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微愣了下,随即终于放下心来。
太好了,今夜之后,于豫北侯府、于豫北军而言,成德三十七年丢失三州的耻辱至此终于结束!
徐成安抹了把满是血污的脸,大笑道:“陈将军厉害啊!将军,现下怎么说?”
沈嘉禾握着马缰略一迟疑,迅速调转方向道:“回营!”
漳州那边如此顺利,豫北军功勋卓越,乌洛侯律那边应该也出了不少力,其中细节沈嘉禾不急着追问,所有的一切等她回营见到了祝云意就都知道了。
夜风中,满是血腥气的马驹穿城而过。
沈嘉禾一路疾驰至营地才翻身下马,她快步冲进去,她的主帐内点着灯,远远就看到有人影在走动。
沈嘉禾加快步子,一把掀起帘子:“云……”
里面之人听到动静转身,笑着朝她扑来:“将军可算回来了!我就知道我的预感没错,左不过今晚,最迟明早你就能回来!幸亏我早早给将军换好了干净被褥,将军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青梧?”沈嘉禾拧眉环顾四周,脱口问,“陆首辅呢?”
青梧愣了下。
外头徐成安奔入,他撑着帐帘,脸色难看道:“将军,属下问了一圈,都说祝……陆大人没回来!”
“你说什么?”沈嘉禾握着长剑的手猛地一紧,他们到的当晚就让严冬前往接应了,就算马车再慢三四日也能到雍州,眼下这都半月有余了!
沈嘉禾疾步往外走:“严冬呢?”
“也没回……”徐成安转身欲跟上。
青梧拽住他的手,不悦道:“陆首辅不来岂不更好?我巴不得他在回程路上被辽兵杀了呢!”
徐成安垂目瞪她一眼。
青梧梗着脖子:“瞪我干什么?这营地就没人盼着他回来!”
徐成安没空在这里解释太多,拂开她的手道:“那不是陆狗,是我们的人假扮的!”
“啊?”青梧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假扮的?”
这营地里她熟悉的人一个都没少啊,而且这么大的事,将军不至于随便找个小兵去做吧?
而且,陆首辅被人冒充,那些金吾卫都瞎了吗?竟没一个人认出来??
沈嘉禾直奔马厩,牵马出来,刚翻身上去,青梧冲过来。
她抓着马鞍道:“有件事没来得和将军说,你们不在时,有人去客栈刺杀谢御史,我怕他真出什么事,就把人接来营地了。”
沈嘉禾拧眉看她:“你把人放出来了?”
青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放出来”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摇头道:“我让人守着他的营帐,没让他见其他人。”
沈嘉禾松了口气,这丫头还算干了点人事。
“看着谢御史,等我回来再说。”沈嘉禾丢下这句,大喝一声,策马冲进夜幕。
徐成安二话不说疾驰跟上去。
青梧忍不住跳脚:“你们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呢!”
夜风在耳边呼啸,连日打胜仗的热血沸腾,此刻早已被悉数浇灭。
沈嘉禾抓着缰绳的手在抖,这种害怕到极致的感觉如同那日在马车上看到陆敬祯穿着祝云意的衣裳时一模一样。
祝云意为何没有如约而至?
他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纯粹是身体原因在路上耽搁了?
若他只是路上病了,眼下该是在泰州。
良驹疾驰得快,手腕上的镯子上下碰撞。
沈嘉禾此刻一身铠甲,她却特意没摘下祝云意送她的镯子,小心翼翼藏于护臂下,沾上的鲜血早就渗透衣甲,镯子必然也已染血,她还没来得及擦一擦。
徐成安与她一前一后疾行,谁也没有多一句话。
经历过战场的尸山血海,徐成安太清楚在战事中失踪的人能被找回的几率有多小。
他懊悔地想,早知道,分别时他该让将军多和他说两句话的。
二人抵达泰州已是翌日早上。
远远看见城门上守着的人换成了豫北军,城楼上也挂上了大周和豫北军的旗帜。
泰州城门已然大开,守城的士兵看见沈嘉禾过去,忙整军站好。
“将军这么快就来验收了?”夏副将笑着迎上前,“泰州没什么大事,城中百姓都服下汤药了,有病治病,无病预防,待过上些时日,这病也就过去了!您真该看看,百姓们看到豫北军进城,都高兴得很什么似的……”
“可有看见陆首辅?”沈嘉禾打断他的话问。
夏副将愣了下:“他不是同将军一起去漳州了吗?”
祝云意没来泰州?
“他为何没来?”沈嘉禾倏然看向徐成安,“他会去哪?”
徐成安完全没有头绪,只好问:“东烟呢,就是陆首辅身边的随从,也没看见?”
