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还想着如何保护祝云意,眼下回想起来竟是那么可笑。
这人需要谁的保护?
而他也只会护着他想护着的人罢了。
乌洛侯律一路进府愈发不快,沈将军明明是和他一起来的,怎么转身就成了接应巡察御史的人了?
陆首辅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只有他成了个闲散之人了!
这厢李聿泽又说到要找人带乌洛侯律逛晋州城。
乌洛侯律皮笑肉不笑,谁他娘的要逛晋州城?
王府宴席就设在正厅。
行至门口便能感受到里头的暖意,沈嘉禾顺势将手炉还给了陆敬祯,手背轻触才至他的手冰冷至极。
陆敬祯不动声色接过,仍是笑着回应李聿泽的话。
沈嘉禾多看了他一眼,身上狐裘分明也很厚实,他身上竟一丝暖意都没有。
面前的门一开,暖气扑面而来。
陆敬祯刚解开狐裘,身后的侍女便迎上去小心接住。
众人入内。
外头几个侍女对视一眼,各个脸上堆了笑意跟进去。
贵客们未到前,世子就吩咐过。
今日来的几位,她们只要能拿下任意一位,日后也必然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陆首辅代表天子前来,一并来的还有沈将军和塞北王,连正殿上的肃王都亲自起身来迎。
晋州府尹等一些地方官员忙跟着起身见礼。
肃王客气将陆敬祯引至正中主位与自己同坐,陆敬祯没推辞,他毕竟代表天子,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他要短暂共事的地方官员今日也都在场,他也正好打个招呼。
官员们恭敬又惶恐,昌州府尹的事早就传来晋州了,谁也不知道巡察御史到底在查什么,眼下已是人人自危。
好在今日是接风宴,肃王做东,再加上前来游历的乌洛侯律,几人随便闲聊,气氛就没那么沉重了。
主位左下依次坐了世子李聿泽和其子李恒,往后便是晋州府尹等一众官员。右下则是沈将军,乌洛侯律,及随巡察御史而来的各位京官。
宴会开席,外头鱼贯而入一群舞姬,丝竹音响起,舞姬们翩然起舞。
肃王端了酒杯笑看向陆敬祯:“陛下登基以来,还是初次派监察御史巡视,陆大人辛苦。”
陆敬祯与他遥遥举杯:“陛下心系万民。”
他刚放下杯盏,身侧的侍女便细心过来斟满,陆敬祯蹙眉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侍女生得极为美艳。
她随侍时对上陆敬祯的目光便低头娇羞一笑。
陆敬祯再看他们一行人,每个人身边伺候的侍女清一色的艳丽娇美,突然就明白了肃王府的心思。
他忍不住看向郡主。
也不知那侍女斟酒时同郡主说了什么,郡主正侧目看她。
酒过三巡,肃王有了倦意,便先回去了。
世子李聿泽代替肃王坐到了陆敬祯边上:“素闻大人文采谋略无双,倒是不知大人还有千杯海量。”
陆敬祯失笑:“也差不多了,不敢多喝,明日还有公务要办。”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很给面子喝了李聿泽敬的这杯酒。
李聿泽笑了笑,试探道:“连沈将军都来护卫陆大人了,想来大人此番任务很重要吧。”他使了个眼色。
侍女立马将陆敬祯手边的空杯斟满。
“就是寻常视察罢了。”陆敬祯顺手端了酒杯,又看向沈嘉禾。
乌洛侯律全程没搭理身边的侍女,倒是时不时俯身与郡主耳语。
李聿泽跟着看了眼:“看起来陆大人同沈将军关系不错,传言果然只是传言而已。”
陆敬祯刚张口欲说话,却见沈嘉禾边上的侍女粘过去要给她斟酒,半侧身都快贴到郡主身上了。
沈嘉禾也不知肃王府的这些侍女怎这般烦人,她都拒绝了多次还往她身上贴!
“奴婢伺候将军饮酒。”侍女娇软身躯倚上来。
沈嘉禾拧眉,她不会以为她这么快就醉了吧?
眼看着侍女娇嗔贴过来,沈嘉禾往身侧一挪,侍女一时没站稳,端着酒轻呼了声,整个人扑摔在了沈嘉禾身上。
酒水悉数倒在了沈嘉禾衣袍,侍女慌慌张张往沈嘉禾身上撑了把,她在起身时却倏地愣了下。
沈嘉禾在对上侍女惊愕神色,又看她的手撑的地方,脊背倏地一凉。
糟了,她知道她不是男子了!
第54章 祝先生
高坐上位的陆敬祯在看见那侍女扑过去时,下意识握紧了杯口,他的余光轻瞥了眼边上的肃王世子。
轻靠着矮桌的手悄然握了握拳,离得有点远,他看不清那侍女究竟摔到了郡主何处,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只要那侍女回头第一时间朝李聿泽看来,他就得先拿下李聿泽。
他试了试凝住体内真气,肃王世子从小习武,但这么近的距离的话,他应该不会失手。
之后……之后的事就再说!
