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男人皱眉问。
徐成安道:“我从豫北来。”
若祝忱真的来找过奶妈,他们一家应该会知晓祝忱离开晋州城后的遭遇,祝忱知道郡主有恩于他,也会清楚郡主来自豫北。
可他此番看这家人的样子,并不像听过豫北的样子。
看来祝忱也没来过这里。
徐成安叹了口气转身要走,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听身后传来男人轻呼了声“娘”,接着,他听奶妈颤声道:“云意?”
徐成安的步子倏然一顿,什么?
奶妈眼睛不大好使,听力却很好,她听到门口的人停下脚步,她忙推开儿子的手,踉跄冲过去:“你……是不是云意啊?”
徐成安整个人有点懵:“我……”
为什么云意这个名字会从祝忱奶妈口中说出来?
奶妈摩挲着拉住了徐成安的手,她似是绷不住终于哭出来:“公子真的是你?我的公子啊……”她跪地大哭起来,“这些年我们没有搬家,我一直等公子回来,你真的来了啊!”
她本是不敢认的,这才试探叫了声“云意”,这是当初大人给小公子起的表字,打算等公子及冠时用的,除了祝家几个内院伺候的人,外人不会知晓。
她刚才叫了他,公子有反应!
奶妈还在哭:“当年他们带回来的尸体,虽然被水泡过,还冻得全是青紫,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青书,但我没说,那些侍卫就都信了那是公子。”
徐成安是知道当年在破庙里被侍卫们带走的人是祝忱的书童,但……
“云意……是祝忱吗?”徐成安的脑子有点乱,“他叫……祝云意?”
奶妈愣了下,她慌张摸着徐成安的手紧紧握住:“公子怎么了?云意是大人给你起的表字,你忘了吗?”
徐成安的呼吸有些急,他那个笨得要死的脑子却突然开始转动了。
母亲说当时孙晋带着祝忱南下去了岭南,他和将军顺着线索找去相州,孙晋死了,祝忱不见了。
陆敬祯来自相州……
他说他叫祝云意……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和将军都想错了,祝忱从来没有再次北上,他在相州留了下来,他在那里长大了。
陆敬祯就是祝忱!
第57章 心里人
陆首辅曾得郡主相救,但他以为郡主死了,所以才处处针对沈将军。
但他在阆县那晚认出了郡主,怕郡主记恨陆首辅,这才不敢讲实情告知,骗郡主说他叫祝云意。
在那之后,陆首辅再也没有在朝会上参骂过将军!
现在什么都对上了!
“娘的,祝云意!”徐成安咒骂着在暮色中疾驰,将军让他回府拿毒药那夜,他特意挑了最磨人的鬼附之毒,为的就是惩治祝云意对将军骗身骗心那点事!他当时想的便是眼下不能杀他,他也绝对不想让祝云意好过!
后来派人给他送解药时,徐成安也根本没让人告诉陆首辅中了此毒不能喝酒,他不过是怕将军不忍心,哄骗将军罢了!
他甚至无数次对陆敬祯起过杀心!
没想到祝云意就是祝忱,是将军在那个雪夜里救过的少年!
他没想过来害将军,他是来报恩的。
徐成安从马背上跳下去冲进客栈时,辛衣舒正在同掌柜的掰扯客房床底下太脏的事。
面对贵客的质问,掌柜的敢怒不敢言,谁住客栈还得往床底下滚一滚看看干不干净啊?还不都是桌面床铺打扫干净就完事了?
可偏偏面前这位是首辅夫人,掌柜的点头哈腰保证马上让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重新认认真真地打扫一遍。
辛衣舒这才稍微觉得舒坦了些,刚转身就见徐成安入内,她错愕道:“徐校尉?”
徐成安睨了眼,突然想到这是祝云意的夫人,他握着佩刀的手一紧,面色忽地冷了。
就算他想明白了其他种种,但这个陆夫人他实在想不明白!
祝云意真让将军做小?
哼,等他见着了人,必定要好好替将军问一问!
辛衣舒没注意徐成安脸色变化,上前问:“找沈将军?”
徐成安忍着脾气没骂出来,径直要往楼上去。
辛衣舒忙道:“沈将军刚出门了啊。”
什么?
徐成安猛地将步子一收,这才脱口:“去哪了?”
辛衣舒道:“沈将军好像出城了。”
出城?
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城?
出事了?
徐成安冷着脸一跃从楼梯台阶上跳下来,快步奔出门。他刚上马往前跑了一个路口,突然一阵厉风自耳侧劈来,徐成安单手抓着马缰往后一仰。
利刃劈脸而过,紧接着,他被人一脚踹下了马背。
肃王府早已将客房收拾得干净妥帖,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旺盛。
陆敬祯在屋内片刻,身上寒意已被悉数驱散,许是奔波缘故,整个人说不出的疲倦无力。
“公子。”东烟给他倒了热茶,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小声问,“可要去床上躺一会?”
