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门终于开了。
江枫临背着药箱出来:“续命良方我已写给陆大人了,世子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李聿泽果然震惊问:“神医现下要走?”
江枫临叹息:“有不得不走的理由,这段日子多谢世子收留。”
李聿泽还急着和陆敬祯谈事,便没多留,让人去拿一份手谕给江枫临,以便他出城。
江枫临道谢离去。
东烟看着李聿泽走进厢房,咬牙握着佩剑犹豫一瞬,终于还是转身跟上了江枫临。
陆敬祯坐在桌边轻抚着被推得火辣辣的手腕,听得有人入内的脚步声,他甫一抬眸,桌上那张药方就到了李聿泽手里。
“续命药方我先替大人收着。”李聿泽将药方塞入衣袖,一掀衣袍落座,“接下来大人该和我好好谈一谈了吧。”
药方算不上续命的,顶多只是温养调理,不至往后落下病根,但陆敬祯也很感激江枫临的帮忙,让李聿泽误以为这张方子对他极其重要。
一旦李聿泽觉得自己手里握着陆敬祯的命脉,他自然也会放松警惕了。
陆敬祯轻笑:“世子到底想知道什么?”
李聿泽微凝目光看向面前之人:“你们在晋州城记录的所有文书。”
晋州城外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
沈嘉禾抱着镇山河安静站着。
今夜无月,微弱光线下只能看到一抹模糊残影。
酉时三刻,她远远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
沈嘉禾倏然睁眼朝城门方向看去,陆敬祯没有骗他。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江枫临出了城门就松了口气,他用力抽着马鞭一路狂奔,他得离晋州城越远越好,便是明早沈将军知道他跑了也遍寻不到他了!
他正得意,突然,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咻”地一声飞来,不等他回神,那东西登时缠住他的双手。
江枫临咒骂着挣了挣,结果手刚离开马鞍,他整个人就被那股强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拉下去。
他闷哼一声摔滚在地上,一抹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
微弱光线下,江枫临还是认出了来人:“沈……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出口,江枫临突然反应过来了。
陆首辅一晚上都在他耳边叨叨要带他去客栈见沈将军,沈将军在客栈等他,他就真被洗脑了!
从肃王府出来后,他一心就想着赶紧出城逃走,倒是不曾想这才是沈将军给他下的陷阱!
沈嘉禾为了防止他再耍花招,出城时特意买了条鞭子,见人就将他的双手束缚住。
江枫临挣扎未果,忍不住道:“这回你便是不绑着我,我身上也一点迷药都不剩了!真的,快给我松绑行不行?”
沈嘉禾冷笑:“我倒不知江神医功夫不错,松了绑好让你继续跑?”
江枫临快疯了,他功夫不错什么啊!
他也就会一点翻墙的轻功,要不然他先前也不用准备迷药和银针,直接跟沈将军打就完事了!
东烟跟了过来,见江枫临被沈将军轻易拿下,板着脸道:“公子命我必要看着江枫临出城,如此我便去回话了。”
江枫临见东烟在此,瞪大眼睛道:“你跟着我出来,陆大人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东烟调转马驹的动作一顿:“什么?”
“你不知道世子对陆大人起了杀心吗?”江枫临扭头看向沈嘉禾,“将军若现下回城,或许还来得及救陆大人!”
“公子!”东烟闻言脸色大变,二话不说策马往回赶。
江枫临挣了挣,那截缠住他的软鞭纹丝不动,他蹙眉:“晋州是肃王府的地盘,沈将军心里清楚他一个人回去没什么用,你确定要同我耗在这里?”
面前之人垂首缄默片刻。
忽然,她大步朝江枫临走去。
沈嘉禾弯腰揪住他的衣襟将地上的人一把拖到路边,黝黑眸子紧紧锁住他,一字一句问:“成德三十七年,漳州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枫临瞪大眼睛:“你再不回去,陆大人真的会死!”
沈嘉禾咬牙将人狠狠撞上树干,她骤然逼近他,似发泄般吼道:“陆敬祯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江枫临错愕片刻,“他把你的事看得比他自己都重要……”
沈嘉禾嗤笑打断他:“他就是这么同你说,想你来说服我去救他的?”
“不是……”江枫临下意识要否认,熟料沈将军的手劲奇大,手肘往他胸前狠狠压过来,江枫临顿时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陆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让沈将军回去救他的意思!
沈嘉禾冷漠睨住他:“告诉我,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她一直以为哥哥是带病上了战场才没能躲开那支箭,现下想来,也许根本就不是那样!
