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勉强一提内力,一大口血从口中喷出,支撑着他身体的刀也“咣当”落地,他以手称撑地,半点都动不了,更别说还能再拿得起刀了。
“他娘的……”四当家低头吐了口血沫,支着长/枪站起来,这人招式稀烂,全靠内力撑着,要不是他一身蛮力没修炼内功,这人早就不可能还活着了。
不过,到如今他的内力也终于耗尽了吧。
幸好他们带的人够多,这一番车轮战下来,他虽受伤但却不重,眼下杀这么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不愧是首辅大人。”四当家环顾地上一众兄弟们的尸首,冷笑道,“拉这么多人给你陪葬,你今日死的也值了!”
说话间,他执起长/枪大喝一声朝陆敬祯刺去。
陆敬祯艰难抬起头,一面去摸倒在脚边的刀柄,他动不了,恐怕也躲不开了。
但,还没结束!
他咬牙将被砍出无数口子的刀提了起来,强忍住剧痛将最后的力气汇聚到手上,打算迎面接下这重击。
厉风却在扫至他面额前骤然停下,接着他听得“锃”的一声,兵器交融碰撞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陆敬祯震了出去。
手里的刀依然脱手,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在地上的。
他已经死了吗?
他好像看到了郡主。
四当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来人分明同他比身形娇小,却不知哪来的力道,仅凭一截轻薄剑刃就架得他的长/枪无法动弹。
四当家再欲发力,只觉眼前银光乍现,紧接着,一股温热自他脖颈喷涌而出,等他意识到时,早已被轻易划开了喉咙。
沈嘉禾一脚将面前壮汉踢出很远,甩着剑尖上的血转身。
那人半跪在地上,一身锦缎早已被鲜血浸透,他艰难抬了抬头,冲她苍白一笑:“郡主专程来救我吗?”
沈嘉禾的呼吸骤然一敛。
方才杀人的时候分明是熟练的手起剑落,可此刻,她握着长剑的手却开始颤抖。
这人又想装成祝云意来扰乱她的心神吗?
呵,行,装吧。
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嘉禾冷漠道:“不是。”
她不过是想起徐成安还在城中,怕李恒认出徐成安的身份,怕徐成安在那场围杀中被殃及,也怕躲在晋州的祝忱发生什么意外。
她入不了城,本是打算去凉州找梁郁青帮忙拿份手谕,却不想在半途见到了这一幕。
陆敬祯居然在晋州城外。
沈嘉禾稍一想,自然也明白李聿泽的用意。
今夜,她本是不欲救他的。
方才会过来,只是因为江枫临的话。
她替泰州百姓还他这一命。
刚才看他浑身是血,微微颤颤握着刀就想接那个山匪手里的长/枪,简直不知所谓。
可这一地山匪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陆敬祯整个人恍惚昏沉,他很确定眼前的情形必定是他的幻想,郡主并不知晓他落入山匪手中,不可能来救他。
是他死到临头还抱着奢望。
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他低头吐了两口血,想再看看郡主,没来得及抬头便一头栽了下去。
沈嘉禾握着镇山河的手倏然一收,她顷刻收剑上前,拉起地上的人,直接丢进马车。
车外散落着一片白色粉末,沈嘉禾用指腹轻捻才发现是迷药。
她就说凭陆敬祯怎么可能杀这么多人,原来是用了这等手段。
这些山匪真够没脑子的。
她拂去指尖迷药,再不看车内之人一眼,重重落下车帘。
这一路去凉州,她不杀他,但也不会救他了。
若这就是天意,便由她亲手了断这段孽缘。
耳边恍惚持续着车轮滚动倾轧的声响。
后来,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陆敬祯呛咳出血。
温热血腥气弥漫在车厢,意识也在长时间的迷离中缓缓聚起,外面时不时传来挥动马鞭的声音。
隔着车帘,陆敬祯隐约看到外头坐了个人。
是郡主!
他不是在做梦!
陆敬祯挣扎着欲起身,却发现身上毫无力气,他此刻就像一滩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烂泥,动一动胸腹就痛得浑身打颤。
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身上挤出深的伤口还在渗血,应该不会很久,天也还没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试着张口,却又是抵不住咳出一口血。
沈嘉禾听到车内的人醒了,但她没有停车。
马车继续前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下,陆敬祯听到郡主下了车。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听到了回来的脚步声。
接着,马车微一沉,郡主跳上马车,掀起了车帘。
陆敬祯本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沈嘉禾没有入内,单手挑着车帘冷漠看向车内之人。
“你命很大。”她漠然道。
陆敬祯爬不起来,只能狼狈躺在地上,他艰难出声:“是将军救我。”
“不是我救的你。”沈嘉禾喝了两口刚打来的水,目光冷漠看向他,“我是代江神医替泰州百姓救你。”
车内之人的脸色比昨夜更差了,他一身的伤没有人处理,这一路颠簸只会恶化得更快。
但,她不在意了。
陆敬祯浑身疼了一夜,眼下清醒过来,越发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舔了下干涸的唇,失血过多他现在急需补充水分,但他没开口跟沈嘉禾讨水喝。
郡主突然看着他道:“祝云意。”
陆敬祯的心脏忽地一紧,呼吸急促颤抖起来。
郡主她为什么突然叫他祝云意?
