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心疼把人往怀里护着,他身上无力,额角轻轻撞在她肩头,轻倦唤她:“郡主。”
郡主……
成德三十七年后,也只有祝云意会在私下这般温柔唤她了。
他分明还同从前一样,还是她最初遇见的那个文弱书生。
夹着纸张的手指下意识收了收,沈嘉禾恍然又意识到。
这是祝云意啊,是她亲手写了婚书,日后想要共度一生的祝云意啊。
刚才一瞬间,她到底在疑心什么?
祝云意怎么可能会是陆敬祯?
他的脸也是因为苗疆的易容秘术才会如此,那两根原先扎在他发间的银针,她分明摸到过的!
祝云意就是祝云意,祝云意绝不可能是陆敬祯!
陆敬祯的允婚书她之前没看,眼下当然也不会看,陆敬祯心里藏着谁,她沈嘉禾一点兴趣都没有。
夹在指间的允婚书瞬间像是变成了烫手山芋,沈嘉禾快速将婚书重新塞回祝云意衣襟里,听他咳嗽声未止,她下意识空出手替他顺背。
这才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用补药滋养出的分量又没了,他咳得厉害,脊背惊人得硌手。
陆敬祯下意识按着胸前衣襟,悄然压住藏入衣襟下的婚书,巨大的恐慌顷刻散去,他轻声咳嗽欲说什么。
“别说话。”沈嘉禾轻声呵斥。
陆敬祯识趣闭上嘴。
替他揉了片刻后心,咳嗽声终于止住,书生的额角抵着沈嘉禾肩头,人已然昏睡。
沈嘉禾垂目盯住这张脸看了半晌,手掌抚上这张真实万分的脸,她的心跳忽地加快几分,随即她收住思绪,解下披风将人严严实实裹住,这就是她的祝云意!
小心将人扶着躺下,沈嘉禾这才起身过去从黑衣人尸体上拿回佩剑。
她一脚将地上的尸体踢翻过来,面罩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沈嘉禾半蹲下搜了搜,和预想的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
现下先带祝云意下山要紧,沈嘉禾刚要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长剑再次出鞘,她的手腕翻转,寒光乍现,三两下去掉黑衣人身上的夜行衣,她又狠踢了一脚。
尸体面朝下被翻过来。
昏暗月色下,她清晰看到尸体背后被刺上的数字――三一六。
白天一过,密林之下几乎已伸手不见五指,不同于悬崖处山风习习,林中连一丝风都没有,静谧异常。
几个人影在林中穿梭,寂静林中,偶尔能听到细微虫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如影随形。
徐成安走在最前面,持刀一下又一下砍掉前面碍事的草木荆棘。
他是听到打斗声寻去的,去了才知根本不见祝云意,是护着祝云意的士兵于怀,他以一敌二,浑身上下全是伤。
徐成安上去救人,才与那二人过了三招,严冬也找来了。
此时,严冬扶着受伤不轻的于怀,按着于怀的说法朝燕山西边找去。
当时他们一路被人追杀,进了林子后靠着天然屏障躲避了片刻,于怀便主动提出将杀手们引开,没想到杀手们也分开搜寻了。
“嘘!”徐成安倏地收住步子,用来扫除障碍的佩刀已悄然收回,他拧眉紧握住刀柄。
前面来人了!
东烟也摸上了腰间佩剑。
徐成安深吸了口气正打算先下手为强,忽听前面传来将军的声音:“成安?”
徐成安握着刀柄的手蓦地一颤,他忙收起来:“将军?”说话间,他快步朝前跑去,昏暗光线下,隐约看见将军背上背了个人。
“祝云意怎么了?”徐成安的脸色一变。
沈嘉禾微喘道:“受了伤,现下昏过去了。”
东烟一听自家公子受伤昏迷,急着就要跑过去,奈何身上还挂了个半死不活的于怀,他费力将人拖过去,正好见徐成安十分自然地把沈将军背上的人接过去放到了自己背上。
“我来背!”东烟大声道。
“没事。”徐成安道,“你且扶着于怀兄弟。”
东烟:“……”并不很想扶啊!
“你一身铠甲容易硌疼公子!”
徐成安嗤声道:“祝云意又不是块豆腐,你怎么那么操心?再说,你没瞧见将军都用她的披风把祝云意裹得像只粽子了,硌不疼。”
东烟:“……”这乌漆嘛黑的,哪能看得见?
沈嘉禾扫了眼,此处太黑,她虽看不清楚,但见所有人都在,刚松了口气,她又想到什么,脱口问:“可有人看见江神医?”
于怀嘘声道:“江神医同祝先生藏在一起,他们都不会武功,我让他们找地方躲起来。”
但中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没一起走了。
这话沈嘉禾没说,看向徐成安:“你在林子里半天没遇到他?”
