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安难得把祝云意说得千好万好,奈何将军依旧愁眉不展,他不免问:“不就先行一步,您也不必这么担心吧?”
沈嘉禾沉着脸:“他要入宫去查泰州疫病一事。”
“什么?”徐成安脸色大变,祝云意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替将军冲锋陷阵的人多的是,何须要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处处冲在最前头!
“他……他那么聪明,会没事的。”但那是大内,天子眼皮子底下,徐成安心里也没底。
沈嘉禾没说话。
“哦,差点忘了。”徐成安从身上摸出一块红布,里面包着东西,“陆大人说要给您的。”
上回在杨家,祝云意便是这样用红布包了只金镯子送给她。
沈嘉禾揭开红布,发现里面果然又是一只金镯子,同先前送给她的那只一样。
徐成安挑了下眉:“哟,这是送镯子送上瘾了呢。”其实他拿到手就知是镯子,当时还问祝云意,都送了一只了怎么还送。
祝云意笑说听人说,镯子得送一对寓意才好。
镯子下压了张纸,上头是祝云意熟悉的笔迹:成双成对,福泽安康。
沈嘉禾盯住上面八个字看了许久,“成双成对”后面为何不写“长长久久”,没有两人情意祝词,他把所有的祈愿都给了她一人。
沈嘉禾莫名觉得有点心慌,她蓦地抬眸:“只有这些?”
徐成安愣了下:“一对您还不够?这……太多戴着也不好看吧?”
沈嘉禾心里更慌了,为什么没有允婚书?
祝云意不是答应她等打完胜仗回雍州就写给她的吗?
她转身往营地外跑。
徐成安莫名其妙,刚追过去就见将军翻身上马,大喝一声策马疾驰而去。
沈嘉禾径直出城,策马狂奔半个时辰也不曾见到那支队伍。
她方知,祝云意真的走远了。
监军的马车天刚亮就出了雍州城,此刻都走了半日了。
陆敬祯今日起得早,一路上都有些昏昏欲睡,奈何每次醒来都见外头东烟掀起车帘往里看。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东烟干脆钻进来:“也没看什么,就……想问问公子车内垫子是不是不够厚?”
陆敬祯莫名其妙:“都入夏了,要那么厚的垫子做什么?”他还嫌热。
“您倒也不必……”东烟纠结一番,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药膏,“大夫说这药很管用。”
陆敬祯拧眉:“这什么药?”
“就……涂那里的药。”
“哪里?”
东烟咬咬牙:“公子别装了,我还是知道两个男人怎么行那事的!”
突然反应过来又百口莫辩的陆敬祯:“……”
“不是……你这……哪来的药?”
东烟忙道:“您放心,绝不是军营里拿的,我专程乔装打扮去雍州城里找了个大夫才买来的。”
陆敬祯觉得头很疼:“你是如何说的?”
“那肯定得实话实说啊。”东烟硬着头皮,“我就说我家公子被一个男人给、给睡了。”
陆敬祯按着胸口:“快滚。”
东烟十分理解公子的窘境,想他家公子在朝会上,那还不是谁见了都得低头喊声首辅大人,现下却被一个男人给……东烟很给面子地没继续往下想,在滚出去之前还不忘把药膏小心放下。
车帘落下,外头传来东烟的声音:“公子若是自己不方便就叫一声,我就在外面守着。”
陆敬祯:“……滚下马车去!”
跟在后面的马车,车帘被人掀起。
小道士皱眉:“我师兄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了?”
车内女子轻卧,她浅笑道:“来时不还同乘一辆马车吗?我还想问你师兄为何突然要我同我夫君分车而行呢。说什么他家公子不方便,又不是女子来癸水,有何不方便?”
小道士挠挠头:“姐姐,癸水是什么水?”
辛衣舒:“……”
此时,陵州城外。
进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一侧隐蔽角落里,一人背着药箱,带着斗笠,小心翼翼探头看向城门口。
青年大夫的画像清晰无比地贴在城门口。
他将斗笠微微抬起了些,底下是一张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
江枫临已咒骂一路了,到处都在说陆首辅身患顽疾,天子为恩师特意寻他前往郢京给陆首辅诊治。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还入了陆首辅的法眼了!
还有,这说的好听是寻找江神医,但这满大周到处贴他的画像,确定不是通缉令?
要不是沈将军和陆首辅水火不容,他都要怀疑是陆首辅在帮沈将军满天下地找他了!
本想进陵州查一查当年的陵州疫病是怎么跑去泰州的,现在好了,他寸步难行。
一支商队沿着官道朝城门而去,江枫临背过身,轻轻扶正斗笠。
脚边有个水洼,他垂目盯住里面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他要舍弃这一张风流倜傥又风华绝代的脸吗?!
