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所有人都不得安睡。
徐成安在陆敬祯屋内坐了一夜,手边的佩刀擦了几十次。
陆敬祯后半夜便缩到了床上,非常时刻,他绝对不能病倒。
郡主白日明明只是单纯出门认路,她根本没必要行刺谁。
辽国人究竟为什么要抓捕她,陆敬祯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
天刚亮,徐成安抓起佩刀便要出门。
“还不是时候!”陆敬祯叫来杨定,让他先出门看看城门有没有开。
若城门依旧紧闭,那便还好。
若城门已然大开,那就完了。
杨定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敲门声:“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徐成安第一个冲出去:“将……小姐!”
沈嘉禾又换了身女装,臂弯挎了只竹篮,里面放着刚买的鱼肉,正笑盈盈从外面进来。
徐成安刚关门:“您昨晚去哪了?”
沈嘉禾进门就将篮子递给迎出来的钱氏,一面往里走:“说来话长。”她抬眸便见那书生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望着自己笑。
看着眼前的人,陆敬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这一夜的担忧纠结,总算过去,看郡主样子应是没受伤,果真是昨晚城中情形不便回来罢了。
见她眼下有些乌青,想来一夜未眠,陆敬祯给她倒了杯茶:“坐下说。”
“嗯。”沈嘉禾喝完茶才道,“还好你们昨晚没出去找我,我还担心成安会鲁莽出去。”
徐成安尴尬看了看那书生。
他仍是一脸从容笃定,丝毫不见惊慌,始终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不得不令徐成安服气。
他哼了声:“我原是想出去的,祝先生他非拦着。”
沈嘉禾听出他话里佩服之意,不觉挑眉:“哦,他又是你祝先生了?”
徐成安黑脸不语。
正说着,杨定从外面回来了。
“今日城门未开!”他甫一进门就看见了沈将军,先是愣了愣,随即才道,“弟妹回来了!”
沈嘉禾点头。
杨定心有余悸:“昨夜官兵搜查刺客可把我们都吓出一身汗,无事便好。”
听到此,沈嘉禾蹙眉看向陆敬祯:“那些官兵只说抓刺客,没说抓谁?”
这话问得在场众人都懵了一瞬。
陆敬祯神色微凝:“他们要抓谁?”
沈嘉禾的手指敲打着桌沿,抿唇道:“沈慕禾。”
什么?
三人俱已变色。
“我在街上和乌洛侯律交了手,不想被他看出我的武功路数。”沈嘉禾道,“我都将脸抹黑了,他还是笃定我就是沈慕禾。”
陆敬祯和徐成安对视一眼,怪不得那些官兵只查男的,毕竟一旦确定刺客是沈慕禾,没有人会去查女子了。
难怪郡主一大早敢大摇大摆穿过街道,敢这样从正门回来。
“后来我跑了一路,他追我一路,一直到天黑我才把人甩掉。”沈嘉禾有些无奈,“不想这漳州城里还有这等高手,我本来以为入夜前能回来。后来他全程搜捕我,我怕回来连累大哥一家,干脆就先躲上一躲,左不过等天亮我偷身女装换上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徐成安和杨定松了口气。
陆敬祯依旧脸色凝重:“乌洛侯律既以为……知道你是沈慕禾,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搜捕你的人?”
沈嘉禾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不然你帮我想想?”
陆敬祯抿唇深思。
徐成安和杨定显然没跟上两人思路,大家从昨夜起就没吃过东西,杨定便出去和钱氏一起准备吃食。
等他们拿了吃的回来,陆敬祯还在沉思。
徐成安自知脑子不好,早就放弃了,接过杨定递过去的馒头就啃。
沈嘉禾盛了碗粥送到陆敬祯手边:“边吃边想。”
陆敬祯握着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却是道:“乌洛侯律的事不急,反正他也找不到你。我只是想到另一件事,泰州疫病最早大半月前发现,那便是我们离开郢京没多久。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你此番回豫北是要收复失地,但泰州疫病一起,你即便出兵也落不着好。”
沈嘉禾微微撑大眼睛:“你是说,泰州疫情是冲我来的?”
徐成安震惊脱口:“这怎么可能?”
若是以前,陆敬祯也觉得不可能,但因为那个梦……他觉得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在极力阻止梦里的事发生,而总有股力量在把偏离的事又重新拉回原来的局面中去,谢莘是,如今阻止郡主收复失地立功亦是。
但真的有这么个人,神通广大到知晓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预判他的每一次预判,甚至还能把手伸到辽国地界上来吗?
大家草草吃了些东西。
徐成安忍不住道:“先不管疫病怎么起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
“说起这个……我昨天在大街上见到了一个人。”沈嘉禾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
徐成安心急非常:“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卖关子!”