徐成安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的确听到有个慌张至极的脚步声,他循声追了去,发现是个背着药筐的大夫。
“他说他上山采药,突然遇到山上有人厮杀,吓得他药也不敢采,就想着赶紧逃回家,还给我指了方向,我顺着方向寻到了于怀兄弟,我便没多想!”徐成安懊悔至今,“我没想到那是江神医!他不是应该在乌洛侯律手里吗?”
于怀小声道:“先生到泰州时乌洛侯大人还在城中,他去见了他一面,后来乌洛侯大人走时就没带走江神医。”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一阵劲风扫过。
“成安,寸步不离守着他!”将军的声音一晃散在风里。
徐成安再看,那道人影已消失不见。
要不是祝云意此刻人事不省,他合该去追江枫临的!
这江神医也是奇了,先前一路和祝云意同行,这会儿援兵都到了,他何故要跑?
东烟忍不住道:“这大半夜的,说是上山采药你也信?”
徐成安:“……”他也是才想起来!
于怀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忙转口问:“徐校尉,永州那边打得怎么样了?”
徐成安收住思绪:“三州已被豫北军占领。”
“真的?”于怀高兴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东烟沉着脸,扶着人往山下走:“嗯,回家了!”
急促马蹄声在暮色中响彻,不多时,高大马驹冲破山林,直奔燕山山脚。
外面破败马车还在,只是周围安静至极,沈嘉禾听不到哪里还有马蹄声。
她策马下山时就数过,少了一匹马,必然是江枫临骑走了。
他分明在看到她第一眼就认出她了,按照他和哥哥曾经有过几分交情来说,这人究竟为什么要跑?
燕山距离漳州最近,沈嘉禾一行人病患伤员,自然选择去漳州休整。
陈亭还留在漳州,永州那边又抽调了三万人过来守城,毕竟漳州距离辽国边境西京道最近,辽军若要攻,漳州首当其冲。
祝云意虽住惯了杨家,但考虑到乌洛侯律还在漳州,沈嘉禾还是把人带进了刺史府。
漳州刺史在内乱时便欲弃城而逃,被杨定一箭射死在了城门口。
眼下刺史府已然清空,沈嘉禾找了间安静的卧房,命人去请大夫。
自从确信陆首辅不会抢功那时起,陈亭等人对将军对陆首辅的安排便从不多问半句。
沈嘉禾在房内稍坐片刻,外头陈亭来回,说是书房收拾妥当。
如今打了胜仗,沈嘉禾作为主帅自然要第一时间往郢京送军报。
“将军去吧,这里我会守着。”徐成安抱着佩刀倚在门口,目光落在床榻上。
沈嘉禾迟疑了下,终是点头出去。
她前脚刚走,东烟后脚冲进来,他刚安顿了于怀,擦着满头的汗:“公子……公子醒了吗?”
徐成安难得没有冷嘲热讽,沉着脸道:“再大声点你就把人吵醒了。”
东烟抹了把脸,走到床边站了片刻,忍不住咒骂了声:“我就说不该带你去,若是我跟着,绝不会把公子丢下先回!”
徐成安微噎,破天荒没呛他。
沈嘉禾的这份军报写得极其顺利,毕竟这场仗也打得尤其顺。
等她写完从书房出来,听人叫她:“沈将军”。
沈嘉禾回头,见乌洛侯律负手站在院中花圃旁,见她停下脚步,便信步走向她。
沈嘉禾正身,略一挑眉:“乌洛侯大人……哦,如今该改口称你塞北王了。”
乌洛侯律满面春风:“沈将军不必同我客气,你我这也算是同袍战友了,我虚长你几岁,不若你我义结金兰如何?”
沈嘉禾:“……”这猝不及防的结拜……
她轻笑:“王爷抬爱,沈某已有三十万豫北弟兄,还是不要了。”前面有大夫走过,沈嘉禾见是徐成安亲自把人送出去,她急着想去看祝云意。
偏偏面前的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还顺着沈嘉禾的目光回头看了眼:“府上是有人病了?”
沈嘉禾不动声色道:“战事刚结束,伤员还有很多,军医忙不过来而已。王爷若无事,我与我的副将还有事要说。”
语毕,她径直要走。
“我先前在刺史府看见杨家那个护院了。”乌洛侯律话语淡淡。
沈嘉禾的步子微顿。
身后之人走了过来:“漳州烽火没点燃,杨定当属首功,我也是从泰州回来才知他原是沈将军麾下校尉啊。”
沈嘉禾拧眉睨住他。
乌洛侯律继续道:“战事前夕,杨宁突然携夫人回大周去了,这事怎么那么奇怪?我原先怎么都想不通,当初漳州封城戒严,我让人对每家每户地毯式搜查,何故就没找到将军和你的那位军师呢?现下我大约有点想明白了。”他的目光淌过面前年轻将军清秀脸庞,“你们这招大隐隐于市很是厉害啊,杨夫人。”
沈嘉禾的指尖轻勾,她就知道乌洛侯律不是傻子,假以时日必会被他猜出一二。
如今漳州收复,她也没打算让徐成安遮遮掩掩,毕竟那是她的校尉。
“将军不必这样看着我,毕竟你手里捏着我的把柄,我又怎会对将军不利呢?只是有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乌洛侯律说到此,不免皱眉,“那日屏风后,将军是如何逃过那个丫鬟的眼睛的?”
