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默了会儿:“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她微垂着眼帘,余光里只能瞥见他齐整的白衬衣,沿着喉结往上,是刚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掩不住清俊的风华。
她目光不再往上,也不敢往上了,语气里苦涩:“人的性格,有时候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不想那样,仍然没有办法摆脱。因为妈妈的事,有时候我也对什么都不太有安全感,总是不断地怀疑、彷徨,想到最坏的结果。我总是担忧,旁人用有色的眼睛看我……”
谈稷细心聆听,她难得跟他说这些。
其实有些事情她不说他也知道,只是,过去他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宗政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也感受到被身边人口诛笔伐、被恶意揣测和排挤的种种。
若非他心性坚定而强大,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换位思考,她的担忧和踯躅也是情有可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坚强。
“你要我说为什么喜欢你,我可能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不过,那时候你是阿政的女朋友。”
那时候应该就有好感的吧?
可
若非宗政,那时候他也不会特别关注她。
美则美矣,可美丽的女孩太多了,她能逐渐走进他心里,和日积月累的相处分不开。
这种潜移默化的情感,非一朝一夕可以蹴就。
方霓看着他:“不是见色起意?”
她问得直愣愣的,目光也是,谈稷无奈又好笑:“我至于?”
方霓也觉得好笑,自嘲地抿了下唇:“也是,谈公子阅女无数,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又编排我?我什么时候‘阅女无数’了?”谈稷的目光覆盖在她脸上。
方霓先心虚:“不知道……感觉你就是……”
后面的话不说了,不占理。
谈稷无语到先她一步笑了,认命地点一下头:“感觉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吧?方霓,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倒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
她只是不确定。
毕竟,他那个阶层的人,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何况是谈稷这样金字塔顶端上的权贵公子。
人一旦拥有太多,就容易变坏,因为他有变坏的资本。
她本质上是不太相信一个人的道德约束的,很多人不作恶只是没那个资本而已,而不是道德有多么高尚。
所以,谈稷于她而言一直都是比较危险而未知的存在。
可这并不能阻挡她的心靠近他,某种意义上,她就是害怕又想要追求刺激。
“我觉得我人品还可以。”他吃完饭,低头剥一瓣橘子。
方霓诧异地望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当然他不是一个坏人,可要说人品有多好……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能简单地用人品来衡量。
个中牵扯的利益太多太杂,他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局。
过去她觉得他九曲十八弯很难猜,如今更甚。
曾经一度她都觉得周念的事,因为时机太巧合,以一个支点就撬动了宗家和其背后的利益集团。以结果论来推断,背后可能有他的手笔,但他摘得太干净,叫人难窥真假,也不好直接问他。
对于他和宗政走到那样的地步,不是没有唏嘘的。
不过,也许他本人并不感到惋惜。
只有她那么感性吧,谈稷远比她想象中要理智和果决。
他们都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后来陈泰过来递交一份紧急文件,火急火燎的。
谈稷只是信手接过,翻了几页含笑不语。
那文件被他随手丢到桌角,很无所谓似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啪”一声脆响,眼角余光瞥到关键的字样,方霓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郑董调走,您没有后盾了,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吧。”陈泰低声劝。
谈稷捻一根烟,抬眸时,唇边浮着笑:“躲就能躲过去吗?立场不同,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碍着人家的道,退几步都没用。我要是退了,还有人愿意跟着我吗?人心都散了,到时候死得更快。”
陈泰忧心忡忡:“不能修和?”
谈稷很嘲弄地闷笑了一声,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他。
陈泰脸燥热,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将一切想的太简单。
“你先出去。”谈稷将人轰走,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方霓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话还是出了口。
谈稷垂下眼帘,抿一口茶,笑意清浅。
方霓更气:“笑什么?”
谈稷起身走到她身边,在方霓的屏息中,一条修长的胳膊越过她堪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这样,将她半圈在了怀里。
方霓的脸颊逐渐涨红,声量却好像失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如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
谈稷低眸望着她,近距离的,似笑非笑:“看出来你很关心我了。”
“滚!”她啐他。
谈稷捞起桌上另一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喝点儿水,火气别这么大。”
那茶方霓没喝,仓皇地逃走了,已然忘记了自己来的初衷。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平静到让她心里更生出几分不安。
这日起来,天空中漂浮着几绺洁白的云丝,点缀着蔚蓝的天色,日光照不到地面,因为庭前几棵参天的古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枝叶连成一片巨大的伞盖。
方霓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地面上一片巨大摇曳的阴影,像灌了铅的乌云压在她心头。
她致电过去,谈稷的电话关机,她只好又打给陈泰。
他一开始不愿意说,然后才说他是遇到点事情。
那边给了地址,她赶过去,在高墙大院外的露天廊椅上等候,手指不断地绞在一起。
方霓一直垂着头,午后的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明暗不定地在她脸上摇曳。
她极盛的容光,被照得斑驳黯淡。
一颗心揪在一起,像是沉浮在水中的泡沫,不上不下地悬着。
身后“吱呀”一声,她倏然抬头,看到谈稷跟两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打完招呼出来,外套挽在臂弯里,身形笔挺,脸色倒无异常。
方霓下意识站了起来。
谈稷也看到了她,迎面缓步走来。
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他的眸光是深邃的,好似要将她吸入。
方霓并不躲闪,这一刻担忧似乎超越了一切,都忘记了躲闪,也不想躲闪。
直到他走到近前,一只宽大的手掌虚虚托住她的后脑勺,尔后,一点点加重力道。她被迫被压到他胸膛上,抬头直面他炙热的目光,他就这么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压迫:“你来干什么?”
