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刻意压低的男声从密林中传来,被风搅弄得起起伏伏,混杂着“呜呜”的风声,阴森又可怖。
裴萱萱回头向田渊柏看去,看到的却是他一脸无辜地摇摇头,表示不是他发出的声音。
“短短几日不见,师姐便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风越刮越大,吹落一地的黄叶,洋洋洒洒掉在两人脚边,但更像是一种威胁。
树影摇动,满地皆是虚妄的影子,黑压压一片,让人无法辨别出地上的究竟是人影还是树影。
落叶被环成圆的风卷起,旋转直上,就好像要冲天飞去。
而后,风又猛地在二人面前炸开,紧接着一股浓烟漫出,田渊柏眼疾手快,及时召唤出一个护盾,这才得以挡下朝他们袭来的片片带刃的黄叶。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待烟雾散去,尽头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摇着折扇,犹如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长至腰际的发带随风飘扬。
他的身侧站着个人,身形娇小,同他一并隐在烟雾中。
直到那人停止摇动手中的扇,烟雾才被驱散开来。此时,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映入裴萱萱的眼帘,使她禁不住疾首蹙额。
“莫师弟。”
“你来做什么?”
见到前方是为何人,裴萱萱讽笑一声,手中拔出的剑非但没有收回,反而高举至胸前,一副准备着随时开打的样子。
“我想师姐了,便随你下山,追随你的脚步。”
莫离又开始摇起手里画满山河图的扇子,眼中却满是暴戾,“顺道,在暗中护着我的师姐,以防被他人拐跑了。”
“护着?”
田渊柏听到莫离的这番说辞,忍不住仰天大笑。
“师弟说出这番话,我是万万想不到的,你有什么资格?”
“师姐压根就不在意你,可你,怎么总像条弃犬,眼巴巴追着我们跑?”
“不如你多叫两声,让师兄我听听好不好听。好听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在师姐面前替你求求情,至少,让她在揍你的时候,不下死手。”
将裴萱萱紧紧护在身后,田渊柏高出她半个头,宽阔的肩膀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
经由上次一战,他似是成长了许多,只可惜他伤还未痊愈,如果真要打起来,裴萱萱是不会允许他先动手的。
“若我没记错,上次成为败军之将的,是师兄你吧?”莫离绷紧下颚,恨恨捏着手中的扇子,嘴仍是不饶人。
“但我怎么觉得,我是赢了的。”田渊柏挑了挑眉,又想起站在他身后依靠着他的裴萱萱,心中流过一丝暖意,让他说出的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然而,就在田渊柏刚说完这话,成百片的叶子齐刷刷朝两人袭来,拼命砸在护罩上,毫不留情面。
“师姐,我奉劝你,还是过来与我一起追随主人吧。”
包裹着莫离身旁人的烟雾也被其散出的叶子吹开,裴萱萱定睛一看,却看到那神秘人竟是唤莲。
娇小的唤莲在浓雾散去后于他们的面前一点点长高,原本肉肉的脸颊也逐渐长成一张成熟的模样,直到定型的一刻,裴萱萱再也无法从那人身上找到任何唤莲的影子。
“你……你是……”
裴萱萱舌头犹如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唤莲?!”
第70章 芙蕖
面前清丽的人儿眼神透露着不善,裴萱萱与田渊柏两人均被唤莲的此番变化震慑得愣在原地。
“师姐,你最好是听话些。若你听话,我相信,主人定不会再伤害你的。”
见裴萱萱渐渐松懈,对她放下了防备,唤莲朝前迈出几步,循循善诱之,就好像在等待机会攻其心门,朝最脆弱的地方来上一击。
“唤莲……”裴萱萱不可置信摇着头,望着缓缓逼近的陌生的脸,眼中夹着泪,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剑。
“你不该骗我的。”
声音被树梢剐蹭的响声盖去大半,许是引得对面的人想再上前听清些,可她裴萱萱向来都是眼疾手快的主,更何况,在书中还给了她心狠手辣的设定,即是如此,她不想浪费了这个人设。
“嗤”的一声,妄念锋利的剑尖穿破护盾,毫不留情地扎入唤莲的心口,甚至为求稳妥,还旋转了好几下,直至对方接连喷出好几口墨绿色的血,她才肯收手。
“师姐竟是如此狠心之人!”