他的嘴唇因缺水开裂,沈嘉禾看得出他很渴,需要喝水,她又喝了两口,径直盖上盖子,顺势将水壶挂回腰间,望着他木然道:“就这样死在我面前吧。”
她送完他最后一程,日后也不会再被任何人欺骗,更不会再为谁动心了。
第59章 我不死
斜阳将落,一辆马车疾驰穿过凉州城门,最终停在了府衙门口。
府尹梁郁青带着张师爷匆匆自里头出来,看见沈嘉禾跳下马车,梁郁青赶紧过来行礼:“将军。”
张师爷也笑着上前:“许久不见,将军安好。”
沈嘉禾回了礼:“梁大人,师爷。”
车内传出几声轻弱咳嗽。
梁郁青看了眼,忙问:“车上有人病了?”
张师爷立马问:“可是祝先生?”
他说着急忙要上车查看,沈嘉禾冷着脸用镇山河拦住了张师爷。
“不是。”沈嘉禾没回头,漠然道,“找人把他关到柴房,不必请大夫,也无需给水喂食。”她说着,一面大步入内。
梁郁青和张师爷面面相觑,这意思是要让那人死了?
这是将军抓来的人犯?
二人也不敢多问,梁郁青跟上前:“将军怎会突然来凉州?”
沈嘉禾没过多解释,直言道:“想问梁大人要个手谕,再请大人给我备辆凉州府衙的马车,我要以凉州府的名义去晋州。”
梁郁青脸色一变:“晋州出什么事了?”
沈嘉禾蹙眉回头,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张师爷解释:“昨日来了四位大人,说是从晋州来的,我同大人听他们言语,应是这次随同首辅大人巡查的大人们,可我们……”他顿了下,面色纠结,“我们提前收到的要凉州无论如何也要庇护几位大人的手书却是出自祝先生之手。”
什么?
沈嘉禾怔忡后,又觉得十分可笑。
堂堂首辅大人在要求地方官员庇护自己下属时,却要借一个编出来的人的身份。
张师爷很敬重祝云意,就连后来来凉州上任的府尹梁郁青也受过祝云意的大恩,不得不说陆敬祯很会拿捏人性,他很清楚很多时候上官命令不如一个人情管用。
梁郁青跟着问:“将军,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先生是沈将军的军师,而那几位大人却是陆首辅的手下,按理说祝先生怎么也不可能和陆首辅扯上关系才对。
沈嘉禾却问:“那几位大人来凉州做什么?”
他们不是应该在晋州府衙公干吗?
这是何时出的城?
此番细细一想,沈嘉禾才想起昨日白天在晋州街上看见了江枫临后,她就没再有过那几位大人的消息了。
梁郁青没来得及回,就听外头一人叫了声“沈将军”。
沈嘉禾回头,见张岑逸拎着衣摆匆匆跑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另外三位大人。
“真是沈将军来了!”张岑逸跑得气喘吁吁,“首、首辅大人是不是被困在晋州城了?”
沈嘉禾一噎,她几乎下意识朝府衙柴房方向看了眼。
“是首辅大人让将军来凉州城搬救兵的吧!那就好那就好!”站在张岑逸后面的刑部员外郎贾绪像是看到了救星,他身后的两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沈嘉禾一时没明白:“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张岑逸诧异问:“陆大人没同将军说吗?”
“说什么?”
“昨日去晋州府衙前陆大人便告诫过下官,若在府衙查到任何和肃王府有关的罪证,切勿再回客栈,让金吾卫照常回去,下官同几位大人立马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出城来凉州。下官还怕被人拦下,可陆大人十分笃定,说晋州城防反应没那么快……”
沈嘉禾不欲听他废话,皱眉问:“你们查到了什么?”
四人对视一眼。
张岑逸脸色铁青道:“肃王府怕是在豢养私兵,这是要造反!”