沈嘉禾抿唇:“江枫临。”
“江神医?”徐成安和陆敬祯对视一眼。
沈嘉禾继续道:“他在药铺买药,说是要带去泰州。我便是追他的路上撞见了乌洛侯律,被他给拦下了,眼下江神医应该在去泰州的路上了,只是漳州封城,我们也出不去。”
杨定小声问:“你们确定这位江神医有治疫病的方子?”
沈嘉禾没解释她找江枫临是因为别的事:“不好说,也许。”她看向面前已经许久不言语的书生,“在想什么?”
陆敬祯紧拧住眉心:“疫病若真是人为,那极有可能是从前有过的病症,太医署应当有历年所有的疫病症状,应对方子,但眼下若往郢京送信,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太长……”
“不是……”徐成安打断道,“你怎么就肯定是人为的?照你的说法,这原发病症还在大周境内?我说姑爷,你别是读书读傻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祝云意的推测看似天方夜谭,沈嘉禾也知道这基本不可能,但她更清楚,这人说话做事从来都不是凭空臆想,他到底为何这般笃定?
她刚要问,外面有人敲门。
众人脸色沉重扭头看去。
杨定开了门,见外面站了一队士兵。
为首之人拿着手中名册道:“杨定是吧?昨日你家中来了亲戚三人?”
杨定忙道:“不是亲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那人将名册一收:“那便是了,叫他们都出来,跟我们走。”
杨定忙在塞银子:“要把我弟弟带去哪啊?”
那人收了银子,果然愿意多说两句:“上头有令,近三日新入城且留在城中的所有人全都要带去府衙面见刺史大人,抓刺客同党呢,同你们无关也不必焦虑,一二时辰也就回来了。”
什么见刺史大人,这摆明了是乌洛侯律要亲自审查每一个新来的人。
杨定看着沈嘉禾等人听话出门,脸色都变了,将军虽然男扮女装能以假乱真,但这一去府衙,岂不是一查就知道他不是女子?
这可如何办才好!
“大哥放心,我们去去就来。”陆敬祯走到他身边时,还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杨定心急如焚,这怎么能放心?
今日入城的人不多,沈嘉禾等人一路进府衙也就看见了两三个人,和他们一样被士兵们押送,看来是被吓到,全都低着头半句话不敢说。
刚进院子,三人就被迫分开,说要分别关押。
沈嘉禾下意识拉住了身侧人的手。
书生垂目看来,温和笑笑:“莫怕,无事的。”
乌洛侯律就算在郡主身上查个底朝天也翻不出花来,他死也不会想到如今的沈慕禾是个女的。
沈嘉禾便被带进了一间小屋子,外头有人守着。
她抿唇在房内来回踱步一阵,很快就听到外面有人走来。
很快,房门被推开。
沈嘉禾抬眸就看见了乌洛侯律那张脸,他今日换了身窄袖劲服,整个人看起来越发高大威猛。
昨晚全程搜查都没找到人,乌洛侯律料想是底下人看走了眼,如今城门紧闭,人一定还在城中。
他往门口一站,目光似利刃般落在了沈嘉禾身上。
这人身量倒是同沈慕禾很像……
第34章 镇山河
这人身量倒是同沈慕禾很像,但……她真的是个女子吗?
乌洛侯律的眉眼微压,侧脸朝身后道:“进来。”
外面进来一个丫鬟,直接将沈嘉禾往屏风后拉。
沈嘉禾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前衣襟被人猛地一拉,一片雪白乍然外泄。
沈嘉禾:“……”
沈将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也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丫鬟扭头正欲禀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接着胸口一凉,她低头发现自己交叠的衣襟被人一把拉开,雪白柔软瞬间全无遮挡。
丫鬟顿时尖叫:“啊啊啊――”
“何事?”随着男子声音传至,面前的屏风瞬间被推倒。
沈嘉禾若无其事拢住身前衣襟,倒是那丫鬟像傻了般,手忙脚乱去捂胸口,叫声越发慌乱。
乌洛侯律没想到里头是这样画面,顿时背过身,怒道:“叫你看她是不是女的,你何故自己脱/衣服?”
丫鬟委屈地哭起来。
“哭什么?”乌洛侯律垂下双手紧握成拳,“说话!”
丫鬟不敢看沈嘉禾的眼睛,边哭边道:“回、回大人,是女的,呜呜……”
乌洛侯律哼了声,都说女人麻烦,他竟不知这么麻烦!
他大步就走,没再回头看一眼。
沈嘉禾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瞥了眼还在哭的丫鬟,轻飘飘道:“矫情。”
验明身份后,沈嘉禾就被放了出来。
她在院子里站了没一会就见徐成安骂骂咧咧揉着胸口出来了,她忙迎上去:“成安。”
“小姐。”徐成安回神,咬牙道,“果然是乌洛侯律亲自来审,不对,他那也不叫审,说着说着突然出手袭击,还好我反应快,不然非得给打吐血!”