陆敬祯没喝,捧着暖手:“不必,一会世子来了还有的聊。”
片刻后,李聿泽自外头进来,他入内便道:“刚才知晓父王染了风寒,怕是不便来看陆大人,他特意交代我好生招待大人。”
肃王怕是连李聿泽将他请来府上的事都不知道。
陆敬祯不动声色问:“王爷玉体重要,可叫大夫看过了?”
“刚看过。”李聿泽坐了下来,凝视着陆敬祯道,“说起这位大夫,陆大人想来也有耳闻。”
“哦?”陆敬祯放下杯盏,“是我的随从先前请到客栈的其中一位吗?”
东烟冷不丁道:“那些个庸才,各个都对我家公子的病束手无策,能有什么本事!”
“东烟,世子面前不得造次!”陆敬祯轻喝。
“无妨,他说的也没错。”李聿泽摆摆手,“不过我们府上这位大夫同外面那些大夫不一样,当年陵州疫病的方子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陆敬祯的指尖轻勾,怪不得这次泰州疫病江枫临的反应这么快。
李聿泽有些得意:“是江枫临,江神医。”
“江神医?”陆敬祯故作惊讶,“陛下替我遍寻天下,他竟在晋州城?”
李聿泽笑了笑:“京中太医署能人辈出竟也没能医好陆大人的身子,想来江神医对大人来说很重要。”
东烟急道:“自然重要!”
李聿泽点头:“我这不是替大人找来了吗。”
话虽这样说着,他也没有要找人把江枫临请来的意思。
陆敬祯眉梢微敛,轻声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陆大人爽快。”李聿泽亲自给陆敬祯重新换了杯热茶,俯身将杯盏推至他面前,这才坐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大人来晋州做什么,不如如实说来,我也好吩咐下面的人帮衬配合。”
陆敬祯淡声道:“只是寻常视察。”
李聿泽低头一笑:“大人这就没意思了。”
府尹一早就来传了话,说去的几位大人要看府衙近十年来所有的案卷和文书,不过大半日光景,刑部两位大人就已经处置了好几个地方官员了。
再后来,府尹说他们开始对账了。
亲王封地自有银库,他们的银库历来就有两本账。
李聿泽的目光微凝,沈将军说是来接应陆首辅,但他没往上阳郡去接应,没往云中郡接应,偏偏来了太原郡,这一切可谓诡异至极!
明明那两位水火不容,能让他们联合行事必然是对天子而言极重要的大事。
所以,这位陆首辅真不是为了他私铸兵器、豢养私兵一事来的?
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便是谋逆大罪!
陆敬祯无视李聿泽凝重脸色,蹙眉咳嗽起来。
“公子!”东烟忙上前小心扶着,一面替他抚着胸口。
陆敬祯咳得急,扶着桌沿的手指关泛白,他喘息道:“世子既知我在找江神医,不如先请他来替我看看,若他真能治好我的痼疾,我自当好好谢世子。”
闻言,李聿泽的眉眼舒展了些:“瞧我,同大人聊得投机,竟忘了大人还病着。来人,去请江神医。”
江枫临白日里在街上撞见了沈将军,吓得他都在王府躲了整天没出门了。
眼下却又要他去替贵客看诊,江枫临问了侍女好几次:“真不是沈将军?”
侍女捂着嘴笑:“真不是,是那位巡察御史大人。”
江枫临这才松了口气,结果推门入内就对上了陆敬祯的脸,江枫临蓦地一愣。
李聿泽起身道:“江神医来了,快给陆大人看看。”
“陆大人?”江枫临怔忡了下,“那位……首辅大人?”
当日他们被那群杀手追着跑时,他就觉得这人绝不可能只是区区一个军师!
没想到他就是陆首辅!
他就说陆首辅都没见过他,好端端找他看什么病!
原来是熟人啊。
江枫临上前将药箱往桌上一扔:“还请世子先出去,疫病相关乃是本门不传秘术。”他看了眼东烟,“你也出去。”
东烟欲反对,却听陆敬祯道:“既是神医师门训示,我等自当尊重。”
这位神医素来有脾气,李聿泽便起身出去了。
门关上了。
江枫临凝视着陆敬祯:“怎么是你?”
陆敬祯抬眸轻笑道:“江神医别来无恙。”
“客套话就别说了,你又没染上什么疫病,怂恿陛下满天下找我到底干什么?”江枫临近前就看到了面前之人虚白脸色,他这才意识到他说话声也轻弱得很,江枫临到底坐了下来,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放在桌上,曲了手指往桌上敲了敲。
陆敬祯听话伸出手:“不是我找你。”
江枫临刚搭上他的腕脉,听他这么一说,他的指腹冷不丁轻滞了下。
“沈将军找你。”他又道。
“这事同大人有何干系?”江枫临的脸色沉了些,指腹轻压,这人脉搏细弱,节律不齐,是身体虚弱的症状,等等……他倏地抬眸,“你中毒了?”
