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喝点儿吗?”坐她东边的谷平雪冲她温柔一笑,开了手边的一瓶罗曼尼康帝。
方霓不善拒绝,且尚且来不及拒绝酒杯里已经被她倒满了。
她只好浅抿一口。
谷平雪又挨个给他们倒酒,一圈儿下来,每个人杯子里都满了,除了谈稷。
她正诧异,就看到谷平雪低头跟他说了什么,唇边有笑意,似乎跟他很熟稔的样子。
方霓怔了一下,谷平雪已经坐了回去。
屋子里的人仍各自聊着,似乎和刚才并无什么区别。
方霓却觉得这些声音都有些远,这酒度数不高,她却觉得自己有点晕了。
她站起来,谈稷抬头。
“我出去透口气。”她勉强跟他笑笑,推门出去了。
门在面前合上,过道里的大理石如镜面般光亮,倒映出她狼狈的样子。
方霓靠着墙壁静默了会儿,思绪乱糟糟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不久前在小汤山那次,他跟人提起春晚的主设计师是谁、对方说是谷平雪的时候,他就那么很淡地询问一句,是否还能再捎带上一个人,就跟着去见见世面。
那一刻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她本身就是晚辈,毫无建设、还在校甚至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晚辈。
可此刻再见,面对面对上谷平雪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难堪。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谈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霓没抬头:“我说了,出来透口气。”
谈稷是何许人也?
何况她一点儿情绪都明显地表现在脸上,就差拿个大喇叭满北京城吆喝她不高兴了。
他就那么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这又是闹哪出?我哪儿惹着您了?”
方霓说:“没有。”
谈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谎时连人都不敢看?”
她应激地一抬头,恰好撞入他饶有深意的眼底,觉得被戏耍的她怒气更上一层,更快幅度更大地扭开了头。
“好了好了,别气了。”他过来揽住她的肩,安抚了几句。
方霓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很,八竿子没有的事儿。
其实她也知道他和谷平雪没什么,她的不爽更多来源于对方在专业领域上对她的压制。
愤怒其实是对自己无力的一种宣泄,偏偏面子让她不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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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北京其实和混沌冬日没什么区别,一早起来,视野里蒙蒙的雾霾天,五米外不辨人畜。
政府大力减排起了效果,但这两天又有反复,像是一场永远不得根治的慢性病。
这种日子,出门遇到事故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犹豫了很久给他发消息:[我把你车擦了。]
距离上次那事儿也就过去一礼拜。
所以,他给的回复是:[存心报复呢?]
方霓:[不是,不是故意的。]
谈稷:[照片发来看看]
谈稷:[严重就把你卖了。]
知道他涮她呢,她回了他两个鬼脸的表情包,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正好她这日没什么事,做了小点心带去他公司那边。
得知谈稷不在办公室,在顶楼的茶餐区,她改道去了顶楼。
迎面撞上携着文件出来的陈泰,她拎着小蛋糕跟他笑笑:“陈秘书,中午好。”
陈泰的表情却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朝门内望去。
方霓不明就里,循着望了过去,目光就这么停住了。
谈稷靠在藤椅里休息,谷平雪弯腰将西装盖他身上,伏低了跟他说了句什么,唇边含着一绺笑。他听到一半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不知道说了什么,转头去看落地窗外。
隔着玻璃门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她只能从两人的表情中隐约猜测他们在说什么愉悦的事情。说到底,那才是门当户对一个层面上的人,有共同话题……那一刻,那一扇玻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滑稽的模样。
陈泰暗道不好,忙道:“谷小姐只是过来谈个项目,我……”
“谢谢你,陈秘书。”方霓将手里的小蛋糕给他,“你吃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
没等他说话她就走了。
不能说冷脸吧,或许用落荒而逃更恰当。
陈泰一个头两个大,顿觉拎了个烫手山芋,见转角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遂叹口气,去推玻璃门。
谈稷的目光落他手里:“人呢?”
“走了。”陈泰过去,将小蛋糕放他手边。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陈述工作,却莫名含着一丝无奈。
谈稷顺了手机起身,去外面给她拨电话。
得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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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稷多么敏慧的人,两人不用交流,在她拉黑他的没多久,他给她发了消息:[你不想出人头地吗?她在这行还是很有知名度和地位的,也有实绩。你拜她为师,以后的路好走得多。]
既解释了这个时间见她的理由,又不落身份。
方霓却更加来气,心想他还不如不解释。
她生气的理由是他居然要她拜谷平雪为师。
尽管心里清楚他不知道她和谷平雪的龃龉,可就是气,比刚才看到谷平雪给他披外套还要气。
[我讨厌她!]
谈稷不喜欢在消息里作无谓的争吵:[先把我号码放出来。]
[你人在哪儿?]