沈嘉禾脸色微变:“你还手了?”
“还了啊,我是护院,有功夫在身不是很正常?”徐成安这会脑子清醒了,“他也没疑心我,不然我也没那么快出来。”
乌洛侯律必然不会疑心徐成安,毕竟沈慕禾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长高三寸,还壮了一圈。
等等!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乌洛侯律突然出手自然是为了试探沈家功夫,但祝云意他只是个文弱书生!
“小姐,姑爷出来了!”徐成安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沈嘉禾见祝云意出门时扶了下门框,她心下收紧,疾步跑过去扶他:“夫君,没事吧?”
他的脸色略白,浅声道:“无事,是我没想到他会动手。”
徐成安扶着他另一边:“算了吧,你就算知道也躲不开。”
陆敬祯:“……”
沈嘉禾一搭他的脉,又是虚空紊乱,她沉着脸:“先出去。”
徐成安往前跨了一步,半蹲下道:“来吧,姑爷,小的背你。”
外面,杨定驾了马车焦急在门口等,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
“二弟怎么了?”杨定脸色难看,“这是用刑了?”
徐成安把人背上马车:“姑爷他哥,去最近的医馆。”
杨定应声,调转马车就走。
“大哥,不去最近的医馆。”里面传出书生轻弱声音,他却是转口朝沈嘉禾道,“去你昨日遇见江神医的药铺。”
沈嘉禾沉着脸:“先找大夫。”
“一般药铺边上都会有医馆。”他说的慢,脸色比先前又白了几分,“本也是要再找时间去那个药铺的,江神医买了什么药,让他们把清单列出来。”
沈嘉禾拗不过他,将人半抱住让他靠着自己,咬牙道:“这笔账我迟早要让乌洛侯律还!”
陆敬祯轻笑了声。
沈嘉禾心疼道:“你还笑!”
“嗯。”他的胸口轻微起伏,“有娘子心疼我,我也没那么难受。”
若搁以前,徐成安听他说这么不要脸的话,早就张口讽刺了,只是眼下这般,他竟也十分想替祝云意去砍那乌洛侯律十刀八刀。
沈嘉禾心里难受:“怪我行事不小心。”
“同你无关。”陆敬祯眼皮轻掀,问徐成安,“乌洛侯律同你说了什么?”
徐成安难得严肃认真:“问我来漳州除了认亲还做什么,我说我就一个护院,我哪知道主家心里什么盘算。”
陆敬祯失笑。
沈嘉禾覆下眼睛看他:“也问你了?”
“问了。”陆敬祯轻言,“我说我入赘的妻家做的便是药材生意,打算过来看看,想把大周那边的药材运过来卖。”
突然跟八竿子打不着的药材扯上关系……
沈嘉禾的目光微凝:“泰州疫病你有想法了?”
他提唇笑:“有点。”
徐成安突然就放下心来,祝云意说有点,那必然是想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是一个脑子,怎么祝云意的就好使那么多?
半死不活鬼点子还一套一套的,瞧把将军给心疼得……徐成安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识趣地移开目光。
药铺对面就有一家医馆,杨定直接把马车停在医馆门口。
徐成安直接背了人要进去,陆敬祯扭头嘱咐沈嘉禾:“你和大哥去拿清单。”
沈嘉禾跟着下车:“我和你进去,清单大哥一人去就行。”
杨定正要点头说话,陆敬祯又道:“昨日是谁给江神医装的药材只有你见过,快去快回,娘子。”
沈嘉禾迟疑了下,咬牙朝对面的药铺跑去。
这个点,医馆正好没有病人。
大夫一把脉,脸色沉了些:“公子这是受了内伤。”
“是。”陆敬祯轻靠着桌沿,嘘声道,“受了一掌,眼下呼吸不顺,胸口疼痛难忍。”
徐成安扶着他的手轻轻一抖,方才一路他只字未提,就这样忍着?
大夫俯身轻挑开陆敬祯交叠衣襟,只见胸口一个若隐若现的掌印,他皱眉:“公子脉象,这一掌的力道该是当场便能吐血,你便是强忍着才会令淤血所积。我给公子施两针,吐出淤血便可缓解。”
陆敬祯颤声道:“好。”
徐成安脸色变了好几次:“你忍着做什么?”
陆敬祯勉强道:“我怕她担心。”
徐成安微窒,还以为祝云意惯会在将军面前耍心机博同情,原来他也只会拣些小病小痛,如今难受成这样,他倒是绝口不提。
32/115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