他能这么问,那丫鬟必然是在混乱中不见踪影了。
沈嘉禾干脆道:“我威胁她了。”
是吗?
乌洛侯律长眉轻挑,仔细想来,他闯入时只见那丫鬟哭着慌慌张张整理衣物,的确没看见沈将军的胸/部。
原来竟这么简单。
此刻,祝云意的房间内,不止徐成安和严冬在,沈嘉禾推门,竟还见于怀跪在地上。
他这次受伤不轻,还断了一条手臂,眼下虽已处理过,但浑身上下浓郁的药味还是令沈嘉禾不免蹙了蹙眉。
徐成安欲将把人扶起来:“将军,他如何也不肯起来。”
于怀扭头看见沈将军,忙低头道:“属下保护先生不力,请将军责罚!”
“你已经尽力了,起来吧。”沈嘉禾穿门入内,径直走到床边,“大夫怎么说?”
祝云意已换了衣裳,此刻只着一身干净中衣,脸上血污也擦洗干净了,看着脸色越发不好,沈嘉禾的心口紧了紧,在床沿坐了下来。
徐成安沉着脸道:“早前内伤未愈,加上这段时日奔波劳累,需得好生养一阵子。”
沈嘉禾沉默片刻,回头看于怀:“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坐下回话。”
徐成安给他搬了椅子,于怀有些惶恐坐了下来,这才开口:“先生同将军分开后,让属下沿途在泰州和漳州中间找了座山头,直到确定漳州烽火未燃,这才打算翌日一早动身前往泰州的。谁知到半路我们就遇到了一群杀手。”
东烟脸色大变:“来了多少人?”
于怀道:“没看清,大约有十来人。我们的马跑不快,属下只能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抢了一匹他们的快马换上,这才将那些人甩开。”
之后他们没敢马上上路,在林子里躲了几日,才又从西边绕道去泰州。
当时豫北军还未接管泰州城,那边守城的是辽人,不欲放他们入城。
“先生是让人传了话给乌洛侯大人,单独进城见的他。”
于怀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后来乌洛侯律让人送了个人来客栈。
来人便是江枫临。
“江大夫还给我们一并开了预防疫病的药,我同先生都喝了。”
“那几日,江大夫还在全城走动给染了病的人诊治,大家听闻永州传来捷报都很高兴,全都盼着豫北军能快点来泰州。”
“但江大夫好像不是很高兴,有天晚上,先生来敲属下的门,说江大夫不见了。”
“我们去了城门口才知晓,江大夫借口外出采药,入夜就出城了。”
“好在我们的马车快,追了半日就追上了他。先生问他何故要走,他还是说出来采药,可我们都知道乌洛侯大人带去泰州的药材是足够的。”
“就是那时,那些杀手又找上了我们。”于怀小心翼翼观察着将军越来越看的脸色,低着头道,“后来的事,将军您就都知道了。”
沈嘉禾沉默片刻,问道:“先前那十来人,你杀得只剩三个了?”
于怀忙摇头:“那没有那没有,我的功夫没那么神。先前能杀一个夺马,那也全靠先生计谋,只是我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就来了三个人。”
于怀等了片刻,不见将军再说话,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补充点什么,却见沈将军朝自己看来。
“此番辛苦,你且先回去养伤。”
等于怀退下,徐成安才看向沈嘉禾:“两次不是同一批杀手。”
他在林子里与其中两人交过手,那两人功夫剑法精湛,若先前十来人都是这样的水准,于怀带着祝云意不可能逃脱。
沈嘉禾抿唇:“后来追上燕山的是风雪楼的杀手。”
此话一出,徐成安和东烟俱是脸色骤变。
他们也在林子里杀了两人,但因为光线太暗,加上没在杀手身上搜出什么,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二人先前也不曾和风雪楼的人交过手。
沈嘉禾道:“我查看过那具尸体,尸体背后同当日在郢京时自尽的刺客一样刻了数字。”
徐成安有点懵:“当时那刺客是陆首辅派去杀谢御史的,现在他们杀祝云意做什么?”
沈嘉禾的目光落在床上之人脸上,幽幽道:“那些人要杀的怕是陆首辅。”
“什么?”徐成安脱口才回过神,是了,现在祝云意用的是陆首辅的脸。
东烟反应极快:“所以先前派去杀谢御史的就不是陆首辅了?”这么好的为公子平反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徐成安睨他一眼:“说不定就是陆狗雇人杀谢御史没成功,生意谈崩,风雪楼的人现在想将他反杀呢?”
东烟:“……”徐成安的想法果然很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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