郡主的身份绝不能暴露在这里!
那侍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惊慌失措从沈嘉禾身上爬了起来, 第一时间转身朝李聿泽看来。
陆敬祯的呼吸骤敛,猛地起身欲扼住李聿泽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在沈嘉禾边上的乌洛侯律突然甩手砸了杯盏,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抽出身上匕首扬手一划。
空气里传来皮肉分离的细微声响,转身看向李聿泽的侍女突然瞪大眼睛。
雪白脖颈突然裂开一道可怖口子,大片鲜血喷涌而出,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什么,可更多鲜血跟着从她口中喷出。
厅内的空气似在瞬间静止了半瞬。
乌洛侯律上前一脚将人踹离沈嘉禾身边,侍女重重摔至大厅中央。
“啊!!”
舞姬们终于反应过来,丝竹声骤然收住,厅内只剩下女子慌乱尖叫声。
乌洛侯律环视殿内被惊呆的众人,轻甩了甩匕刃上的血渍道:“在我们草原,此等不知身份敢对贵客上下其手的奴婢一律斩杀以儆效尤,怎么,中原没这规矩吗?”他又看向高坐上的李聿泽,“还是,单是肃王府没这规矩?”
李聿泽忙回过神:“王爷说笑,是我御下不严。”他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将地上的侍女拖出去。
惊慌失措的舞姬们也全都跑了出去。
那侍女还未死透。
沈嘉禾见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嘴唇颤抖着,满是鲜血的喉咙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咕噜声,然后,那双眼睛里的光徐徐黯淡了下去。
家丁已经将侍女的尸体搬出去,宴席上开始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塞北王突然起身杀了个人。
沈嘉禾终于回神,刚才那种一瞬间窥见死亡的紧张感悄然褪去,面前的桌子恰到好处掩住她轻微颤抖的手。
“你们汉人都是这么含蓄的吗?不喜欢就不喜欢,沈将军为何不说,由的那下作的奴婢得寸进尺?”乌洛侯律的声音传来,“在我们草原,没人惯着这等货色!”
“扰了将军和王爷兴致,我这厢给二位赔个不是。”李聿泽已从错愕中调整情绪,端了酒杯亲自走下主位朝沈将军走去。
沈嘉禾的手还在抖,不等李聿泽走近,陆敬祯的声音传来:“冬日夜寒,还是让将军先将湿了的衣裳换下要紧,旁的稍后再说。”
李聿泽回头见陆敬祯走了过来。
陆敬祯径直往沈嘉禾身前挡了挡:“将军衣上还沾了血,不便这样坐在席上。”
李聿泽忙道:“是我想的不周。恒儿,快带沈将军去换身衣裳,再挑两个本分的侍女好生伺候。”
李恒应声:“是,父亲。沈将军请跟我来。”
沈嘉禾在听李聿泽要给她安排侍女更衣时,不免愣了下,她正愁不知如何拒绝,抬眸便见陆敬祯转过身,朝她伸手道:“将军。”
见她不动,陆敬祯弯腰径直轻托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郡主在抖,她必然是被吓到了。
陆敬祯的广袖恰到好处替她遮挡住狼狈,她的手略一缩,广袖下,他却反手握住了她轻颤的手。
“侍女就不必了,今日沈将军怕也不想再见府上侍女了。”陆敬祯回头朝李聿泽看了眼,“正好我出门醒醒酒,大公子,带路吧。”
李恒看了看李聿泽,见父亲点了头,便只好上前带路。
陆敬祯还没松手,他含笑轻语:“喝多了,有劳将军扶我几步。”
沈嘉禾抿唇应声。
她不需要扶着陆敬祯,这人也根本没醉,一直到走出门去,全程都是陆敬祯扶着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她。
李恒自然知晓今日父亲安排那些美艳侍女是为了什么,那些女子都是父亲近年来买来精心调/教的,为的便是等来今晚这样的机会,在朝中重臣身边安插他们自己人。
只是李恒也没想到那侍女到底犯了什么错,竟被沈将军这般厌弃,甚至连塞北王都看不下去,当场把人给斩了。
塞外蛮夷果真野蛮,塞北虽归顺,看来要汉化他们还需花不少功夫。
外头风雪已停,廊下穿梭着几道人影。
陆敬祯握住沈嘉禾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许是在席上暖炉置得足,他的手不似先前般冷,倒是难得在渗着汗,这么一对比,沈嘉禾的手倒是比他还冷。
陆敬祯的呼吸心跳都在加快,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郡主难得没有推开他,他悄然握紧她的手,试图将身上这点微薄温度悉数传给她。
广袖下,男子轻薄掌心忽地裹挟住她的手。
沈嘉禾本能要抽手,陆敬祯握得紧,一时没料到沈嘉禾有所动作,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踉跄。
前面李恒突然回头,还以为他是醉酒的厉害,忙打算折回来扶他。
“不劳烦大公子,是路太滑。”陆敬祯稳住身形,往沈嘉禾身侧靠了靠。
沈嘉禾不好再抽手。
李恒道:“稍后我让人给陆大人备碗醒酒汤。更衣房间就在前面。”
宴席上弄脏衣服是常事,王府也早就准备了供贵客们更衣的房间。
下人已经取来李恒的一身新衣。
“我看将军同我身形相差无几,只好委屈将军穿我的衣裳了。”
这李恒年纪不大,倒是会说表面话,沈嘉禾道:“多谢大公子。”
李恒见陆敬祯也随沈将军一道入内,不免愣了下。
“大公子请回,我进里面坐会。”陆敬祯接过衣裳径直关上门。
李恒蹙了蹙眉,眼下看来陆首辅和沈将军的关系果真不似传闻中那般水火不容。廊下夜风寒冷,他搓了搓手便打算回席上,吩咐了家丁提灯在外等着。
身后门关上。
沈嘉禾往桌沿扶了把,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刚才好险!
