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原地别动。”
谈稷将电话挂了,几分钟后,一辆京A开头的奥迪车来接她。
司机是个生人,估计是他动用自己的关系从附近调派的,对她非常恭敬。
方霓蛮不习惯被这么奉承的,上车后就佯装假寐,闭上了眼睛。
心里在想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但想了想就没有负罪感了。
反正也不熟,人家是承谈稷的情。
车开到国宾馆那边就不能进了,耽搁了些时间,邹泓济过来接她,把她领到会客室。
茶点上来,还有一个衣着得体的美女侍应生招待她,言笑晏晏。
“他……他是不是在忙啊?”方霓坐得如坐针毡,问道。
侍应生小姐姐怔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谈先生的事儿,我们不好过问的
。要不您问邹秘书?”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鲁莽了,歉意地对她笑笑,低头继续喝茶。
她不喜欢茶水,但这茶甘香扑鼻,还有一股很清新自然的果香味,很沁人心脾。
她别提多喜欢了。
-
大会开到下午2点终于结束,谈稷是最后一个离场的。
篮球场大的会议厅,台下几十人围着长方形桌子依次排着,个个都看着他。
今日到场的媒体不少,闪光灯不断,他是台上焦点,和身后红色的论坛会议横幅一样直播入境,容不得半点儿懈怠和不得体。
面上瞧不出什么,到了外面无形中算是卸去一身气力,终于有时间喘口气。
他夹着烟,边翻手里文件边听身边人汇报,余光里看到邹泓济过来,开口道:“‘6·15’的项目先放放,等上面的章程下来,你先去把这些办了。”
说着将手里签完的文件交过去,看这人应一声麻利地走开,他将烟点上。
邹泓济才笑着上前:“先去吃饭吧,这会开得也太长了。”
谈稷却问他人呢。
邹泓济只好道:“会客室呢。”
眼睁睁看他掐了烟改了道。
会客室里蛮安静的,方霓看一眼手机,都下午2:15分了。
来时的喜悦和忐忑逐渐被磨平,不由心生不满。
有这么忙吗?
她站起来,有点打退堂鼓了,对那个侍应生小姐姐说:“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劳烦您跟邹秘书说一声。”
可刚走到门口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她和谈稷狭路相逢。
他身上穿的还是正装,手里拿着一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大会议题册。
方霓眨了下眼睛。
谈稷先笑了一下,阐明了缘由:“刚刚开完会。”
方霓诧异自己的别扭怎么又叫他看穿了。
连带着还有小女孩那点儿小脾气。
面上不由火烧火燎的,她回到屋子里,还为自己挽尊呢:“我等了两个小时,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是我的不是。”他说得很诚恳,“我道歉。”
“你是要道歉。”她有点儿得理不饶人的娇嗔,惹得一旁的侍应生都多看了她一眼。
似是在思忖,这是哪家的千金,敢在谈先生面前这么造次?
“谈先生。”侍应生不忘奉上热茶,非常周到。
“你先出去吧,我跟小朋友说两句体己话。”谈稷淡道。
侍应生面色如常地应一声,退出去了。
方霓不满地瞟他一眼:“您怎么这样?”
