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郑重领命。
李训闻言,脱口问她:“沈将军不亲自督战?”
沈嘉禾道:“末将需赶去漳州。”
李训下意识愣了半瞬,见她果真要走,忙疾步追过去:“我同你一起去!”
“守备军也是大周将士,陛下留在此处方可震慑他们,漳州对敌的是契丹人,陛下赶去无甚意义。”她接过徐成安牵过来的马翻身上去。
“可是……”李训脸色难看,“你若一走,我……我不知该如何做。”
沈嘉禾垂目睨着他,认真道:“陛下是君,不必想着如何做,您坐镇姜州便是我豫北最大的士气。”
李训张了张口,最终道:“将军小心。”
沈嘉禾点头:“陛下也是。”
他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否则祝云意的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沈嘉禾收住思绪,夹/紧马腹冲进暮色。
徐成安带着一队人马紧追而上。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属下本以为塞北王是个靠谱的人,他、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乌洛侯律招呼不打直接来了姜州这的确是沈嘉禾没想到的事,不过眼下太后云氏铁了心要拿下姜州,如今是三十万守备军攻城,难保她后续不会继续增派援兵,沈嘉禾便是再不能理解乌洛侯律也没时间与他争论。
或许只是,他知道李训会来姜州,作为第一个公开拥护他的藩王,他想替塞北在李训面前拿个首功,待来日李训真正成为天下共主,他也就不仅仅只是个塞北王了。
罢了,如今这些功名是沈嘉禾最不在乎的东西了。
豫北脱离朝廷那一刻,沈嘉禾便叫人拿下漳州府尹押送至雍州。
没怎么审,府尹便哆哆嗦嗦全招供了,当初正是太后授意他送出那封假军报去郢京。
眼下漳州府尹虽已是自己人,但沈嘉禾依旧不得不北上。
那座城是当初她和祝云意一起从契丹人手里夺回来的,她决不允许漳州再次失守!
一行人奔袭北上。
一路军报不停,沈嘉禾到永州就得到了凉州拦截住郢京派往豫北援军的消息。
徐成安松了口气:“还好将军把陈将军留在了凉州!”
太后会走这一步沈嘉禾用脚指头都想得到,论用兵之法,郢京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太后如今还能安稳坐在朝堂上垂帘听政,不过是仰仗那些支持她的宗亲和世家罢了。
徐成安一路骂骂咧咧:“耶律宗庆真他娘的会挑日子!”
沈嘉禾冷笑:“豫北西南受袭,北边被攻,你觉得天底下的事会这么巧吗?”
徐成安倏地一怔:“将军是说……”
沈嘉禾沉着脸:“郢京那边必然是同辽廷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眼下这个时候,我们怕是已经陈兵郢京城外了!”
徐成安咒骂:“他们这样同卖国有何区别?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漳州再破,豫北陷入内战,或许未来数十年我们都不可能再收复失地了!”
沈嘉禾哂笑了声:“傻成安,谁会同你说这些道理!”
徐成安一噎。
众人在泰州休整了一晚,天一亮便出发,快马加鞭,午时便抵达漳州。
和想象中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同,虽然城楼上明显就被攻过的痕迹,但整体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还好。
夏副将得知沈将军来了,立马亲自下城楼来迎接。
徐成安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沈嘉禾:“将军,您觉不觉得漳州城外的护城河好像比之前宽了不少?”
沈嘉禾:“??”
她跑到城楼上看了眼:“这是何时挖的?”
夏副将在后面道:“听说开年就挖了。”
“开年?”沈嘉禾想到塞北那道早早就修起来的城墙,脱口问,“是塞北王的意思?”
她问着,遥望至远方,契丹人的营地就在城外二十里处,眼下看似乎是在休整。
夏副将道:“好像是祝先生的意思。”
沈嘉禾的步子倏地一顿,她猛然回头:“你说谁?”
第73章 太像了
沈嘉禾的步子倏地一顿,她猛然回头:“你说谁?”
夏副将没意识到沈嘉禾语气的变化,继续道:“塞北来的军师啊。”他说完才想起将军没见过,忙赔笑道,“差点忘了跟将军介绍,那位祝先生可真神啊,他开年说要来扩宽护城河时,连齐府尹都觉得多此一举呢,谁曾想这才半年不到就用上了!不止护城河,这半年他还让塞北那边运了不少铁矿过来,漳州如今的兵器库那可是……”
“他人呢?”沈嘉禾下意识屏住打断他的话。
夏副将微愣了下,忙指着城楼下道:“之前还看他就坐在那边的藤架下看书……”
夏副将的话没说完,就见面前之人飞奔下城楼,他叫了声“将军”,见徐成安也要走,他忙拉住他:“将军认识那位祝先生?”
