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下随身带的干粮吃得差不多,必须得进城一趟了。
这次乌洛侯律倒是积极得很,自告奋勇说进城采买。
沈嘉禾如今穿着女装不是很方便,怕乌洛侯律一个外族人迷路,便让徐成安随他一起去,她自己在城外找了个凉亭歇脚。
对面坐了对赶路的老夫妻,听言语是要去出嫁的女儿家中看望刚生产的女儿。
两人没坐多久便要走。
“老婆子,咱们得走快些,朔月将近,要是入了夜可不好走咯。”
老头搀着老妇拎了只鸡匆匆往前走去。
沈嘉禾拎着水壶的手指略收了收,她几乎本能抬头看了眼。
此刻太阳尚未落山,还悬在头顶高挂。
原来又将朔月了,这么快就一个月了,那人的解药拿到了吗?
马车颠簸摇晃,陆敬祯睨着手里的小瓷瓶已看了好半晌了。
辛衣舒拧眉坐在他对面,外头赶车的东烟也时不时掀起车帘看他。
半个时辰前,前头有人拦车,说要见陆大人。
公子登时就冲出马车去,却在看见来人后,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说:“我还以为会是徐校尉。”
东烟不知怎么回。
送解药这种小事,沈将军何至于派徐成安来?公子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公子又说:“我还想问问将军在雍州如何。”
东烟想骂人,雍州山高皇帝远,沈将军搂着他的小通房,当着他的土皇帝怎能不快活?他还会想着他家公子吗!
后来回到车上,公子便一直盯着那人给的瓷瓶看,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公子。”东烟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小声劝道,“您先把解药吃了吧。”
“什么?”陆敬祯倏地抬头。
外面车轮正好压到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个颠簸,陆敬祯手中瓷瓶没拿住,直接掉在车上,里面的药丸随着松垮的瓶塞从瓶口滑出。
“解药!”东烟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伸手一握没接住,眼睁睁看着那颗小小药丸顺着风掉往车外。
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纤细手臂顷刻自车帘穿出,轻薄手掌一握。
可东烟还是看见那颗药丸从辛衣舒的指缝间漏了下去,瞬间就消失在了路边草丛,东烟的呼吸一收,立马勒停马车跳下去找。
辛衣舒扒着车帘看他:“做什么?”
东烟头也不会,直接趴在了地上:“找公子的药!”
“我接住了。”辛衣舒道。
东烟一愣,怎么可能?
他刚刚明明看见她没接住!
“真接住了。”辛衣舒张开手掌,“不信你看。”
那粒小小的药丸果然平稳躺在她的掌心中。
东烟差点跳出口的心脏终于又落了回去:“真、真接住了啊。”他刚才真是眼花了吗?
辛衣舒抿唇:“嗯。”
东烟长长松了口气,他真的快吓死了。眼下他二话不说,跳上马车抓起辛衣舒手里的药丸就送到陆敬祯唇边:“公子先吃药。”
陆敬祯有些晃神,他看了眼,突然问:“不吃的话,会怎么样?”
东烟吓了一跳:“公子?”
辛衣舒轻描淡写道:“大人后面的卷宗不看了吗?再半个时辰就出上阳郡,进入云中郡地界了吧?”
陆敬祯没再说话,接了药丸径直塞入口。
东烟忙给他递了水,看着他吞咽下去,他一颗心才真正落了地。
“陆大人,发生了何事?”
马车突然停下,前头的金吾卫过来问话。
“没什么。”东烟起身出去,“水壶洒了,大人弄脏了衣服。继续赶路吧。”
车队重新启程。
片刻后,辛衣舒也到了车外。
东烟回头看了眼,还是有些后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解药真的掉了!幸亏你手快,这次多谢你。”
辛衣舒扬眉,轻声笑:“我又不是神仙,你都接不住,我怎么可能接得住。”
东烟顿时头都要炸了:“你没接住?那你给公子吃的什么?”
辛衣舒示意他轻点:“自然是解药,只不过不是沈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颗。”
东烟的眼睛徐徐撑大,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有解药?”
辛衣舒莞尔:“鬼附之毒的解药我本来就有,大人知道,但他不肯吃我的解药。你也别嚷嚷,若非沈将军给的,他不会吃的。便是吃了,也会当场吐出来,不信你大声点试试。”
东烟忙捂住自己的嘴。
半晌,他实在忍不住,咒骂道:“沈慕禾他娘的根本不是个人!他是怎么能狠下心给公子下毒的!”
辛衣舒叹了口气:“傻小子,你又怎知,便是这毒药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东烟瞪大眼睛:“你瞎说什么?”
辛衣舒拍拍他的背:“进了庆州城,找个大夫给他备些药膳,巡查这事是个长期活,这么下去身体得垮。”说完,她起身钻进车内,又换了副妖媚声线,“夫君,去庆州城陪奴家逛街吧,好不好?”