夏副将这才道:“哦,见过,我刚带人来接管泰州那日,他正好策马从城内出来。”
沈嘉禾脸色一变:“何时的事?”
“三日前。”夏副将谨慎补充,“三日前傍晚,约莫酉时三刻。”
沈嘉禾一面上马,一面问:“往哪里去了?”
夏副将指向东北:“那边。”
漳州在泰州东北方向,祝云意是想回漳州?
但他定是因为其他原因没回去,否则杨定必然会往雍州送信告知。
若不是漳州,再北深入便要进辽国西京道,那是真正辽人地盘,祝云意不会那么傻进去自投罗网,何况他现在这张脸,说不定会有人认得是陆敬祯的脸。
沈嘉禾抬眸远眺,那便只能往东行了。
徐成安观将军方向,大声道:“东边是座天然屏障,燕山!”
沈嘉禾的脸色越发难看,若祝云意真去了燕山,那便是有人在追他!
山林地形复杂,他是想借此躲避追他的人。
当时为了轻装简行,他身边只跟了一个人。
也不知道严冬此刻有没有找到他!
东行半日,沈嘉禾就看见了那架停在山脚的马车,她的心猛地一沉。
车厢上的血渍已干涸成深褐色,马车歪倒摔在地上,套车的马驹不见了。
徐成安上前查看道:“绳索是人为解开的,他们骑马上山了!”
前面的确有马蹄践踏过的痕迹,看这情形,看来数量不少。
沈嘉禾纵马入了山林,身后徐成安紧跟着进去。
头顶日光被密密麻麻的枝叶遮得严实,密林之下,只能鲜少漏下几缕光芒。
二人沿着痕迹走了一炷香时间,前面传来马蹄声,沈嘉禾策马上前才发现前面几匹马正在低头悠闲地吃着草。
“将军,前面策马不好走了。”徐成安沉着脸道。
沈嘉禾料想也是如此,她粗略看了眼,这里的马驹有五匹,除掉祝云意和严冬的马,还多出来三匹。
弃马之后,往前的痕迹不那么明显,沈嘉禾抽剑避开眼前草木:“分开找!”
徐成安应了声,很快,沈嘉禾听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没回头,加快步子前行。
这片山林很大,搜寻很难,但好消息是,她上山时没看到有人下去的痕迹,不管那些人是绑人还是想杀人,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敬祯刚找了处山壁躲了半日就又被人发现了,他推推身边的人,一面扶着树干站起身,小声道:“快走。”
边上的青年满身污秽,他抹了把混着泥血的脸,不悦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杀你就杀你,关我什么事?我们就说了几句话,他们怎么还追着我一起杀?”
陆敬祯的脑子有点乱,两人躬身在草木中穿行片刻,他突然道:“分开走吧。”
江枫临冷笑:“分开他们就不杀我了吗?”
陆敬祯抿唇:“若他们来追我,你兴许还能活着逃出去。”
江枫临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当即环顾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另一侧,意思是打算往那走。
陆敬祯刚要点头,身后一阵脚步声急至,他来不及多想,干脆直身往江枫临所指反方向跑。
江枫临咒骂了声,看着一道黑影朝那边追去,他当下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只是个大夫,他得活着才能悬壶济世。
那人死了一个就一个,可死了他那可是会死千千万万啊。
江枫临自我催眠往前直冲,突然,他似乎听到前面正有人过来。
静谧空气里,他仿佛还听到了挥舞刀剑的声音。
不会这么背吧?
江枫临的步子一顿,面前银光一闪,铺天盖地的剑气扑面而来,面前人高的草木顷刻间被劈倒了一片。
一人持剑踏过一地草木而来。
江枫临的眸子倏地撑大,来人满脸血污,但江枫临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沈……沈将军?!”
沈嘉禾也愣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枫临。
这人不是应该在乌洛侯律手里吗?
但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面前的人,扭头打算叫徐成安,却听江枫临急道:“沈将军来的正好,这里还有位姓祝的兄弟现下有危险,还请将军……”
原本还以为让沈将军去救人需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他的话没说完,便听沈将军冷着脸问:“那人在哪?”
江枫临往后一指,话还没出口,那只扼住自己的手一松,再看,沈将军的身影早就闪出数丈开外。
陆敬祯此刻被逼到了一处断崖边上,山林退后,斜阳敛尽,四周暗沉一片。
追他而来的黑衣人很快出现在了面前,他徐徐抽出长剑。
陆敬祯往后退了半步,他略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身上力气所剩无几,他眼下头重脚轻,稍一提气便会牵动内伤,顿时呼吸不得。陆敬祯缓缓顺着气,目光盯住来人。
等他再近些,他若运气全力一搏,或许能把那人打落悬崖。
这般想着,陆敬祯试了试凝住真气上掌,内伤似在被慢慢催化,裹挟着浑身经脉的疼痛,不过一瞬,他的脸色便又苍白几分。
黑衣人冷笑一声,半句废话没有,提剑朝他劈来。
陆敬祯往后退了半步,咬牙刚要将内力推出去,郡主熟悉的声音骤然传至:“云意!”