“回头说!”徐成安推开夏副将直冲下去,刚听到夏副将说祝先生时,徐成安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形容怎么那么像祝云意!
沈嘉禾几乎是一口气从半截阶梯上直跃下去的!
祝先生……
塞北的军师姓祝!
她就说乌洛侯律向来有分寸,怎会无缘无故雇个军师就把豫北北部咽喉随便交出去!
这人未雨绸缪的手段和祝云意分明一模一样!
是他吧?
一定是的!
城门后右侧一处空地上搭了一副葡萄架,眼下时节葡萄叶青葱茂盛,成串成串饱满漂亮的紫色葡萄挂满了整个架子。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缝隙斑驳落下,那人就半躺在竹制摇椅上,单手握一卷书,半侧着脸闲适恣意。
沈嘉禾的呼吸微敛,她从前一直想给祝云意在乌雀巷的小院里放上一只藤编摇椅,她无数次想过他躺在枇杷树下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自在吧。
鼻子莫名一阵酸涩,沈嘉禾吸了吸鼻子,握着镇山河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
“祝云意!”徐成安从后面追来,朝葡萄架直冲过去。
摇椅上的人似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卷没拿住,直接掉在地上,他急着想去捡,半晌都没从摇椅上爬起来。
“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连椅子都爬不起来!”徐成安弯腰帮他捡起书卷,一手扶着他的手肘将人扶起,徐成安眯着眼睛笑,“喏,你的书……”
书生接了书才终于站稳,抬头皱眉:“突然大喊大叫你这是要吓死谁啊?”
徐成安扶着他的手莫名僵硬了下,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根本不是记忆中的祝云意,他猛地回头。
沈嘉禾的步子蓦然止住,身高长相都不可能是那个人,她的喉咙莫名堵住,半晌才张口问:“祝先生?”
书生哼了声:“是我,你们是谁?”
徐成安将手收回,似是不甘心问:“你是塞北来的?你……为什么姓祝?”
书生好笑睨着他:“这还能为什么?我父亲姓祝,我说你们到底是谁啊?”
“我们……”徐成安噎了噎,脸上笑容顿然收尽,他严肃道,“这位是沈慕禾沈将军。”
书生眼底满是诧异:“你就沈将军?久仰将军大名啊!”他兴奋地走上前,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这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我以为将军至少和塞北王一样高大威猛呢。”
沈嘉禾忍住堵得生疼的喉口,问他:“先生……名讳是什么?”
他扬眉笑道:“祝无名,我父亲希望我无名当下,留名千秋。”
“好名字。”沈嘉禾强忍住颤意道。
祝无名摆摆手:“将军过奖,其实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什么无甚重要,眼下守住漳州城才是要紧事,对吧?”
“先生所言极是。”沈嘉禾暗自吸了口气,她快速恢复了理智,“我方才听夏将军说了些先生开年就对漳州做出的一些高瞻远瞩的变动,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听先生好好同我说说。”
“嗯,应该的。”祝无名转身取了摇椅旁的折扇,一边扇着风一边道,“漳州城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将军不必过于担忧,比起北边,其实南边战况更……”
他的话至一般,似是才想起什么,突然驻足回头,大声道,“阿昀!”
徐成安被他中气十足一吼震得捂了捂耳朵。
头顶传来迷糊一声呢喃,接着沈嘉禾听到衣服摩擦着瓦砾的声响,她闻声抬头,只见葡萄架边上的屋顶卧了个白衣青年,他半打着哈欠懒洋洋爬起来,清风吹得他高竖的发丝轻扬,他似是没睡醒,半捂着脸,另一手还拎了串吃了一半的紫葡萄。
青年薄唇微抿,光线拢住弧度完美的下颚线。
沈嘉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前一步,便听身侧之人突然大喊:“祝、昀!人又死哪去了!!”
沈嘉禾的呼吸一颤,他刚叫了什么?祝云意?
意识迷离的青年被这么一吼,拎在手里的半串葡萄没拿住,直接从屋顶上滚落,他似是猛地清醒了,几乎本能伸手去接,半身直接掉出了屋檐!
“祝云意!”沈嘉禾飞奔过去,刚要跃起身去借掉下来的人。
白衣青年伸手抓住掉落的半串葡萄之际,周围似被厉风拢住,他借力一个回旋,稳稳当当落地,歪着头咬了颗葡萄在嘴里,他这才不悦朝祝无名走去:“不是说好你看书我睡觉的吗?是契丹人打过来了吗?”
祝无名哼了声:“契丹人没来,沈将军来了!”
“沈将军?”他的步子轻顿,本能回头看来。
沈嘉禾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地上,身形很像,下半张脸和那双黝黑逆光的眼睛也很像,太像了……她和祝云意在阆县见面那次,他就是戴着人皮面具!