东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辛衣舒她平日在公子面前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她但凡正常一点,公子也不会去喜欢男人了!
沈嘉禾在城外亭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远远看见那两人回来。
“怎去了那么久?”她蹙眉站起来。
徐成安将一张冒着热气的肉饼小心用油纸裹着递给沈嘉禾,不免埋怨道:“我正等着摊主做饼,转头就不见人了,找了半天才找着人!”
沈嘉禾眼下倒是饿了,狼吞虎咽咬了好几口这才看向乌洛侯律。
那人倒是高兴得很,坐在凭栏处,后背倚着亭柱,单手拎着肉饼望着她笑。
沈嘉禾不悦道:“我时间紧迫,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王爷若再喜欢闲逛,不如自己留下来好好逛个够。”
谁知道陆敬祯是不是表面上巡查,暗地里早派人四处在找定乾坤了,万一被他先找到,对她来说绝非好事。
“好端端叫什么王爷,我是你的夫君啊。”乌洛侯律看沈嘉禾吃得差不多,他放下饼子,擦了擦手,才从胸口摸出一包东西,走到沈嘉禾面前,“看看,喜欢吗?”
沈嘉禾拧眉:“什么?”
乌洛侯律笑着打开手里的布包。
里面精心包了一堆首饰,耳坠簪子……还有一对金镯子。
乌洛侯律挑眉道:“我跑遍了全城才问到这家金店的款式最好看,我家娘子出门在外怎么也得戴几件像样的首饰,这支金镶玉的簪子我就觉得特别衬娘子,我替娘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倏地站起身,一把推开他的手。
“谁要这些东西!”沈嘉禾愤然出了亭子。
乌洛侯律没拿住,布包直接掉落在地,一环金镯子顺势滚出老远。
沈嘉禾利落翻身上马,徐成安追出去叫了声“小姐”,她握着马缰的手倏然一紧。
她刚才的反应有些过了,乌洛侯律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她刚想着,却听亭子那传来乌洛侯律的声音:“这些都不喜欢?那你说喜欢什么,你告诉我啊,我重新买还不行吗?”
沈嘉禾下意识扭头看去。
乌洛侯律正蹲在地上捡地上掉落的首饰,抬头和她对视一眼,竟还冲她笑了笑:“下回我先问过你,我就是一个粗汗,我们草原上的女子首饰同你们汉人很不一样。”
阳光斜照入亭子,乌洛侯律半侧脸拢在阴影里,但他脸上笑得灿烂,眼神竟然有点清澈。
沈嘉禾微微愣住,他们初见时他尚且困于辽廷,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子阴沉,她倒不知乌洛侯律原是这样的人。
这便是草原男儿的豁达吗?
她竟有些羡慕。
徐成安倒是反应过来了:“你也说这些是女子的东西,我们将军一个大男人怎会喜欢这些?”
乌洛侯律终于都收拾好,他没接徐成安的话,出了亭子过来就径直抛给了徐成安:“我家娘子嫌我挑的丑,我下回重新买,这些就便宜你了。”
徐成安还想说他一个男人也不要,结果本能接住,一掂,好家伙,分量可不轻。
他自知将军是看见那对金镯子才动了怒,没有废话直接收进了行李中,好歹是值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那就谢王爷了。”
乌洛侯律哼笑:“你看你,话也不会说了,叫什么王爷,叫姑爷”
徐成安微噎,这两个字他忽然就想到了祝云意。
他从前还荒唐地想过,有朝一日祝云意或许真的会成了他家姑爷,谁他娘知道他摇身一变成了陆首辅。
想到此,徐成安冷不丁哼了声,他再也不想叫谁姑爷了!
乌洛侯律策马至沈嘉禾身侧,不快道:“娘子,这个护院不太行,咱们回去把他卖了换一个吧。”
徐成安:“……”
沈嘉禾莫名被逗笑,她一夹马腹驰骋而去。
“娘子,等等我!”
身后的马驹追上来,官道上马蹄声扬起一片尘土。
这人和祝云意完全不一样,她身边以后也会出现更多和祝云意全然不一的人,她也会慢慢忘掉祝云意的。
三人快马加鞭抵达相州足足走了近一个月。
九月底的北地已经偏冷了,而在这南地百姓们还穿着薄衫。
三人进城先把厚衣裳换了下来,这才外出打听城里姓孙的人家。
在相州城转了两日才跑遍了城中所有姓孙的住户,但都不符合沈嘉禾要找的对象。
后来他们听闻城外还有个孙家村。
沈嘉禾当即就问清楚村子所在,带着乌洛侯律和徐成安一并找去。
跑马过去用了小半日光景,天色未暗,这个点村子里成年人都在外做工务农,三人牵马进去引得孩子们围观。
好在村子里还有老人在,徐成安问了一圈,终于问到村尾有户人家,儿子成德二十四年从军了,后来就在豫北军里,但成德二十七年他突然回来了。
对上了!