“哪样?”他低头翻手里的议题,将重要的回顾一遍,笔不时在上面圈划。
一手行草,端正大气,遒劲有力,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大成的书法家。
“您这字好看。”她已然被他的字迹吸引,双肘抵在案几上朝他那边张望。
她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早忘了刚才的龃龉。
谈稷牵了下嘴角,改而将稿纸翻过去,在背面缓缓书写下两个字:
方霓。
她怔住,脸上慢慢爬红。
茶香袅袅,他的面孔在白雾中有些朦胧,食指和中指摩挲般轻轻地拂过书写她名字的纸张,好似也沾染了墨香,丝丝缕缕钻入她心里。
难以说清那一瞬的轻拂是否带着怜惜,亦或者是玩味的浮靡。
他低头一笑,声音清朗:“好名字。”
方霓已经答不出话,无措到像个失语的人。
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拿过他手里的笔,也试着在旁边写下他的名字。
可是大脑那一刻好像空白了一瞬,只写下了一个“谈”字,和落在纸上的一个晕开的墨点。
“不认得‘稷’字?”他轻笑。
人有时候很奇怪,平时很熟悉的字,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而且越急越绞尽脑汁就越紧张。
在他无声的调笑中,她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江山社稷的‘稷’。”谈稷为她解了围。
她终于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那个“稷”字。
古以稷为百谷之长,民以食为天,后隐晦指代国之重器。
这么霸气的字,在她笔下却显得滑稽得很,犹如小学生涂鸦,和一旁的她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她懊恼又羞愧:“对不起。”
他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她,只是敲了敲桌面,略作提醒:“字该练练了。”
她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唯唯诺诺地说:“知道了。”
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小公鸡,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玩着他随身的那支笔。
“这么喜欢?送你。”他淡笑。
方霓惊醒,“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极了:“那怎么行?”
这笔倒是瞧着不贵,挺古朴的,黑底嵌金边,也很寻常的款式。旋开笔盖后,里面刻有“谈骏年”的名字。
直到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我爷爷送的。”
吓得她差点丢回去。
被他淡而厉的警告眼神禁止,她只好如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捧着那支笔。
“那我回去可得供起来。”方霓欲哭无泪。
这种大人物用过的笔,可不就堪比古董吗?放拍卖会上估计能拍出天价,就这么被他随手送了她。
受宠若惊之余也有些惶恐。
看她别扭的模样,谈稷手抵着唇,笑而不语。
-
他们聊笔的由来、聊日常、聊这些日子的学习或工作……时间渐渐推移。
迟迟不见他出去,邹弘济只好过来叩门,做这个煞风景的人:“您饭还没吃呢。”
知道惹他不快,但还是不得不开这个口。
回头老爷子问起来,他没法儿交代。
这实在是出乎了方霓的意料:“您饭还没吃呢?”
“忙中出错,忘了。”他卷起一折袖口,面色平淡。
邹弘济自然不好拆穿他,只当自己没看见。
出了招待厅,方霓陪着他去了食堂。
这个点儿食堂里自然没什么人,师傅正将剩下的食材拾掇好依次摆放起来,乍然看见他,忙站直了,有些拘谨地唤一声“谈先生”。
“还有什么吃食吗?”谈稷往里看。
“只有面条了,您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做个打卤面?”
“行。”他略松了松袖口,领着方霓在角落里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面上来,谈稷慢条斯理挑着面吃。
方霓其实很诧异,他吃相永远那么好看。
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缓慢,他吃东西的速度有时甚至不算慢,但就是那么有腔调。
哪怕大剌剌坐在楼梯台阶上抽烟,也跟粗鲁那种词儿不搭边。
不拘泥于世俗规定,他这个人才是格调的代名词。
他像陈酿的酒,越品越醇厚。
方霓托着腮看他吃面,大大方方看。
直到他察觉到她肆无忌惮的视线抬一下头,她才欲盖弥彰地躲开目光,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有点怕他。
像镌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方霓已经说不清这种本能的由来了,认识快三年,她在他面前似乎都有些局促。
但是转念一想,旁人在他面前也许还不如她呢,横向比较一下,她不算差,不由又欣慰些许。
“沾沾自喜的在想什么?”冷不防他淡声开口。
方霓心虚,躲闪开他的目光:“没有啊。”
“还撒谎,不老实。”他语声沉沉,带一点儿难以言喻的况味儿。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调侃。
方霓心里的那根弦被提吊起来,绷紧了,呼吸都变缓。
从未觉得偌大的食堂如此安静,静到好似能听到门外路人的低声交谈。
手边的茶也凉了,她轻轻将白瓷杯换了个方向:“没有。”
他终是没有再为难她,后来带着她在园内散了会儿步。
奈何地方太大,太阳落山时也没逛完。
“我想回去了。”方霓哭丧着一张脸。
谈稷好笑地看向她:“就这点儿出息?”