方霓心里酸涩难言,说不出话。
“……我……你没事儿吧?”最后竟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她向来耻于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水汪汪的一双眼,已经足够触动人心。
谈稷望着她,冰凉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方霓微微颤抖,双手举高了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干涸的唇。
谈稷如被触电一般。
第70章 000 方霓,你懂什么是强迫吗?……
北京冬季的室外很冷, 昨日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好在没有南方那种阴冷到骨子里的湿寒。风吹在脸上,像砂砾摩擦而过。
方霓低头望着自己树荫下的脚步, 走得很慢。
她来得匆忙,穿得不多,谈稷将自己挽在臂弯里的外套给她披上了,叮咛:“下次别穿这么点儿, 着凉了我会心疼的。”
他语气不太正经, 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他倜傥调侃的表情, 玩世不恭的模样。
她嘴里很硬:“担心你自己吧,大厦将倾了, 还有闲心关心我?”
“大厦将倾?”他蛮稀奇地回头,“哪儿道听途说来的?你们是怎么谈论我的?方小姐, 愿闻其详。”
方霓恨他这种时候还不正经, 不知道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不想再她面前露出失意的神情,破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方霓觉得他包袱也挺重。
他在旁人面前很无所谓, 可在她面前,似乎就格外在意,事业上的负面情绪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展现。
说他要面子也罢, 大男子主义也好。
他就这么个人。
方霓忍不住回头, 瞥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沉郁和怅惘, 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讷讷的, 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他,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到底是因为自己,赵庭越和仇忠海才格外针对他。
若非因为自己, 也不会把他牵扯进周诚和他背后的势力里。
“到底是我对你不住。”她坦诚道。
晚风吹过脸颊,微微的凉,心里却好似有什么打开泄出,反倒一身轻松,不似内心外冷内热如被火炉炙烤着。
谈稷的眼神,像擎在雾气里
,他很疏懒又很宽容地望着她徐徐一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泰都跟我说了。”意思是不要瞒着她,不要拿她当小孩,她不傻。
她直勾勾望着他,挺执拗。
谈稷不偏不倚不躲闪,微微俯身倾向她。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压下,携着头顶扑面而来晃动的树影,着实吓了方霓一跳。
太猝不及防了,她呆愣地忘记了反应。
谈稷曲指的手指敲在她脑壳上,换来她一声惊呼。
方霓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小心地揉着脑袋:“你怎么打人啊?”
声音闷闷的,带点儿委屈。
谈稷反而笑了,说:“打的就是你,笨。”
关于和赵庭越之流的恩怨却不跟她说了,许是忌讳,又许是怕她知道太多被牵扯其中吧。
那天回去,方霓病了,原本她打算照顾谈稷的,结果成了谈稷照顾她。
谈稷现下里仍住在钓鱼台那边,门口配两个警卫。
虽然都穿着常服,神态站姿明显不是一般护卫,最差也是和向芷一个等级的吧。
方霓以前只在书里听过,没想到真的能在现实里见到。
“我爸那边抽调过来的,最近事儿多。”谈稷不想多说,那天进门时就跟她聊了这么一句。
“那你爸还是挺关心你的。”她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像是说什么机密一样。
谈稷觉得好笑:“当然,他只有两个儿子。”
“可以跟我说说你爸的事情吗?”她踯躅良久才出声道。
谈稷诧异回眸:“我爸?”
方霓被他讶然的目光看得脸热,抿着唇,赧然地轻轻点一下头。
“为什么?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谈稷倏然一笑。
确实是蛮不解的。
他平日跟他爸话都不多,见了面也就寒暄一句。
他们这样的家庭,心思都放在社稷仕途上,都是过于理智的人,不会搞肉麻兮兮的那套,就算关心对方也鲜少诉之于口,以至于父子关系看上去非常冷淡。
但彼此还是心系对方的。
谈远山对他,其实比对谈骞更加钟爱。
只因谈骞是从小带在身边的,他小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许是报偿吧,谈远山总对他更多一份宽容。
否则两年前他就该给他大苦头吃的,结果自己回了金鸡山疗养,避而不见,却叫老郑托了关系寻人关照他,不然他到南京那边也不会那么顺利,哪怕有他舅舅那层关系。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跟她谈笑风生。
方霓见他不开口,不确定是不是触碰了禁忌:“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忌讳的。”谈稷笑笑,“我刚刚是在想该捡什么跟你说。毕竟他那人,挺无聊的,能讲的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方霓竖起耳朵,试探性的:“没什么花边新闻?”
这样的大人物。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正常,越是高位的人,这方面愈加警醒自律,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
谈稷将她面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也没揭穿她,之后说了些琐事,领她进去。
这地方方霓以前来过几次,摆设和从前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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