江枫临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的呼吸微收。
“这么看我做什么?”沈嘉禾自嘲笑道,“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缄默片刻后,江枫临到底开口:“不是,雍州战役后,豫北军主帅还是沈将军时,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沈嘉禾揪着他衣领的手颤抖了下。
当年哥哥中箭后,是徐成安第一时间把人带回营帐的,之后她扮成哥哥出现在战场,对外称那一箭没有刺中沈将军要害,只是皮肉伤。
因着她在之前就常年扮成哥哥,军中无一人怀疑。
可那时,江枫临根本没有在场,他甚至都不可能在雍州!
她的声音都在抖:“你知道我哥哥一定会死,你知道他不可能活下来……为、为什么?”
江枫临彻底放弃了挣扎,他幽声道:“有些真相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嘉禾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见他放弃了挣扎,她抵住他的手也卸下了力道。
就在这时,面前之人骤然俯身,被软鞭束缚着的双手一并握住了她手里的镇山河。
“锃”的一声,利刃出鞘。
沈嘉禾还以为江枫临是想反抗,本能去夺他手里的剑柄。
那人眼睛眨也不眨,将那截脖颈径直往剑刃上撞去。
他替一个故友守着那个绝望的真相好多年了,他想一直守下去。
侍女已经入内换了两壶茶了。
陆敬祯低头吹着翻滚着的茶叶,浅抿了口:“世子收藏的茶叶堪称一绝。”
李聿泽笑:“还怕陆大人不敢喝我府上的茶。”
“怎么会?”陆敬祯抿唇一笑,“世子若真想杀我,也不会在王府动手。巡察御史死在肃王府,这也不好解释,毕竟好多人都知道我来了王府,还是世子亲自去客栈请我来的。”
李聿泽脸色依旧,起身亲自给他添了茶水,这才又坐回:“可大人不愿同我交心,实在令人伤心。”
陆敬祯跟着笑道:“是世子不愿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等我的人把刑部和御史台几位大人一并请来问问就知道陆大人说的有几句真话了。”李聿泽道。
陆敬祯的神色微变。
片刻,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父亲。”李恒推开门,快步入内,附在李聿泽耳边轻语一番。
李聿泽的脸色倏地难看起来:“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李恒看向陆敬祯,沉着脸道:“金吾卫都在,但客栈里却不见大人们,问了掌柜的,说根本没见几位大人回去。”
李聿泽霍地看向陆敬祯。
陆敬祯轻转着茶杯,白日江枫临出现时,他将张岑逸叫上马车,交代他若查到什么重要罪证同肃王府有关的,便让他们不得再回客栈了,毕竟那晚宴席上他就看世子不大对劲。这么看来,张岑逸等人还真查到了肃王府的把柄。
啧,这下可真的……
李聿泽的声音冷到极致:“陆大人早就算计好了,料到我拿不到你们手里的证据?大人这是将自己安危置之度外了?”
陆敬祯蹙眉按了按有些刺痛的额角:“其实,这事我也多少有点意外,不曾想肃王府真的有罪。”
“什么?”李聿泽怔住,他原先不知道?
轻按了几下,头痛才稍有舒缓,陆敬祯徐徐舒了口气:“现在也没办法了,我的人已经带着王府的罪证脱身了,世子说要怎么办吧。”
“你!”李恒沉不住气当场就要拔剑。
“恒儿!”李聿泽按住他的手,他抿唇道,“陆大人不欲留宿王府,派人送大人回去。”
看来杀手都在王府外候着。
陪聊这么久,陆敬祯实在倦乏得厉害,他撑着桌沿勉强站起身:“世子便是杀我,我的人也会将查到的东西上呈天听。”
李聿泽轻笑:“几位大人申时末才离开府衙,便是即刻出城,眼下也出不了太原郡。陆大人莫不是忘了,整个太原郡都是肃王封地。”
陆敬祯轻咳两声说:“没忘。”他只是习惯预判对手的预判罢了。
寒风在漆黑夜里呼啸,凛冽空气里夹杂着一抹浓郁血腥气。
沈嘉禾用力按着江枫临脖子上的伤口,震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被绑住双手的江枫临会突然拔出她的剑,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脖子往剑刃上撞。
“你想找死?”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是。”江枫临倚在树干上,双手仍被绑着,他定定看着面前的人,“你问了我不能回答的事,你非要我答,我只能去死了。”
他疯了!
江枫临疯了!
沈嘉禾颤抖着将他的衣摆抓起来去捂那道伤口,镇山河锋利无比,现下周围漆黑一片,但她也能想到江枫临脖子上的伤口有多可怖。
大约是她太用力,他到底轻哼了声。
“倒不必如此,多亏将军手快,我这点伤死不了。”江枫临认真看着面前的人,“但你若不去救陆大人,他真的会死。”
沈嘉禾的手抖得更厉害:“他的死活关我何事!”
