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复合,不如和陈疆册复合呢,至少他没有犯原则性的问题。】
【……应该没有犯吧?】
直到今日,季司音也不清楚阮雾和陈疆册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分手。
她其实有想过问阮雾具体原因,但又害怕听到类似周淮安和阮雾分手的原因,爱情让人最失望的一点,是你声势浩大地说爱我,却也在偷偷摸摸地爱别人。
难堪的分手,就像是一块溃烂又复原的伤疤。她不想让阮雾掀开伤疤,告诉她这块伤疤的由来,告诉她,她曾经有多痛苦多难捱。
所以季司音只问她,是谁提的分手。
阮雾说,我提的。
季司音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爱情是场对弈,提分手的人,即是赢家。
阮雾在暗沉的夜色里低垂着眸,回了条过期的消息:【我刚醒。】
消息如石沉大海,想来季司音已经沉醉于单身party的氛围里,没有时间看手机。
中午喝了几杯酒,她酒品好,喝完酒不会耍酒疯,但是有个毛病,但凡喝了一杯酒,醒来后就会头疼。她给酒店的人打了通电话,问对方要止痛药,顺便点了份餐食,让工作人员一并送过来。
等待间隙里,她进浴室洗了个澡。
她什么都没带,洗完澡,穿着酒店的浴袍,腰带紧紧地勒着袍衫,裹住胸前的春色。
房间自带院子,院子里有休息椅,酒店的工作人员把餐食送到了外面的休息景观位上。
阮雾裹着浴袍,推开落地玻璃门,来到室外。
下午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初夏时节,隐约能听见几声蝉鸣蛙叫。
湖景房自带青绿郁葱的草坪,灌木丛隔绝着相邻景观房的后花园。
陈疆册也没有想过,阮雾会住在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他甚至没有出去,就坐在总统套房的客厅,手里头拿了份文件,正拆开牛皮纸袋的时候,忽地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
极响。
陈疆册晚上喝了不少酒,昏醉头疼,这一声突响,激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烦躁起来。
更烦躁的还在后头。
有人敲响了落地玻璃。
窗帘都拉着,他看不见外面的人,但大概也能猜到,是隔壁房间的客人。
每个酒店都有可诟病之处,柳莺里的优点和缺点是同一个。俯瞰一线湖景的院子私密性极强,这也导致,客人一旦被锁在院子里,便只能沿着曲折道路,步行约半小时,才能抵达酒店前台。
前提是,这位客人知道去酒店大堂的路。
在声音响起之前,陈疆册还是焦躁的。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响起后,陈疆册心里像是燃了一把火,荼蘼着体内的酒精,火势愈演愈烈。
喝醉了的人,很难用大脑思考,直觉战胜理智。
直觉告诉他,室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是阮雾。
陈疆册按了按太阳穴,起身,走到玻璃窗边,拉开了窗帘。
深色的窗帘隔绝了两个世界,里面是灯火通明,外面是晦涩暗沉。
阮雾双手环在胸前,白色的浴袍被她紧紧地压在怀里。她的皮肤比浴袍还白,半干的头发有几绺落在她的锁骨处,某些回忆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
那些热汗淋漓的夜晚,喘息都带着热意,灼烧着彼此的血液。
她脸上原本挂着礼貌又讨好的笑,随着窗帘拉开,陈疆册的身影占据她的全部视野后,她眼里的笑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阮雾没有想过和陈疆册重逢的场景,她曾写过无数个久别重逢的剧本,但现实生活始终比影视剧更具戏剧性。
重逢是在好友的订婚宴。
开场白,居然是在这种情境下。
她如此狼狈,而他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上位者姿态。
十几秒的工夫,她调整好情绪:“抱歉,能麻烦你帮忙给酒店的工作人员打通电话吗?刚刚一阵风吹过,我的门被风吹,锁住了。”
“抱歉,”他和她同样的开场白,语气较之以往的懒洋洋,多了份不近人情的冰冷,“我没有助人为乐的习惯。”
其实这才是真实的陈疆册,永远被人追捧,玩世不恭的皮囊下,是一颗冷漠的心。
比绝情,他们谁都不输谁。
阮雾没有犹豫,说了声:“打扰了。”
随后,转头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陈疆册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暗夜里,直到融为暗夜的一部分,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神容里的浮浪消失殆尽,咬了咬后槽牙,骂了句脏话。