远处隔岸观火的莫离终是站不住脚了,他向着裴萱萱与田渊柏将手中折扇狂挥,一波灰色的毒粉从其袖中撒出,而田渊柏早就提防着他,指间早已待命的术式也同时释出,暗金的纹路冲破烟粉的迷惑,径直击打在莫离与唤莲的身上,来了一记一石二鸟。
“噗”
莫离咽下喉头溢出的腥臭的血,趁乱揽起重伤将要昏迷的唤莲逃回远处,离二人稍远。右手则是死死持着折扇不放手,因为他明白,若是此次认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再无翻身的可能。
见其竟还有自保的能力,裴萱萱本想着此番能将为祸的二人一一击败,再把他们送回天筑门等待华竹的发落。没成想,莫离竟可堪堪吃下田渊柏的这番猛击,而不倒。
与田渊柏对视了几秒,他有点虚弱地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可以坚持。只可惜,他惨白的唇色,完全失了血色的脸,早已暴露了他当下的状况。
许是田渊柏刚刚痊愈的身体又用了大的术式,身子骨有点扛不住,现在只能强忍着站立。
可看着那两个已经被打残血的人,裴萱萱不甘心于放虎归山,只想乘胜追击。
她将唇咬紧,心在左右来回摇摆着。
悄悄在莫离与唤莲身后布下的天罗地网,均由丝丝金线缠绕而成的法阵等待着猎物的行动,这是田渊柏最后拼尽全力设下的网。而,他的这番动作,也一直在朝裴萱萱明示着自己的想法――势必要将其二人拿下,不要再让他们祸乱苍生,哪怕与其同归于尽。
可裴萱萱那只毫不犹豫刺向唤莲的手,却在领悟他的意思后发起了抖。她记得,按原书中的记载,田渊柏是一位心系天下,且普爱众生的半仙,*也是位为了天下的百姓,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人。
那时他与裴御萱的一战,亦是抱了玉石俱焚之心的。
裴萱萱承认,当初自己在看书时亦曾被他的这番道义所感动,但可惜便可惜在,起初她只是个局外人、一个书外人。而现如今,她掉入了这盘棋局里,成了其中的一枚棋子,搅弄风云间,这才读懂了原书中人的无奈和抱负。
他确实该成仙的,就算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难缠的死对头,但仅凭他的这份赤诚,她也是愿意承认的。
“裴御萱。”
难得田渊柏会如此叫她,裴萱萱却心下一凛,猜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你给我闭嘴!”不想听到他又说那些酸不溜的话,裴萱萱索性闭起眼将他噤了声,走出护盾后,还了田渊柏一个转身,却不是为了同他说话,仅只为加固他身前的这个盾。
“师姐!”
田渊柏强忍着旧伤因施咒过快而撕裂的疼痛,将损耗灵力过大而导致麻痹的双手努力抬起,他只想再摸摸她的脸,却被她轻轻扭头躲开,未遂。
他不知对手还留有什么后招,比起莫离,裴萱萱的一招一式都是门内众师兄弟心知肚明的,她能登上首席之座,其强便强在灵力霸烈充沛,且能广泛灵活使用门内所有招式。
但莫离擅毒,招式神秘阴险,门内除了旭戈坐下的弟子知晓一招一式,其余的弟子,却并不能确切地知道他们的招,甚至,连泛泛了解都做不到。
这也是田渊柏一直在担心的理由。
背后传来田渊柏的不停呼唤的声音,裴萱萱一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竟会在这一刻猜出了他不舍的想法,就仿若短暂的心意相通,令她都被激出了身鸡皮疙瘩。
腰侧紧挂的捉妖壶微微摇晃,她感觉腰间一麻,继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她明白,这是田渊柏在对她做出最后的挽留与挣扎,他在求她,让他一起出来面对。
“你该成仙的。”
“有些书中既定的规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扭转。”
“所以你也不能这么轻易交待在这里。”
这番话,裴萱萱看似是在说给田渊柏听的,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最后,她才瞥了他的一眼,接连右手一抛,将妄念朝天空掷去。
瞬间,妄念在她的灵力驱使之下化作数不清的剑刃,如纷纷扬扬的柳絮,乱中有序地往莫离与唤莲那处刺去。
或许这就是当初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女主开大吧?
想不到她自己竟在此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思,裴萱萱那双如秋水般的瞳轻眯起,双指操控着剑群,将对面的两人团团围起。
剑刃直直指着两人,却没下手,但密而多的剑却将他们无形地禁锢了起来,就好像只要他们敢动一动,便会被锋利的妄念伤及。
没有杀他们,是因为她还想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些话。
唤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离为什么要做出危害人间的事。这些,她都想要弄清楚。
杀了他们固然容易,只要她现在灵指一点,数万柄分身的妄念便会将他们扎成刺猬。
但死亡比真相可容易太多,她不想让他们太容易,至少,在杀死他们之前,她想要一个答案。
“你到底给唤莲吃了什么?竟会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裴萱萱朝前走了几步,其中一柄剑便乖巧地滑落在她的脚底,把她稳稳托起,于半空中漂浮着,为她多添了几分威严。
“她本就是这模样,是师姐贵人多忘事,早就把她给忘了。”
莫离强忍着巨疼,在不做出大幅动作的情况下吐出一口血,血撒在地上,竟烧黑了碧绿的草地。
他的血带毒?