“你说什么?”梁郁青脸色大变。
对于肃王府这点事,沈嘉禾听了倒没多大惊讶,接风宴那晚上她就看出李聿泽和李恒父子俩有不轨之心。
她斜视看了眼梁郁青,凉州地处太原郡,同晋州一样属于肃王封地,换而言之,凉州府尹妥妥应是肃王的人。
但,如今这个凉州府尹是去岁临时从郢京调来直任的。
沈嘉禾明白陆敬祯为什么叫张岑逸等人来凉州了,此时东窗事发,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出得了太原郡,一旦李聿泽反应过来,他只要卡死所有进出太原郡的口子,这几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文官便如瓮中捉鳖。
现下这个时间,整个太原郡怕已戒严,没有人出得去,也只有梁郁青或许能保他们一时。
沈嘉禾没有废话:“证据你们都带出来了?”
“自然!”张岑逸严肃道,“我等便是死,也必然要将那些罪证带出来的!”
沈嘉禾抿唇:“现下你们也确实离死不远了。”
张岑逸噎了噎,却是问:“首辅大人还好吗?他……他还活着吗?”
沈嘉禾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嗤笑道:“他也离死不远了。”
“将军得救他啊!”张岑逸突然脸色大变,他掀了衣袍跪下道,“肃王若真造反,苦的不过是百姓们,陆大人是为太原百姓才身陷囹圄的,求将军救他!”
另外几位大人也全都下跪,齐声道:“求将军救陆大人!”
沈嘉禾突然心烦意乱:“为泰州百姓得救他,为太原百姓也要救他,怎么,他陆敬祯是得了免死金牌这辈子不用死了是吗?”
可她被他骗了!
他拿捏着她最大的把柄,她身系侯府三百余条性命,还有豫北三十万大军,为了他们,陆敬祯他就得去死!
陆敬祯是天子的人,如今他替她守着这个秘密不过是被她牵制,未来某天,他迟早要卖她的!
众人被沈嘉禾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到了,尤其是几位京官哪见过武将发怒,一时都不敢说话。
“将军稍安勿躁。”张师爷算是同沈将军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将军为人,便壮了胆打破这沉静道,“事情若如张大人所言,如今晋州城怕早就被封成铁桶了,就算有我们大人手谕,也未必进得去。不知将军原先是要去晋州做什么?”
他这么一问,沈嘉禾的理智才徐徐回来。
她要去救徐成安,还有那个不确定是不是还活着的祝忱。
张师爷看她冷静下来,才又道:“正好这月凉州政务还未同肃王府禀报,不如我们先派人借着禀报政务之际探听探听消息。”
梁郁青道:“这是个好办法,此事向来是我们专门的一位文书先生去办,晋州那边认得他,我这便让人去准备。”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将军一路辛苦,先请换身衣服歇息片刻。”
“各位大人也请起身吧。”张师爷上前扶张岑逸等人起来。
张岑逸的脸色难看至极:“陆大人一早就猜到肃王府有问题,他其实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城的!”
沈嘉禾没说话,陆敬祯走不了,他一入城就被李聿泽盯上了。
肃王府养着江枫临那么几个月,就是等着这样一个和陆首辅谈条件的机会。
她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江枫临的话:
“凭他的心智谋略,完全有能力把我困在城中与你见面,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让你出城吗?”
沈嘉禾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着。
陆敬祯他是在救她吗?
为什么?
“将军,请随奴婢来。”
外头丫鬟的声音打断沈嘉禾的思绪,她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莫要多想,也不要心软。
跟着丫鬟穿过院子,刚至廊下,沈嘉禾便见两个家丁从后面过来。
二人衣袖上明显沾了血:
“那人吐了好多血,这都不请大夫,人怕是要不行了。”
“听说是沈将军带来的,我原先以为是什么贼匪,可那模样分明只是个年轻公子。”
“你说会不会是沈将军抓错了人……”
两人突然看见了站在前头的沈将军,顿时吓得低头噤声。
沈嘉禾冷眼看他们一眼,转身出了长廊。
后面出来的几位大人闻言面面相觑。
“沈将军带了什么人来府衙?”
张岑逸迟疑了下,想上前问那两个家丁。
“张侍郎,莫要多管闲事。”贾绪拉住他,“我等还是去同梁大人商量商量,凉州府既是要派人去晋州,看看能不能借机将首辅大人从晋州带出来。”
“对对,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张岑逸到底收住了步子:“也是,那走吧。”
两个家丁慌慌张张要走,却被最后出来的张师爷叫住了:“日后少议论将军的事。”
家丁们和张师爷熟,就没那么害怕。
其中一个干脆:“我们也不是要议论,实在是……那位公子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价格不菲,万一是哪位王公贵族,就这么折在我们这里……”
“是呀,我们也是怕给凉州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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