“他是个好官。”江枫临平静道,“慕禾若在,必会去救人。”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沈嘉禾的面提沈慕禾,沈嘉禾浑身都开始抖:“陆敬祯污蔑豫北军多年,践踏我父兄名声,他是豫北的敌人!”
江枫临道:“可他救了泰州数万百姓,功可抵过。”
沈嘉禾崩溃咬牙:“你闭嘴!”
陆敬祯骗了她!
只要他死了,她的秘密李惟和太后永远都不可能会知道了!
只要陆敬祯去死!
现在有人替她动手,这是绝好的机会!
第58章 命很大
徐成安已被乌洛侯律缠住快一个时辰了。
他刚从客栈离开就被乌洛侯律一脚从马背上踹了下来,此刻两人都打得气喘吁吁,徐成安骂骂咧咧:“乌洛侯律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乌洛侯律抬手拭去嘴角血渍,冷声道:“你们找的人叫祝忱,祝忱就是祝云意……你想把这件事告诉将军……”
徐成安将脚下一块碎砖狠狠踢向乌洛侯律:“关你屁事!”
乌洛侯律撇头避过,磨着后槽牙笑:“你想让将军同祝云意重归于好,这让本王很不高兴!”
“找死!”徐成安大喝一声提刀朝乌洛侯律劈过去。
这时,寂静大街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徐成安扭头就见一匹快马直冲过来,他和乌洛侯律全都惊了惊,双双往后退去。
快马自两人中间横穿过去,但很快马驹被人狠狠勒停。
“徐兄!”
东烟的声音穿过夜幕传来。
徐成安都想不起这人多久没这样叫过他了,将军和陆首辅决裂后,他和东烟自然因为各自阵营成了敌对状态,今晚东烟突然这么叫一声,吓得徐成安差点没拿住刀。
东烟没意识到哪里不妥,喘着气大声问:“看见我家公子了吗?”
“他不是去府衙了吗?”徐成安近前见东烟满脸的汗,脸色难看,嘴唇都在抖,他才意识到现下天都黑了,徐成安沉下脸,“他还没回?”
“我……我找不到公子了……”东烟说话声抖得厉害,“他本来在肃王府的,江神医说肃王世子要杀他,我去过王府了,他们说公子非要回客栈,世子允了……”
徐成安本来还想质问他怎么没守着祝云意,此刻听他这样说,他猛地上前抓住马缰绳:“他们说他回来了你就信了?”
“我没信,我进去找了,没有,我没找到!”东烟用力咬牙,“后来我想到肃王世子便是真的要杀人,也不会在王府动手,公子必然是真的出来了……”
“但他没回客栈!”徐成安脸色铁青,这条路是回客栈的必经之路,他和乌洛侯律在这里耗了半天了,根本没见人经过!
若祝云意真的出了王府被李聿泽派人追杀,此刻说不定在城里哪个地方逃命!
“上屋顶,我们分头找!”徐成安说着,收刀要上屋顶,余光瞥见乌洛侯律正走过来,他反手又将刀拔了出来,“你再胡搅蛮缠……”
“我回客栈叫金吾卫出来帮忙找人。”乌洛侯律道。
徐成安噎了噎,再没说话,他看了东烟一眼:“走!”
乌洛侯律看着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跃上屋顶,他揉了揉差点被徐成安卸掉的下巴。
他主动帮忙当然不是因为好心,主要是祝云意若在今夜死了,那他在沈将军心里便会成为那个不可逾越。
他绝不会让祝云意享那份殊荣!
“麻烦。”
乌洛侯律垂头丧气翻身上马,打算回去搬救兵。
城外官道上,一人一马在夜幕中疾驰。
“陆大人知道今夜去肃王府凶多吉少,但他从未生出过要你回去救他的念头。”
“凭他的心智谋略,完全有能力把我困在城中与你见面,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让你出城吗?”
江枫临的话不断响彻在耳畔,沈嘉禾咬紧牙关策马往前冲。
城门紧闭,她被迫在外停下来。
“来者何人?”城楼上有人问话。
漆黑夜里,沈嘉禾清晰地听到了弓箭上弦的声音。
她仰头冷声道:“豫北侯沈慕禾。”
“原来是沈将军啊。”城楼上有人回话,“今夜城中闹匪患,我等刚接到命令不许开城门,以防贼人逃走,还望将军恕罪!今夜就辛苦将军去往城外驿站落脚了,您沿着官道西行,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那人说话间,城楼对准沈嘉禾的弓箭手并未撤下。
沈嘉禾冷笑了声。
什么匪患!
分明是李聿泽在里面围杀陆敬祯!
但她现在进不了城了!
沈嘉禾紧握着镇山河的手指却徐徐松了,她抬眸望着高不可攀的城墙嗤的一笑。
这是天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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