-
阮雾离开得很果决。
她对陈疆册没有怨恨,面对甩了自己的前女友的请求,拒绝是应该的。
遑论他本身也不是个多乐善好施的人。
阮雾没有带手机出来,要不然可以上网查找酒店的联系方式。茫茫夜色里,陪伴她的唯有江风与蝉鸣,她回到休息椅处坐了会儿,心道这个点了,隔壁房间的客人应该都洗完澡休息了。她穿着浴袍敲开他们的房门,或许不像是请求帮助,像是夜半寻欢。
她想着,还是绕过后院,去找酒店前台吧。
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没麻烦到别人,只麻烦她自己。
正欲起身的时候,天边飘起了雨珠,滴滴答答,眨眼的工夫,豆大的雨骤然落下。
缥缈动荡的雨夜里,阮雾好似被宿命击中,滂沱大雨将她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流动。
似乎过了很久。
事实上,下雨到陈疆册出现在她面前,只过了半分钟。
他手里撑着把酒店套房的伞,步子很大,步调却是缓慢的,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混沌雨夜,凉风携他一同来到她面前。
阮雾怔了怔。
陈疆册停在遮阳棚外,与她隔着两米距离。
他单手执伞,另一只手悠闲插兜,低垂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像是从指缝里挤出的微末善心,施舍给她。
“——来我房间,还是待在这里淋雨,你自己选。”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冷雨潇潇,言语里理应透着一股寒意。
可阮雾却觉得,他还是曾经的那个陈疆册。
那个即便再高高在上,也愿意为她低头的陈疆册。
不需要她说,他对她,永远都是心甘情愿。
第35章
伞面很大,阮雾和陈疆册站在伞下,没有任何触碰。
到他房间后,陈疆册收起伞,阮雾抬眸与他道谢,眼皮上挑,视线落在他的左肩,白色衬衫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湿哒哒的衬衫黏腻地贴着他皮肤上。
阮雾愣了愣。
陈疆册恍若未觉,指着卧室门,说:“酒店电话在里面,你自己去打。”
说完,他转身进了浴室。
一副和她多聊一句都嫌烦的架势。
可是要真的把她当做麻烦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还要特意撑伞出来接她呢?
阮雾其实也搞不清了,她分明是个连前任多看一眼都嫌烦的人,怎么就愿意跟他进来呢?
人必须得对自己坦诚。
可阮雾已经不想再来一遭了。
当年她二十三岁,什么都没有,空有一副年轻的皮囊,也仗着年轻,随意挥霍人生。认为人这一生,总得爱一个坏人,不计后果的,不留余地的。
后果可想而知。
然而她确实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季司音把陈泊闻归为遗憾。
陈疆册不是阮雾的遗憾,他是她的意难平。
阮雾如今二十七岁,与父母的关系远不及以前的亲昵,每逢节假日回家,势必会被家里人以各种方式,与年龄相仿的男性相亲。起初她抗争过,辩驳过,自己还年轻,不急着结婚,父母的说辞很统一,先接触接触,做个朋友,没让你今天相亲明天就结婚。
父母眼尾处的皱纹不知何时加深,染黑的黑发发根却泛着银白色。
时光催促着孩子长大,也将父母推向衰老。
阮雾在父母的请求中,还是点点头,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然而相亲让她大开眼界。
阮雾曾以为相亲是两个条件相仿的人组合配对,她好歹也是国内知名高等学府的研究生,最起码介绍的对象也会是个本科生,结果她第一个相亲对象,居然是职高毕业的大专生。
她想起介绍人说,“小伙子长得可帅了,家里在市中心有十套店面收租,每个月租金都用不完,哪儿还想着去上班赚辛苦钱呢?”
长得确实挺帅的,就是左耳右耳打的耳洞,加起来都快有十个了。
阮雾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新剧本的男主角,写个这种混混男主也挺好。配个成绩好的乖乖女,乖乖女和他互相救赎。
正当她在脑海里构思剧本的时候,男生开口说话了:“不好意思啊。”
阮雾:“嗯?”
“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啊……”
“而且我女朋友怀孕了。”
“啊?”阮雾连忙说,“恭喜。”
“别恭喜了,我爸妈不喜欢她,他俩替她约了明天的流产手术。”
“……”
阮雾自问见识过大场面,仍是被吓到了。
“你说,你爸妈替她约了手术?”
