矮身手掌擦过满是灰尘的瓦砾,三两下抹黑的脸。
“何人当街潜行?且报上名来!”
男人声音郎朗传至。
眼看着江枫临坐着板车远了,沈嘉禾咒骂着欲追上去,又一箭射到了她身前。
沈嘉禾猛地回身,右侧街道上,男人高坐马背,一手持弓,一手搭着胯/下箭筒,目光幽深盯住她。
乌洛侯律!
他没出城?
沈嘉禾短滞一念,随即又想笑,谁也没说他执意往泰州运送药材,他就得亲自去。
果然,她涂黑脸的举动令乌洛侯律瞬间警觉起来,他弃了弓箭借着马镫跃上屋顶,手里重剑出鞘,大喝一声朝沈嘉禾劈去。
此番出来,为避嫌沈嘉禾没带自己的佩剑,只在杨定家里随便取了一把剑。她本能出剑去挡,只听“嚓”的一声,剑刃堪堪被削掉了小半!
这人的剑看似笨重,没想到这么锋利!
她足下一点往后退了退,面前之人却没给她喘息机会,直面强攻上来。
沈嘉禾没有躲避,持剑正面迎敌。
微凉风里,寒光纠缠闪现,兵刃碰撞的声音清澈刺耳。
“当”的一声,真气自剑刃迸发,周围尘埃掀起一片,连下面的一队士兵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乌洛侯律被沈嘉禾的剑气震得往后退了数步,他握着重剑徐徐轻转了手腕,目光犀利盯住面前之人:“沈家心法。”
沈嘉禾握着长剑的手猛地一收,她从未见过此人,更别说交手。
男子微眯了眼睛,一字一句道:“沈、慕、禾?”
天色渐暗,夕阳余晖终于缓缓收尽。
小院厨房内透出微弱的光,隐约还有切菜声传出。
杨定顺利收工回来,正帮妻子钱氏打下手,他很快生起火来,又问:“药送去了吧?”
出门前将军便吩咐的,说是军师抱恙在身,昨日因为赶路又耽误了喝药,让钱氏务必将药煎好。
钱氏应声,小声道:“先前我送进去,先生脸色极差,我观其像是病得厉害,本想去请大夫,他非说不必,我也不敢擅自做主。”
“大约是赶路累的。”杨定蹙眉朝那屋子看了眼,忍不住走出去,“将军怎还不回来?”
钱氏宽慰他:“将军那么厉害的人物不必担心,再说,他也不是头一回来漳州。还是快些把饭做好,等将军回来便能开饭。”
说起这个,杨定叹了口气:“如今生活艰难,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钱氏眼眶微红:“我们是大周人,等回归故国那日,一切便都好了。”
杨定回头看着妻子,笑着点了点头。
徐成安进门看见书生虚白的脸,又想到因赶路太急一到雍州就病倒的谢莘,他整个人就不好了。
祝云意可不是谢莘,他若烧得不省人事,非得把将军心疼死不可!
偏偏这人倒像没事人的样子,按着杨定给的名单地址,认真将名单上的人按地理位置给他们分组,一面道:“你说你的。”
徐成安咒骂着,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人,只好继续:“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乌洛侯律府上就他一人,他双亲已亡,没有兄弟姊妹,也未娶妻。辽国占领三州后,南院大王向耶律宗庆举荐了他,他便被派来处理汉人事务,这些年他时常往返三州之间。”
“他早年间曾任过攻打大周的先锋,很早时候的事了,那会儿老王爷还在,那次他们还小胜了一把。哦,当然,那是因为那场战老王爷病重,世子临危受命,同几位将军还没配合默契。在那之后,乌洛侯律就离开了军队,他先是投身南院大王麾下,后来就来了漳州。”
听到这,陆敬祯忽地抬眸:“他打胜了仗,辽廷没有封赏?”
成德三十七年之前,辽国对大周的战役所胜寥寥无几,按理即便为了鼓舞士气也不该没有赏赐。
永泰漳三州是从大周抢来的,如今这里依旧住着汉人,辽廷明显不可能重视,若有赏,乌洛侯律绝不会被派来这里。
陆敬祯喃喃:“很奇怪,这不合常理。”
徐成安皱眉:“没听说,他得罪了人?被人抢走了功劳?”
面前书生沉默不语。
桌上的汤药已经放置得全然瞧不见热气了,徐成安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终于没忍住:“别琢磨乌洛侯律的赏赐了,你先把药喝了,一会将军回来若见你这副脸色又要叨叨。”
“哦……差点忘了。”他端起来就喝。
这药是越喝越苦,陆敬祯喝了一半后蹙眉缓了缓,才将另一半喝完:“泰州那边情况如何?”
徐成安顺势接了他手中空碗:“不是很妙,这场疫情来得突然,眼下也没个有用方子,药材是一茬茬往里送,但已死了不少人,情况也没有好转,说是辽兵也被困了不少在城里。”
陆敬祯的脸色又差了些,这样开战无异于置泰州百姓于不顾,便是来日收复三州,郡主也会民心尽失。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将手中名册往桌上一摔:“泰州疫情不平,这仗没法打!”