沈嘉禾和乌洛侯律推门进去时,只见一个老妇拄着拐杖眼泪婆娑站在院子里。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一见来人,便急着道:“真是沈将军让你们来的吗?我儿子不是逃兵,他不会是个逃兵!”
沈嘉禾微噎,上前扶老妇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她喝了两口才娓娓道来。
她的儿子叫孙晋,十五岁就参军去了,成德二十七年他刚满十八。这中间三年,家里年年都会收到儿子寄回来的军饷,孙晋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母亲拉扯着他们姐弟长大。
有了孙晋的军饷后,家里日子好了许多,姐姐孙晴也说上了人家,顺利出嫁。
“可晋儿突然回来了,他从前也没在家书里提过要回来。”老妇说到此,满脸疑惑。
沈嘉禾忙问:“那他现在人呢?”
“没了……”老妇捂着脸哽咽起来,“他被人发现时就躺在离村子三十里的小道上,他身上到处被翻过,是……是被山匪打劫了!”
“山匪?您确定?”沈嘉禾不动声色看了徐成安一眼。
老妇哭道:“我一个老婆子不懂,但村里报官了,来的官爷说射中我儿的箭就是附近山匪惯用的!我哭着求他们给我儿讨个公道,可他们都说我儿子是逃兵,没有人肯管啊!小姐,沈将军是不是来给我儿翻案啊?”
沈嘉禾一时不知如何答,她是悄悄来的,且当年父王秘密让孙晋带走祝忱,此时不可能公开。
她便问:“和孙晋一道来的孩子呢?”
老妇顿时愣住:“什么孩子?我儿……我儿在外有孩子了?”
“不不,您别误会。”徐成安只好道,“孩子不是孙晋的,他应该是和孙晋一起来的。”
正说着,外头院门吱呀推开。
来人见院子里有外人,不免愣了下:“阿娘,他们是……”
来人是孙晋的姐姐孙晴。
沈嘉禾此刻才知道孙晋是个逃兵的事传开后,孙晴婆家觉得此事丢脸,便让她的丈夫将她休弃。
此后再也无人上门提亲,这些年孙晴便回来同母亲相依为命。
父王当年救祝忱是善举,却不想最后竟然成了这样。
孙晋奉命带走祝忱,必然是受命于父王,为了确保祝忱安全,至少短时间内不得联系。谁能想到他们还没到孙家就遭遇山匪劫掠,三年后,父王也去了,就更无人过问这件事。
沈嘉禾将身上的银钱全都留给了孙家母女。
她又私下同孙晴说,若她愿意,可带着孙母去豫北,她会安排好她们的生活,也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孙晴豁达笑笑:“我都三十多了,嫁不嫁人没什么打紧,这些年我和阿娘生活得也很好,小姐不必记挂。还有,多谢沈将军给我们送的抚恤金。”
沈嘉禾皱眉,什么抚恤金?
来相州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孙晋这个人,豫北军中也绝无可能会给孙晋派发抚恤金。
但这事她没多嘴问,她深知离开故土需要多大的勇气,便也不再规劝。
徐成安最后把乌洛侯律给他的那包首饰也一并留下了。
孙晋死于山匪之手,他边上没有孩子尸身,说明祝忱至少没死在当场。
离开村子后,徐成安便到处打听成德二十七年相州有没有出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孤身一人的孩子必然会引起注意。
一连十多日打听下来,竟还是没有消息。
乌洛侯律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找谁?”
沈嘉禾搪塞道:“一个故人之子,你不认得。”
乌洛侯律:“……”废话,他当然不认得!
“他叫什么?名字也瞒着我?”乌洛侯律看向徐成安,“我都来了,自然是帮着一起找的,他叫什么?”
徐成安挑眉:“知道名字没什么用,孙晋死后他若还在相州城逗留,必不会用真实姓名。”
乌洛侯律:“……”反正就是瞒着他呗。
三人又逗留了半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祝忱的消息。
“孙晋死后,他就没留在相州?对,一定是这样,他应该是直接离开了此地,否则他没有身份文牒,不可能没引起注意的!”徐成安分析,“可他一个孩子能去哪?”
沈嘉禾的脸色沉得可怕,当年祝忱年幼,不可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来消除踪迹。他们都打听了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祝忱必然是离开了。
他当时还那么小,无依无靠能去哪里?
祝家所有的亲朋好友大多都在北地太原郡,祝家嫡系被灭,旁支和远亲却都还在,祝忱会不会回去找那些人了?
只是,他一个孩子要从南地前往北地,他死在路上的几率很大,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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