什么?
陆敬祯的心神一凝,掌风瞬间化去,他不可置信看向前方。
女子矫捷身影从隐蔽山林跃出。
沈嘉禾眼看着黑衣人手里的剑朝书生刺去,她觉得心脏都停跳了一瞬,她下意识大喊:“愣什么,躲开!”
说着,她运气上剑,隔空一剑朝黑衣人劈过去。
陆敬祯脑子嗡嗡,脚步慌乱至极,他也不知道自己躲是没躲,就看见黑衣人似是扭头看了一眼,接着刺向他的那一剑偏了,堪堪擦过他的肩膀。
陆敬祯一个踉跄,往后便直接踏空了!
之前为了引诱黑衣人过来,他站得离崖边太近了!
黑衣人严严实实挨了沈嘉禾一道剑气,胸口血腥翻涌,他刚咽下喉头腥甜,便见身后身影闪过来。
来人明显是要去拉那个几欲要跌下悬崖的青年,黑衣人握紧手里的剑正要偷袭,又见那人的手腕一翻,那柄银白长剑飞速朝他掷来。
顷刻间,利刃穿透血肉。
鲜血不断自黑衣人口中溢出,他低头不可置信看着被长剑穿透的胸口。
这人竟然弃剑杀他……
“云意!”
陆敬祯整个人已然悬空,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腕一紧。
抓住他了!
沈嘉禾瞬息将真气灌至十指,手指宛若铁索将面前的人牢牢锁住!
她提气将力道收回,疾风吹得衣袂噗噗作响,她将悬在半空的人强行拉回时,什么东西从书生胸前衣襟滑出。
沈嘉禾眼疾手快出手将其夹在指尖。
轻薄月光下,她看清了被她抓住的那东西。
这是一张被熏了个破洞的纸张。
等等!
这是……陆敬祯从不离身的那封允婚书!
它怎么会在祝云意身上?!
第37章 去寻他
纸张沾着山风里独有的潮湿,好似变得越发柔软了,沈嘉禾的指腹轻捻,心绪倏然波动。
虽然没打开,但她绝对不会看错的。
这就是陆敬祯的允婚书!
耳畔传来书生轻弱咳嗽声,接着他似是长舒了口气:“怎么掉出来了,幸好你接的快,若是吹下悬崖就糟了,日后我拿什么还给陆首辅。”
沈嘉禾蹙眉回眸。
微亮月色下,祝云意的脸色虚弱苍白,他有些站立不住,沈嘉禾差点没扶住,只好揽腰将人环住,小心带着他坐下来。
她一面扣住他的腕脉,一面凝住他问:“这是陆敬祯的东西?”
“嗯。”他轻应着,“假扮他的那日我便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缴了,你看这环佩锦囊……怕被旁人瞧出不妥。你说过他身上带了封视若珍宝的婚书,我自然记得。”
沈嘉禾的目光微眯:“他原本是将允婚书装在荷包里的。”
陆敬祯从容道:“我倒是不曾瞧见什么荷包。”
是吗?
莫不是上回她讽刺陆敬祯用陆夫人亲手缝制的荷包去装心上人给的允婚书,他这才去了荷包?
但这些沈嘉禾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徐徐落在书生脸上,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神色从容不迫,瞧着连一点惊慌都没有,完全不像事情败露被抓包的样子。
陆敬祯说着伸手去接沈嘉禾叠着整齐的纸张。
沈嘉禾夹着没松。
他的心跳快得连呼吸都快续不上了,手也差点要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他努力稳住情绪道:“将军?”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陆敬祯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轻扯住纸张的手不敢收回也不敢用力,郡主是在疑心他了?
他心里清楚,郡主只要当场打开手里所谓的允婚书,他就完了。
指腹下的脉搏虚浮绵软、细弱短绌,又节律不齐,他脱了力,内伤明显又加重了,需得马上离开这里细心诊治。
沈嘉禾的目光一瞥,又悄然落回夹在指尖的那张纸上。
他的手到底收了回去,没执意与她抢。
沈嘉禾扭头,见祝云意无力往身后的岩石上靠了靠,目光游离望着她笑了笑:“你想要看吗?”
他松了手,便是要她看。
山风轻寒,入夜的山石冰凉至极,沈嘉禾几乎本能将人从岩石上拉过来,很自然将人环住问:“你没看过?”
“没有。”他略覆下眼睑,话语轻弱非常,“你说过这关乎一人清白。”
冷风卷过,带过陆敬祯一阵收势不住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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