建丰三年,六月底,天子监军回京。
龙心大悦,天子设宴于宫中,百官皆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凯旋的沈将军回来了。”
“谁不知陛下忌惮沈家,便是沈将军来也未必有这般礼遇。”
“陆首辅此番令塞北归顺,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是是,自然是大功。”
朝官议论纷纷。
不少人恭敬端着酒杯去给陆敬祯敬酒。
“诶,老师大病未愈,酒就不喝了。”天子亲自替陆首辅解围,“不若朕同诸卿饮了此杯。”
诸臣忙诚惶诚恐饮酒。
陆敬祯掩面轻咳两声,朝天子道:“臣身子不适,想早些回去了。”
李惟忙放下杯盏要起身。
“陛下不必起身。”陆敬祯扶着矮桌站起来,恭敬行了礼,“臣明日再入宫见陛下。”
李惟忙点头:“好好,老师回去好生歇息,仔细送陆首辅出去。”
“是。”
内侍小心扶陆敬祯出了大殿。
夏日的夜风还留着白日里的丝丝燥热,陆敬祯走到半路,忽而捂着胸口停下脚步。
这可把内侍吓了一跳:“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陆敬祯缓了缓:“是有些。”
内侍急道:“奴婢稍后让太医去大人府上。”
陆敬祯道:“我实在不适,烦请公公扶我去太医署。”
内侍不敢怠慢,小心搀着人,十分怕这位大人突然晕倒。
不远处的廊下站了个人影。
云见月扶着廊柱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轻蹙黛眉。
此去雍州,他竟还把那童养媳带上了,姑母说的没错,这是防着有人对他的童养媳动手呢。
同太后对着干于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只要娶了云家女,便是太后娘娘自己人了。
陆首辅这样聪明的人竟也想不明白吗?
“月姑娘。”小宫女匆匆跑来,“你在这啊,我们还去请陛下吗?”
云见月收回目光,颔首道:“走吧。”
听闻陆首辅来了太医署,当夜当值的太医全都出来了。
秦院判让人扶陆首辅进里头软榻,亲自给他把脉,脉象虽弱些,倒也不严重,应当是抱病赶路有些过于疲累。他还是谨慎问:“大人眼下可有哪里不适?”
“许是晚宴饮了酒,十分头疼,胸口也有些闷。”陆敬祯闭了闭眼睛,“不知是否是疫病落下的病根。”
秦院判手里没有陆首辅得疫病时的脉案,一时不好独断,说要先施针看看。
陆敬祯没拒绝,又道:“我身上有此次泰州疫病一位游医开出的方子,还请秦院判看看这方子如何。”
疫病难治,尤其是药方需要反复斟酌改良,这位游医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研制出了药方,秦院自然要看看。他小心接过,忍不住问:“不知这位神医师从何处?”
“他倒是也没说。”陆敬祯道,“只说他看泰州疫病有些像他早年遇到过的陵州疫病,秦院判觉得这可能吗?”
秦院判一脸错愕,忙叫人去调陵州疫病当时所有的卷宗。
大周建国以来各地疫病也有十来次,但每次的疫病都有所不同,更别说陵州与泰州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且当时泰州是辽国地界,应当不会是同一种。
内侍抱来重重一堆案卷。
秦院判将药方比对后,顿时大为不解:“果真是当初治陵州疫病的方子,但……这怎么可能?”
陆敬祯没理会秦院判的震惊,他着手翻了翻眼前的卷宗。
虽是成德二十七年的事了,但因为是疫病,所有记录非常详细。
除了药方用量,病人死亡几何、治愈几何……连当时参与救治的人数,当初在任官员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陆敬祯一目十行看下去。
突然,他的目光一顿。
他在陵州疫病的卷宗里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的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是那个人?!
第40章 避子药
今夜无月,天气倒是格外晴朗通透。
李惟心情甚好,席上饮多了些酒,此番沐着夜风,整个人出奇得神清气爽。
塞北归顺虽是老师的功劳,但所有朝臣都夸他治理有方,日后史书上这自然是他的政绩。塞北虽小,却也是他为大周、为李氏江山开疆扩土的大功。
他才不会满足于守住祖辈打下的江山,他要做大周的中兴之主!
此时的寿安宫,灯火通明。
迎出来的宫女手里的薄纱宫灯在风里摇曳,李惟睨着看了眼,觉得今晚宫灯上的花样也格外好看。
“好看,赏。”
宫女愣了下,忙跪下谢恩:“奴婢谢主隆恩!奴婢谢主隆恩!”
前头便是太后寝殿,李惟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跟随。
母后这么晚特意让云见月请他过来,必然是有些话要私下说。
他独自入内,殿内香薰袅袅,烛火明亮,却安静得很,果然连随侍的宫女都退下了。
太后去了钗环,简单套了件纯色轻袍卧在榻上小憩。
“母后。”李惟上前见了礼,含笑上前在塌边坐下,“找儿臣来要说什么?”