青年刚过来,拱手道:“见过沈……唔……”
他的话刚说一半,面前人影骤然靠近,他眼看着沈将军抬手……捏住了他的脸。
沈嘉禾倏地皱眉,不是面具?
“沈将军你……”他本能往后仰。
沈嘉禾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不许他往后躲,她不甘心,指甲在他腮边抠了抠。
怎么会不是?!
“你叫什么?”她倏地抬眸。
青年愣了半瞬:“祝昀。”
“祝云什么?”沈嘉禾追问。
“……就是祝昀,后面没了。”他斜视看向祝无名,“是不是,先生?”
祝无名忙走过去:“他就叫祝昀,是我捡回家的孤儿,无名无姓,我就让他随我姓了,沈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沈嘉禾捏着脸的手开始颤抖。
不可能,他怎么会叫祝昀?
这双眼睛明明就是祝云意的眼睛,他不可能叫祝昀……
“将军!”徐成安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他微微用力将人拉开,压着声音道,“他身上有功夫,他不是祝云意。”
这人从屋顶上跌落时从容不迫,悠然落地的模样,沈嘉禾没忘。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祝云意早就死了,他和东烟都没能逃出郢京,她明白。
祝昀揉着面颊,丝毫不回避沈嘉禾的目光:“沈将军手劲好大啊,我脸都要肿了。”
徐成安:“……”
祝无名轻嗤:“不得无礼。”他呵呵一笑,“被我惯坏了,沈将军别放在心上。”
这边正说着,齐府尹听闻沈将军来了,亲自带人来迎接。
众人先去了州府官邸。
官邸的书房如今早已成了军中议事的地方,边疆地图、标识一应俱全。
夏副将简单和沈嘉禾汇报如今漳州情况,漳州不仅拓宽了护城河,还加固了城楼,又因为塞北运来的铁矿,如今漳州兵器库存量十足,便是耗上几月都无妨,倒是辽兵需要时时补给。
“这些全靠祝先生远见卓识啊。”齐府尹对祝无名赞誉有加,“先生最初说要挖护城河时,我等都还不能理解,对先生多有误解,还往先生海涵。”
祝无名笑着摆手:“这话大人都说多少次了,再说我都无地自容了。”
眼下看来漳州之困的确不必担心。
沈嘉禾听着众人言语,她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
祝昀斜倚在门口,还在吃他拎回来的那串葡萄,光晕斜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副令沈嘉禾无比熟悉的轮廓,这人明明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和祝云意没有半点关系,却又像是处处都沾染着祝云意的影子。
要事说完,齐府尹听闻沈嘉禾等人奔波大半月几乎都没怎么休息,立马命人收拾了屋子请他们先休息。
沈嘉禾却突然问:“祝昀……是先生的侍卫?”
祝无名应声:“将军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护我是绰绰有余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思送他跟高人去习武。”
“他为什么叫……祝昀?”
“捡到他那天日光正好,在此之前连下了半月的雨,昀又作日光。”祝无名笑着看她,“将军怎对我的侍卫这么上心?”
沈嘉禾微愣了下:“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我一位故人。”
“是吗?”祝无名撑大眼睛,“将军那位故人姓甚名谁?阿昀是我捡的,说不定将军的故人真是他亲人呢!”
沈嘉禾胸口微堵,羽睫轻颤道:“不会,他……没有亲人在世上了。”
祝家倾覆那日,祝云意便只有一个人了。
她深吸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祝昀正好侧脸朝她看来,薄唇浸润着葡萄汁,看着尤其水润,和祝云意常年病恹恹的模样很是不同,沈嘉禾下意识抿了下唇,瞥见他手里还剩下三五颗葡萄。
“将军也喜欢葡萄?”面前之人含笑将手里剩下的葡萄递给她,“尝尝,很甜的。”
沈嘉禾怔了怔,他干脆将葡萄一颗颗摘下,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同我客气什么?”他又跟上祝无名,“先生等我啊。”
祝无名没回头:“我还得和夏将军一道去城楼上看看。”
他轻笑:“行啊,正好我还想再摘一串葡萄吃。”
“将军。”徐成安近前挡住沈嘉禾的目光,他叹息,“他不是祝云意。”
“我知道。”她垂下眼睑,那人举手投足都是潇洒恣意,祝云意因为身份所累,从未有过他这样的轻松自然,他不是祝云意。
沈嘉禾木然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一点也不甜,酸得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傍晚,漳州城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一直到后半夜,雨势渐收,沈嘉禾和徐成安去往城门。
契丹人依旧在二十里外按兵不动。
祝无名和夏副将坐在葡萄架下喝着茶,二人见沈嘉禾过去,起身行了礼,又给她也倒了杯热茶。
“去去湿气。”夏副将道。
沈嘉禾刚坐下,便听祝无名道:“其实将军不必久留漳州,用不了多久契丹人就会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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