裴萱萱惊讶地看着那处被烧得只剩下黑泥的泥地,心底一怔,对其的提防又多了些。
“怎么?师姐见我这般样子,倒是怕了?”莫离捕捉到了裴萱萱眼中快速闪过的慌乱,决意抓着这处痛点狠下死手。
“我就是只毒虫,师姐,碰过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忽地发出一声疯狂的笑,嘶哑的嗓子却像被撕扯得尖锐,像一把划在玻璃上的钝刀。
“那你的田师弟,可怎么办啊?”
说完,莫离的笑声更为狂放,颇有种今日要与他们生死同命之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田渊柏用仅存的一丝力气脚踢上牢固的护罩,双目爬上血丝,眼皮拉扯着他的眼珠,若非如此,只怕是他的眼珠子都要被瞪出来了。
“你自己的身子,你还不了解吗?”
莫离越说越大声,声音在林内环绕了一圈,最终又刺向了裴萱萱的耳里。
“田渊柏。你体内的骨头全都黑了,我不信你感受不到异样。”
“铛”
裴萱萱的脚尖在刃边擦过,脚一滑,差点一个没站稳摔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她强忍着发动万剑的冲动,空出的左手颤抖着抬起,泛白的指尖直指莫离的脸,似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怒火从她的胸腔迸出,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快要到达了失控的边缘。
但尽管如此,莫离仍淡然地仅只扫了她一眼,接着紧了紧怀中的唤莲,唇边挂着抹似有若无得意的笑。
趁着裴萱萱心神被扰乱的空档,莫离揽着早已昏迷过去的唤莲倚靠着树坐下,嘴里却还是不依不饶般继续道:“你说,你的好师弟怎么到了这就开始不回答了?还一直沉默着啊?”
“田渊柏?!”
裴萱萱被莫离的话一激,眼底噙满了欲落未落的泪滴,眼眶通红,把她美艳绝伦的脸衬托出了几分娇美。可明明是如此摄人心魄的脸,田渊柏却不敢再多看,而是躲避起了她的眼神,将头颓败地偏向一侧。
“你看着我!”
“……回答!”
裴萱萱碍于还在操控着剑,一时不好下去扇他,气得牙痒痒,但又对此束手无策,只得倾着身子站在剑上逼问他。
“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莫离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于地面前,她的泪珠也顺势如雨而下,从双瞳流出,又于她饱满的颊上滑下,存于尖翘的下巴,最后承载不住了重量,随着她因情绪过激而轻晃的头垂直落下,悄无声息地滴在草上消失不见。
那边是忽然骤雨而落的暴雨天,但莫离这边,两人相依偎着,蜷缩在树下。他轻抚唤莲的头,如同在哄着一个孩子,但她紧闭着双眼,无法感知到他任何的情绪。
“我这一通好说歹说,既然都不能让你接受我的心意……”
莫离深吸一口气,抓到了此时裴萱萱侧着身,无暇顾及他的破绽。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从袖中召唤出千根银针,朝浮于半空的仍不知情的裴萱萱攻去,而一滴痛恨的鳄鱼眼泪,从他的眼中淌出,有难过不舍,也有无情的决绝,“那便随着你的师弟,一同下地狱吧!”
耳畔倏地有迅风刮来,“唰唰”声犹如要划破这片天际。
裴萱萱惊恐转身,心中直懊悔自己的大意,但想要挡下这全力的一击早已是来不及了。
眼看着若漫天花雨,洋洋洒洒落下的针就要将她扎成个“针人”,她最后回头安心看了田渊柏一眼,却看到他额上青筋暴起,双手也不停击打在护罩上,被反震的手掌发红,但他好似感受不到痛了,不知疲倦地拼尽浑身的劲拍打着护罩,发出“砰砰”的响声。
情急之下,她召唤万剑回头抵挡,心中只想着能拦下多少便是多少,可银针是如此细小又难控的东西,相比起她的剑,银针更能快速找到空隙朝她袭来。
所以中针是必然的,她早就看开了。
眼看万剑不停为她抵挡着密密麻麻侵袭的银针,其中一根特制的极小针,被忽视了去,朝着她刺来。
明知避无可避,方才唤出万剑之时,她的灵力已是吃紧,以至于现在压根没有力气,去挡下那根常人无法察觉到的细针。
本以为此针就要穿透她的颅顶,而她在书中历的此“劫”也在这场意外中结束,不料,却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呼唤她的声音,再后来,便是感觉被一团温柔的水裹起,整个人像是婴孩般,躺在母亲慈爱的怀抱里。
“主人!”
乌泽与其他两人及时赶到,他唤出水咒将裴萱萱死死裹起,银针遇了水,便如同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针尖一软,向她攻来的针全都被挡掉,只留下万剑护佑在裴萱萱的身侧。
见裴萱萱脱离了危机,计蒙双眉蹙紧,众人从未听过其如此愤怒地质问着他人。
“来者何人!”
看到裴萱萱脱了险,般若于松了口气后,也守在了失力倒地的田渊柏面前,他顺着计蒙的呵责望向对面,本欲朝前进攻,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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