她有时候最生气的是明明她真的很气,可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闹脾气。
于是她把他微信也拉黑了,眼不见为净。
另一边。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的感叹号格外醒目。
他都笑了,不知是被气到的还是觉得荒诞。
周秘书小心地捧着个包包进来,放他办公桌上:“陈秘书叫人送来的……”
谈稷看都没看,抄起就扔进了垃圾桶。
周秘书目瞪口呆。
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夹了根烟,余光里瞥到那只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的银色Birkin,忍不住哂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病。
跟只包置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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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方霓刚刚拉黑他就后悔了。
犹豫再三,又悄悄将他的微信放了出来,却也实在拉不下脸来求和。
她回了宿舍住。
于甜甜和另外两个舍友看到她都愣了一下,一人问:“霓霓,你……”
方霓不好细说,只说自己最近会住在宿舍里。
三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在校外有男朋友的事三人都知道,这情况,说不定就是吵架了。
因为即将毕业,一人已经保研,剩下的两人还在外面实习,所以平日也不回来住,到了晚上基本是方霓一个人住。
宿舍里有暖气,倒算不上冷,可到了晚上狭窄的宿舍里黑漆漆的,像一截密闭的铁皮车厢。
她缩在被子里只觉得窒息和难过。
拿出手机,谈稷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姨恨铁不成钢的话:“那些男人,还不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吗,都是玩弄你,有几个真心的?你看看你妈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别说小姨,她自己此刻都看不起自己,缺爱、容易感动,人家稍微对她好一点就难以抗拒。
晚饭去食堂回来时,推门前还听到了三个舍友在闲聊。
宿舍隔音差,她清晰入耳:
“她怎么回宿舍住了啊?之前不都住外面的吗?”董燕好奇开口。
施清澜涂护手霜的手一顿,不屑:“还能怎么着?被人甩了呗,你们看她那脸色。那种公子哥儿,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真以为会跟你认真?这种关系我见得多了,一开始就不对等,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那倒也不那么绝对吧,她那么漂亮。”董燕感慨,“我要长这样,我也一礼拜换个男朋友。”
施清澜嗤笑:“你以为她多干净?外表清纯罢了,以前刚入校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乱搞男女关系,那些男的啊,个个跟苍蝇见了蜜糖似的围着他,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乱。”
“好了,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人家的私事。”于甜甜劝阻道。
三人你来我往,有恶意的,也有为她说话的……但无疑都不是她的朋友。
那种生疏和隔阂,从她一开始就很少住宿舍就决定了。
不过,这种关系确实也没必要修复什么。
夜里的宿舍区很安静,后半夜却下起了雨,摇落一地残枝败叶。
雨停后,月光映照着门前的一处低洼地,凄凄惨惨戚戚。
被子沉沉地压在身上,方霓辗转夜半还是睡不着。
胸口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像梗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第29章 000 看她这个庸俗样子
翌日起来, 方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个粢米饭,边捧边吃着往回走。
她带的衣服不够,出门只裹了条呢大衣, 走了会儿便冷得开始打喷嚏,见路边有早餐店犹豫一下便钻了进去,顺带买了一杯豆浆。
“方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陈清看到她之后犹豫很久, 到底还是跟同学拜别走了过去。
方霓抬头, 看到他还愣了一下。
他们不算很熟, 跟大多数见过几次能打一声招呼的同学一样,朋友都算不上。
印象里, 陈清一直都不是个爱说话的男生,甚至看到女孩子还会脸红。
上次见面还是虞荞叫的他。
他和虞荞是一个社团的。
不过她不知道, 陈清只有看见她才会脸红。
“我可以坐这边吗?”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指指她对面。
“当然。”她温柔笑笑, 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
陈清坐下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几次看她。
方霓神情落寞,乌黑顺直的发丝不经意从颊畔垂落, 她伸手去捋一下,顺到耳后。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忘拿出手机看一下, 似乎是在等什么。
不过, 谈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来哄人呢?
她甚至不觉得是吵架, 但已经被抛诸脑后。
这次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 更像是一次患得患失的情绪化碰撞。她仔细回忆起来,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又想要哭。
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吵, 只是单方面地冷着她。
方霓体会了一次心在火油里煎煮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毫无音讯的微信聊天界面,再次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甚至想,希望他没有发现她中途把他放出来过。
因为那真的太丢人了。
成熟的人可能不懂小女孩这种微妙又纠结的心理。
一个粢米饭她吃了快半个小时,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心理因素,喉咙痛得很。
“我去帮你要碗汤吧?”陈清犹豫起身。
“麻烦你了。”方霓勉力对陌生人仰起小脸。
陈清受宠若惊地应一声,忙去舀汤了。
这汤她到底是没喝成,因为谈艺来找她了。
她开着一辆特拉风的跑车,往步行街路口一轧,顿时引来无数注目。
她穿得也是非常非主流,虽然漂亮,一头黄毛也打理地油光水亮,但黄毛就是黄毛,大冷天搭配超短裙别提多惹眼了。
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打扮要正常些。
两人一道在路口张望,宗以丹说:“人呢?你哥不说人在这边吗?”
她的声音俏生生如百灵鸟一般,却是面若银盘,娴静大方,很符合书上说的“象牙塔里出来的小公主”。
宗以丹是宗政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新加坡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才回到北京,以前见过,可能是母亲出身普通的缘故,没什么架子,在那个她融不进去的圈子里,算是和她关系好的。
虽然她们关系尚可,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交流的关系。
“以丹,艺艺。”方霓搁了碗过去打招呼。
两位娇小姐都是热情开朗的性格,无拘无束,一下子就熟络起来,拖了她要一道去玩。
却不说要去干什么。
路上谈艺一直跟她搭着话,一边开车一边说,甚至带点儿小心的讨好。
方霓不傻:“艺艺,你有话就直说吧。”
谈艺差点被风闪了舌头,跟斜后座的宗以丹对了个视线,不明白自己怎么露馅了。
她不善撒谎,不似谈稷一般城府深到难以揣测。
有时候方霓都怀疑这俩怎么会是兄妹,性格太南辕北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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