“我是体力不支。”她还蛮老实。
谈稷单手解着袖扣,将袖子又往上松松折卷了一轴,步伐沉稳地朝来时的方向走。
她还在原地呢,他走出几步回一下
头:“还不跟上?这边晚上有蛇的。”
吓得她连忙蹿了上去,牢牢跟紧他。
余光里看到他唇角牵动的笑纹,一闪而没。
她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给涮了。
这种规格的招待处,哪来的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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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罐蜂蜜谈稷后来笑纳了,半开玩笑地跟她谦了句:“愧领了。”
这种世家公子拿捏腔调也不落俗,风流倜傥得很,面上一副清贵正派的姿态,仔细品味,总感觉有几分调戏的成分在。
虽不显轻浮,也叫人难为情得很。
她从鼻腔里轻轻地哼出一声,算是回敬。
傍晚下了一场阵雨,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平的路面上积蓄着不少水坑。
方霓不注意,鞋袜湿了,她这下是真的很难受了。
不止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有强迫症?”谈稷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失笑。
“不算吧。”她反驳,“搁你鞋袜湿了你不难受啊?”
他一点儿也没计较她的造次,而是道:“去我那儿换双鞋袜?”
似乎蛮寻常的提议。
因为他在这儿也有常备的房间。
她又看他一眼,踯躅。
“不敢?”谈稷读懂了她的眼神,眉宇间气定神闲。
“谁不敢?”她倔脾气上来了。
但在当时,其实也不完全是赌气。
方霓很难说清自己心里那种想靠近他又踯躅的矛盾感。
谈稷却不是个忸怩的人。
除了一些重要论坛,这儿也常有外事活动,往回撤的时候,方霓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齐整队列,明黄色的绶带搭在军绿色的礼服上格外亮眼,个个英姿勃发。
她目不转睛:“好帅。”
谈稷虽没有笑话她,也不作什么评价。
她瞥见他唇角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几分。
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过了一座曲桥,视野豁然开朗,沿着草坪纵深往里是一座碧瓦朱甍的小楼,庭前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残叶枯枝。
进了开阔的回廊,一个中年人赶忙过来,谈稷先他开口前道:“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待。”
对方应一声,待他们离开才回到岗位上继续核对。
“为什么你不用登记?”方霓不解地盯着不远处那一排人。
谈稷面色淡然,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这个天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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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黑得早,不到6点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方霓在屋子里转了一下就觉得无聊了,趴到窗边。
这是个安静的院落,和前面几个明码编号的院子不同,格外阒静,无关人员也不让进来。
底下还有巡逻的戍卫,弥漫着一股肃穆的气氛。
方霓有点后悔跟他上来了,回头望去。
谈稷在办公桌后处理已经批阅过的公文,浅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轮廓立体,较平时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谨。
她不敢打扰他,又从一旁果盘里摸一颗牛轧糖,剥开糖纸细细咀嚼。
特供的手工牛轧糖,用料考究,入口香糯,满满的真材实料,跟超市里那种糖精勾兑腻得发慌的玩意儿完全不同。
秘书过来轻声叩门。
谈稷笔都没停: “进来。”
钟延这才捧着个盒子进来了,低眉顺目地奉给方霓。
打开,里面是一双复古风的尖圆头女鞋,皮质油亮而有光泽,雕花花纹独特,看着很精致。
袜子是配套的,纯色的咖红。
钟延送到就出去了,替他们将门掖好。
“上学穿这个会不会不合适?”她踯躅,觉得鞋子太精致,不符合她平时的穿搭风格。
“那你平时都穿什么?”谈稷从桌后绕开,走到她面前。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轻俯下身,替她脱掉了原本沾满污泥的球鞋。
她的脚,就这么落在了他宽厚的掌心。
冬天鞋袜厚,但仍有热意透过袜子传递到皮肤上。
方霓不由屏住呼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就是普通的球鞋啊、靴子啊,方便走路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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