太后略蹙了下眉,徐徐睁眼看向面前的少年天子:“陛下喝了不少。”
李惟见她要起身,忙过去将人扶起来,笑道:“陆首辅立功而归,朕心里头高兴。等过些时日塞北王入京谢恩,朕还要大摆筵席呢!”
太后冷哼了声,喊人给李惟断了碗醒酒汤来,看着他喝完,这才又道:“陛下这回可清醒了?此番陛下让陆首辅前往监军究竟是为什么,陛下是忘了吗?”
李惟微噎:“朕没忘,老师本就抱病前往,又在说服了乌洛侯律后回雍州路上染上疫病,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
太后冷笑:“他说的倒是轻巧,就这么简简单单把功劳给了沈慕禾,陛下还这样信任他?”
李惟心下不快:“母后便是没能撮合老师和表姐也不必这么恼羞成怒。”
“陛下说什么?”太后愤然站起身。
李惟被吓得跟着起身,低头瞧着自己脚尖一言不发。
太后强压着怒意:“陛下可是哀家疼着肚子生下来的骨血,这世上没有人比哀家更全心全意为陛下。陆首辅始终若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他又为何不愿娶我云家女?”
李惟没敢抬头,声音也小小的:“他不想抛弃糟糠妻也没什么错,母后若真是看重老师才华,便是让表姐下嫁为妾又有何妨。”
“陛下在说什么胡话?”太后一脸不可置信,“哀家的侄女怎能为妾?这是把云家脸面放在哪里?”
李惟不再说话了,今夜所有的高兴得意悉数折在云太后一顿数落和斥责中了。
这些年,李惟时常想,若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人是皇兄,母后也这样事事要插手,件件都不如意吗?
内室瞬间安静了,太后自知话说得重了,重新坐下来,口气也软了些:“哀家叫你来,本也是想问问定乾坤可有线索了?”
当年太祖皇帝得了一块天外陨铁,一并锻造了两把剑,起名“定乾坤”和“镇山河”。
镇山河被他赐给了战功赫赫的豫北王,定乾坤则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手里,所有人都清楚,镇山河是一柄护卫定乾坤的利刃,手持镇山河的人此生都要向拿着定乾坤的人尽忠。
这已成了大周朝野上下不成文的规定。
储君手里的定乾坤就如同新帝接过的传国玉玺,这是一个份量极重的存在。
但定乾坤在成德二十七年丢了。
李惟成了李家第一个没有定乾坤传承的太子,若非这事,先帝驾崩那年,庶出的宁王有何理由质疑李惟的太子之位?
想到这事,太后就心有余悸。
虽然天家始终不承认定乾坤的丢失,但天子行冠礼时,便要请出定乾坤,由天子在祭天大典上亲手持剑在那根雕刻着大周罪人的铁柱上横劈一刀,以寓意天子持剑斩魍魉,定大周乾坤。
寻常刀剑无法在那根铁柱上劈出痕迹,只有由天外陨铁锻造的定乾坤可以。
大周男子二十及冠,但天子的冠礼在其十八岁。
李惟如今十三了,虽还有五年时间,但他们找定乾坤找了十多年了!
李惟意识里,定乾坤便是他太子哥哥的佩剑,他对那把剑没什么特别感觉,找了许多年没线索,他不免道:“没有便没有,朕已是天子,难道谁还能说什么?”
“你懂什么?”太后脸色难看,“便是无人敢说什么,陛下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会让你我如芒在背、如鲠在喉!陛下还小,不懂延续百年基业的难处,不懂天下悠悠众口难堵。”
李惟不惧冷笑:“朕是天子,天子需要怕谁?”
太后面容凝重,她睨着面前桀骜不驯的少年,一字一句道:“天子怕万民。”
沈嘉禾本该在监军回京后几日就启程的,但因为乌洛侯律来信耽误了几日。
乌洛侯律在信中说塞北武士多,加上这些年在辽廷压榨下,几乎没出什么文人,故而想问沈嘉禾借位文房先生过去处理下塞北内务。
沈嘉禾趁机把这个重要任务给了谢莘,特意派人专门护送他过去,连伺候他的青梧也一并给打包了去。
青梧走时闹了许久。
“她本以为这次能随将军回京呢。”徐成安策马追上沈嘉禾,笑道,“她想念夫人,跟我抱怨了好几次一年多没见过夫人了。”
沈嘉禾嗤笑:“回头给她寄些郢京特产过去。”
徐成安挑眉:“哎呀,将军这就把她打发了。”
前面隐约看见郢京城门了,沈嘉禾加快速度往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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