徐成安脱口:“那怎么办?”
怎么办?
汤药的苦涩在嘴里蔓延,陆敬祯饮了半杯茶才将这股苦味压下,梦里的那个未来他不记得有什么疫病。
当时谢莘已经到了雍州,若是得到这样的消息,必定会写信告知他与李惟,他们当时都想要沈慕禾死,不考虑沈将军失不失民心的前提下,这么好的机会谢莘不可能错过。
所以,原本是没有这一场疫病的……
“祝云意!”徐成安俯身扶住有些失神的人,“脸色这么差,你别是要晕倒了?”
“没有。”陆敬祯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木窗,外面院子里落了一地银辉,他略吸了口气,微凉夜风令他的神志清醒了些,“这场疫病来的甚是蹊跷。”
徐成安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有人在外面猛烈敲门。
“开门!例行搜查!”
陆敬祯下意识朝徐成安对视一眼。
外面,杨定已经从厨房跑出来到了院子里。
徐成安快步出去便听杨定道:“是官兵。”
“这种搜查寻常吗?”徐成安问。
杨定的脸色不好:“不寻常,这四年也鲜少遇到。”
外面敲门声还在继续,杨定应声过去开了门。
小巷里火光通明,听得出,这里所有的人家都在被搜查。
两个士兵走了进来,打量着杨定。
为首的道:“把所有人都叫出来!”
杨定神色一变,今日家里多了三个人,这是过了明路的,眼下却少了个弟妹……这事没法解释。
杨定上前赔笑道:“这个点,女眷们不太方便出来,我娘年纪大,还卧病在床,您看……”他边说着边给塞银子。
士兵不动声色收了银子,板着脸开口:“刺史有令,严查所有男丁,全都出来站好!”
杨定不免暗骂,查男的,那还收他的银子!
徐成安回头见陆敬祯从屋内出来,他咒骂了声,跑进里屋取了架子上的披风给他裹上。先前看他似是刚午睡起来,衣着单薄,若是吹风受了凉,将军回来第一个骂的便是他。
陆敬祯走上前,径直给那士兵塞了银子,见士兵熟练收了,他才问:“今夜是发生了何事吗?”
士兵面无表情打量他:“抓了个刺客,现在全程搜捕他的同党!”
陆敬祯的眉眼稍敛,没再问。
士兵们盘问核对了三人身份,又仔细打量三人,这才风风火火离去。
杨定第一时间关了院门,落了门闩转身看向陆敬祯:“他们说的刺客会是将军吗?”
徐成安早已按捺不住:“我这便去州府大牢看看!”
“等等!”
陆敬祯欲拦住他,却被徐成安一把推开。
徐成安懊悔道:“等什么等!这个点将军还不回来,定是出事了!我就不该去修什么屋顶,我该跟着她的!”
陆敬祯一个踉跄,刚站稳就见徐成安要去开门,他蹙眉道:“拦住他!”
回过神的杨定立马闪身过去挡在了门口。
徐成安冷笑:“你不会以为拦着门我就出不去了吧?”
他往后退了两步,打算翻墙出去,身后之人又道:“他们没抓到人!”
“什么?”徐成安回头。
陆敬祯轻拢着披风走向他,徐声道:“若人真的在他们手中,今夜这些人又怎会只查男丁?”
徐成安的神色变了变,他差点忘了将军是女儿身,若真被抓到,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是个女刺客!既然刺客能是女的,若有同党也未必不能是女子!
“这些人今夜全程搜查的不是什么刺客同党,而是那个在他们手里跑掉的刺客。”陆敬祯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徐成安脸上,“眼下全城戒严,城门落锁,漳州入夜有宵禁,你此刻出去便是不打自招那刺客真有同党。”
徐成安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祝云意脑子好使,且句句说到点子上,但他还是不放心:“她若没被抓住,为何不回来?”
“因为宵禁,满城搜捕,她回不来。”陆敬祯握着披风的指腹在冒汗,还有一种可能,郡主受了伤,若真是这样……他倏然拧住眉,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还是先进屋说。”杨定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怕人是真病着。
陆敬祯看向徐成安:“徐校尉。”
徐成安脸色铁青站在原地不动,虽然祝云意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出去寻将军!
“等天明。”陆敬祯道。
徐成安咬牙:“天亮若她不回来呢?若你错了,若今晚我们错过最好的时机……”
“若我错了,明日我去找那位刺史大人。”陆敬祯上前抓住徐成安的手臂,压了压声音,“我以陆首辅的身份去换她。”
徐成安的眼珠紧缩,将军若真的被抓,凭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把一个女刺客和沈将军扯上关系,祝云意若以陆首辅的身份去跟他们换……这是笔无论如何都能成的买卖。
可他一旦被发现是个假货……他这是送自己去死。
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条小巷终于恢复了宁静。
徐成安依然能听见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马蹄声,他们还在搜查,说明他们还在找人。
这是好事。
31/115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