“嗯,我爸妈嫌她是外地人,所以不赞成我和她的事。”他低眸,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她想着怀孕了,我爸妈就能同意,结果我爸妈不仅帮她约了手术,还拉着我出来相亲。我爸妈和我说过你,他们对你很满意,觉得我就应该找你这样的女朋友。我觉得挺好笑的,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条件,陪不配得上你。”
阮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论是对男生,还是对和他相亲这件事,亦或者是相亲,她都很难发表意见。
后来她又相亲过几次,然后意识到,第一个相亲对像居然算得上是挺不错的。
至少他坦诚,认知清醒。
有上来就说:“我挺喜欢你的,你是读过书的,思想肯定和传统封建的人不一样,应该不会要求彩礼吧?”
也有聊了几句后说,面带憧憬地说:“我梦想中的家庭,是一妻一儿一女,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吃到老婆做的热饭菜,孩子乖巧懂事,家里干净整洁。”
还有的就把精明写在了脸上:“我希望我们是AA制婚姻,家庭开支,你一半我一半,你生两个小孩,一个跟我姓,一个跟你姓。”
阮雾觉得写进剧本里一定很精彩,世界的多样性,物种的复杂性。
他们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她有着不错的学历、家境、外貌,娶她当妻子,带出去很有面子。
越与人谈及婚姻,她越意识到,大部分人的婚姻,都与爱情无关。
不过是因为家境相符,外貌过关,学历工作拿得出手,所以才组建一个新家庭。
渐渐地,她意识到,或许她无法再拥有一段爱情。
就连季司音也和她说:“哪有人那么幸运,能和喜欢得要死的人结婚?大部分人都是和合适的人结婚过日子。因为太爱一个人,会对他满怀期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等到最后,连让你们结婚的唯一的爱都没有了,你们的结局就是离婚。”
“如果只有一点点的喜欢,那对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季司音说,“你想想啊,他每个月给我三百万,我俩一个月就见三四次面,其余时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的婚姻有什么不好的?”
季司音自诩天真,不懂人情世故,而阮雾与她相反。
偏偏关于婚姻,关于爱情,阮雾有着季司音都没有的天真。
在世俗里摸爬滚打了几遭,骨子里的梦幻被现实压得粉碎。
阮雾开始与世界和解,她告诫自己,找个看得顺眼的,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不要再想什么爱情了。
她都已经那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了,也有人在生死边缘为她走了一遭。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他们伤筋动骨地爱过一次了,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爱了。
他人生里关于爱情的部分,本身就少之又少。从前她贪心想要全要。后来她意识到,原来她也会自卑,会想,如果我再优秀一点点,是不是可以在他妈妈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挽着他的手,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但那时的陈疆册,愿意为她停留吗?
阮雾觉得不会。
就连她自己都没法想像陈疆册和她结婚后的画面。他那样放浪形骸的一个人,连与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都不耐烦,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侍奉她父母膝头呢?
阮雾深吸了一口气,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走进了卧室,给酒店前台打了通电话。
甫一接通,就听见酒店前台礼貌的声音:“陈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阮雾说:“你好,抱歉,我是隔壁1201的客人。刚刚起风,风把我的门给关上了。”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好的,女士,我们马上派人过去帮你开门。”
“嗯,谢谢。”
“这是我们该做的。”
“……”
电话挂断,到最后,前台也不知道她姓什么。
阮雾想起中午婚宴结束时,一帮人围在陈疆册身边,脸上的谄媚与讨好笑意,如同夏日热浪,也像是风雨欲来前的黑云压城。
反覆问自己一万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同一个。
——陈疆册绝对不能给她,她想要的,安稳又平静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的岁月,爱很满,心也很满。只是偶尔会做噩梦,浑身冷汗地醒来,以为梦里的分别才是现实。
在梦境与现实里反覆体会得到与失去。
阮雾不想再来一遭了,她经不起折腾了。
-
陈疆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把手里擦头发的毛巾往沙发上随手一扔,突然笑了一声。
笑里不含任何温度,只剩自嘲。
室外的雨又下大了,滂沱的雨水像是要湮没这座繁华不夜城。
陈疆册捡起茶几上的文件,翻了几页,随即又索然无味地将文件合上。
他转身回到卧室,酒店的床上用品,是统一的白色四件套。工作人员每天都会将床铺平整,他微眯着眼,瞧清了,放着电话的床头那块,平铺的床,有微微的凹陷褶皱。
证明她来过。
他盯着那处看了许久,才别过眼。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和助理拨了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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