还好乌洛侯律以为她是厌恶那个侍女至极出手杀了她,不然就真的……
她收住思绪,抓起桌上的衣服去了屏风后。
陆敬祯将屋内的暖炉往屏风边推近了些,这才背身问:“那侍女知道了?”
沈嘉禾没否认。
陆敬祯缄默片刻,轻声道:“肃王或许闲散,肃王世子却未必。皇室旁支宗亲需降爵承袭,如今老王爷尚在,这里还是风光无限的肃王府,等将来老王爷百年,世子便只是太原王了。”
今晚一见,沈嘉禾自然也知道了。
他又问:“你来晋州的目的和肃王府有关吗?”徐成安一直没出现在客栈,陆敬祯便已猜到必然是郡主另外派了任务给他,郡主愿同他一路,约莫也是想着给徐成安打掩护。
徐成安到底做什么去了?
屏风后的人没有回话。
陆敬祯轻捻着指尖汗意,看来不管他做什么,郡主都不会再信他了。
沈嘉禾换好衣裳,绕过屏风出来,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
“将军!”陆敬祯拉住她的衣袖。
沈嘉禾用力甩开,听他闷哼了声,本能握了下自己的手腕。她略怔了下,是被她扼伤的那只手?
她很快又冷了脸:“好好做你巡查的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也最好祈祷我们不会在各自要做的事上遇到,否则――”她不会手下留情的。
陆敬祯愣在原地,郡主的话什么意思?
他们为什么会在各自要做的事上遇到?
郡主他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律法的事?
房门被打开,冷风呼啸灌入。
廊下家丁见沈嘉禾出去,忙提着灯笼要跟上,却见沈将军冷冷回头:“不必跟来!”家丁怔了下才想起首辅大人还在屋内,那位可是代表天子来巡查的,万不可出差池。
想到此,家丁到底站住了步子。
沈嘉禾往前走了两步便见乌洛侯律站在前头。
她微愣:“你怎么出来了?”
乌洛侯律含笑近前来:“席上都见血了,这顿饭还能吃?我说不想吃了,他们连一句挽留我的话都不敢说,你真该看看肃王世子那副吃瘪的模样。”
他有塞外人这层身份做幌,自然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会引人侧目。
正说着,他见陆敬祯追出来,凝目看向沈嘉禾身后,“陆大人酒醒了?”
陆敬祯对上乌洛侯律的眸华稍冷。
乌洛侯律又笑:“陆大人何故这般看本王?是本王身上也沾血了吗?”他低头看了看,又问沈嘉禾,“我哪沾血了,将军?”
沈嘉禾冷哼了声,越过他朝前走去:“你不无聊吗?”
乌洛侯律笑起来转身跟上:“席上正手忙脚乱收拾呢,你还要进去吃?”
沈嘉禾道:“便是要走也得同主家说一声。”
乌洛侯律埋怨:“汉人规矩就是多。”
“那回你的塞北去。”
“将军这话真叫人伤心。”
陆敬祯静静站在后面,听着他们闲话说笑,觉得周围夜风恍似瞬间有些彻骨地寒。
宴席散去。
李聿泽和李恒父子亲自将一行人送到门口。
李恒看着离去的马车,低声道:“没想到今日被一个塞北王坏了事。他自己都没什么厌恶伺候他的侍女,怎么对沈将军边上的侍女下手那么狠?”
李聿泽沉着脸没说话。
李恒又道:“不会是塞北王喜欢沈将军……身边那个侍女吧?早听闻草原人野蛮,这是得不到就毁掉?”
李聿泽没接话,比起乌洛侯律,他更在意陆首辅的到来。
陆首辅到底在帮天子巡查什么?
连沈将军都从边疆调来了,这么大的阵仗……不会是冲他们这些藩王来的吧?
沈嘉禾见乌洛侯律坐下便一直在擦拭那把染血的匕首,她蹙眉道:“你们草原上当真这般暴力?看不惯侍女动手动脚动辄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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