陆敬祯的手下意识要缩回,江枫临一把按住。
“你连这都能把出来?”辛衣舒说不可能有人能看出他中毒的。
江枫临冷笑:“毒我把不出来,但我把出了你服过‘神隐’的脉象,此药专门用来配合下慢性毒用,这可是苗疆的秘方,大人果真神通广大,连这都能弄得到。这么看来,你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是。”陆敬祯没否认,“这事不重要……”
“什么叫不重要?”江枫临简直了,“你身体差成这样,又是病又是毒,这样还当什么巡察御史到处跑,你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陆敬祯一噎:“我……”
“还有,你来肃王府干什么?”江枫临刻意压着声音道,“肃王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你就没想过他是特意把你骗过来杀的?”
陆敬祯失笑:“你既知道,为何还愿意接受他的帮忙?”
江枫临轻嗤:“我自然知道肃王世子帮我有别的缘由,但我有什么办法?托你的福,我除了这晋州城,哪个城都进不了!陆大人,你不知道就算是游历,我也得偶尔采药拿到集市上卖了还钱,以供三餐吧?就你们这种把人往死里逼的法子,有人给我抛救命稻草,我肯定要抓住啊。这几月我在晋州城不必遮遮掩掩,还有人管吃管喝,我都恨不得在这住一辈子。但你不一样。”
他严肃了些,“我虽不知道这王府藏着什么秘密,但世子那人肯定憋着大招,且必然是被发现能满门抄斩的大事,别怪我没提醒你,趁你还没发现他犯的事之前,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这事就算江枫临不提醒,陆敬祯之前看李聿泽的脸色也已猜到了。
李聿泽这般心急,必然是怕张岑逸等人查到什么。
不过张岑逸他们究竟有没有查到什么,大抵没多久他也能知晓了。眼下这些事都往后放,他得闲帮郡主把江枫临送到她面前的。
江枫临撤了手,转身取了纸笔过来,又将一方砚台和半截墨丢给陆敬祯:“帮忙研墨吧,陆大人。”
陆敬祯失笑,往砚台上滴了些水,轻扶着广袖开始研墨:“听江神医的意思,替我看完诊就要走了?”
江枫临哂笑:“不走等着沈将军来抓我吗?”
陆敬祯蹙眉:“那怎么行?我还答应沈将军带你回客栈去见她。”
江枫临像是听到了笑话,他执笔蘸墨开始写药方:“陆大人,今晚我走得成,但你嘛,可说不好。”
陆敬祯的手微顿了下。
江枫临低声道:“我劝你好好同世子商量,至少别让他太过不满,毕竟这里是晋州城,大家懂的都懂。”
陆敬祯又笑:“我同江神医不过才见两次,你为何这样帮我?”
江枫临扬眉看向他:“当日泰州百姓能及时等来药材都是你的功劳吧?”他抬笔又蘸了蘸墨,“陆大人,你是个好官。”
陆敬祯微窒,他很快道:“是沈将军的功劳,所以你该见见她。”
江枫临听了便笑:“算了吧,沈将军在战场上无往不胜,但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沈将军不在行。当年陵州疫病州府各种推诿懈怠,我见的多了,若那时陵州百姓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官……扯那么远做什么。哎呀,我平时采药的时候几天几夜都见不到一个人,如今见了人话就多,是病,我找时间治治。”
他放下笔,低头吹了吹,“药方大人收好,你底子差,我用的全是温补药材,一日三次定要好好喝,且养上半年先看看,不然你这身子怕要落下病根。”
陆敬祯接了药方:“多谢。”
江枫临站起身,伸手去拎药箱时,下意识看了眼陆敬祯的手腕,他叹了口气,转而打开了药箱,翻了罐药膏出来,朝陆敬祯伸手道:“左手给我。”
陆敬祯愣了下,江枫临俯身将他的手拉过去,往他腕处抹了药膏,指腹沿着脉络推上来。
陆敬祯吃痛蹙眉,江枫临道:“我师门独门手法,我替大人推过后,保管明日就不疼了。”
陆敬祯忍住痛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江枫临叹息,“你这样的好官应该好好活着,但我没本事救你。”
陆敬祯道:“没关系,你若为此愧疚,不如去客栈见一见沈将军。”
江枫临浅睨他一眼:“大人明知我不会去见沈将军,何故还要一遍遍地说。我倒是很奇怪,天下皆知陆首辅同沈将军势不两立,但在我看来,大人对沈将军的关心远甚自己。”
“自然。”陆敬祯含笑抬眸,“她是我心里人。”
江枫临推着药膏的指腹倏地打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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