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闻言,叹口气搭话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今儿一早镇上就来了官兵挨家挨户搜查,道是太子的别业失窃,丢了一样极贵重的宝物,太子动了怒,前两日下了通缉令,正在京畿周遭四处拿人呢,这会子该是也快查完了,只不知可有拿到人,会不会往这寺中来寻人。”
“官爷的心思,咱们哪能知道呢。只是说句不该说的,我若是那贼人,必定一早跑远了,还能留在长安附近的县镇上动着人来捉。”
对面那妇人听后笑了笑,“婶子糊涂了不成,若无过所、户籍在身,如何走得出去呢。”
二人说着话,相携离开。
沈沅槿不敢有半点赌的心思,一旦那些官兵来到此间,等待她的结果必将是暴露无疑,即便这处再如何好,时下也不得不离开。
她心中打定主意,忙不迭回到寮房收拾好一应东西,辞别了主持,去山上暂避一晚,只等他们去了别处,明日便可下山去镇上采买东西,寻一间客舍住下。
沈沅槿走后院的偏门离开寺庙,顶着烈日翻过山头,欲在太阳下山前寻到一处安全些的山洞露宿一晚。
这边,卫延携画像来到此间寺中。
主持携众僧迎出来,来此礼佛的众香客亦被聚集到庭中,一一辨认画像上的女郎,仔细瞧过,皆是连连摇头。
卫延的阿娘信佛,早年间他也曾随寺进寺礼过几回佛,知晓许多寺庙都有寮房供香客休憩或是留宿,因问主持,近几日可有前来留宿的。
主持执着佛珠的手向一侧倾了倾,“近来留宿过的多是常来此间听禅的香客,这两日陆陆续续离开了两三人,尚还居住的二人便是这两位,并无形迹可疑之人。”
卫延心中亦觉沈沅槿不会巴巴地在一个地方久留,这三日以来,他领兵查探的寺庙和道观也有三五个了,皆是一无所获,是下对这主持的话并无半分怀疑,紧着时间下山,去下一个镇子。
不知另外几支队伍查得如何了。卫延担心查过一遍后还是寻不见人,届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乌金西坠,红霞染红天边。
沈沅槿寻到一处隐蔽山洞,去林间捡来树叶、茅草等物铺在地上,入夜后又将包袱里买来的一套衣物盖在身上御寒,倚着山石浅眠。
石头硌人,沈沅槿不曾吃过最这样的罪,断断续续地醒了数次,好容易熬到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强打起精神避开那座寺庙绕远路下山。
她不敢贸然进镇,在周围观察良久,确认镇上已无官兵,这才敢混入人群中。
村子里多是熟人社会,若是突然来了外人,极容易引起本村人的注意,故而沈沅槿不敢往周边的村里去,只在镇上的客舍住下。
此后数日,陆镇得闲时,亦会亲 往领兵搜寻沈沅槿的踪迹,奈何二十个县通通查过一遍后,仍无任何蛛丝马迹。
崔皇后为他择定的第二个选妃日愈发近了,陆镇根本无心在这时候择定太子妃,每日皆是闷闷不乐的,有时他甚至会想,沈沅槿莫不是真有什么天大的能耐,已然离开长安的范围跑远了?
这样的的心思一旦萌生,每过一天没有她的消息传来,他的这份心思便笃定一分,至八月初一,将通缉令的范围下达至大半个赵国。
沈沅槿无法脱出大长安的范围,便只能尽可能地走远些,待旁敲侧击大逃出搜查的官兵已经离开咸阳县,她方敢离开此间,走乡间小道前往下一个镇子落脚。
陆镇戴在她的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子皆被她取下藏在包袱里,只等过段时日风头过了,她便寻个铁匠铺将其融成金块典当成钱。
这日傍晚,陆镇神情凝重地出了宫,踏足别院,步入沈沅槿曾住过多日的那间偏房。
屋中的一切陈设皆未变,衣柜里尚还有她穿过的衣物,妆奁里存放着她的首饰,通草花颜色如旧,然而会将它们簪在发上的主人却已不见踪迹。
陆镇抬手轻轻抚过她最喜欢的一朵妃色牡丹,将其捻在手里沉目细观,睹物思人。
她不愿在他身边,不愿做他的良娣,他偏不让她称心如意,偏要将她困在他的股掌之间。
陆镇偏执地这般想着,将那花儿放回妆奁里,当晚在偏房宿下,独自睡在那张他们颠鸾倒凤过多次的拔步床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不掉的。陆镇合上双目,心下已有了新的主意。
转眼到了八月初九,再有一日便是太子择妃的吉日。
六尚正为此事忙碌时,东宫忽传来消息,道是殿下身体抱恙,不能出席选妃,日期还需得再往后挪一挪。
崔皇后闻此消息,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但因她在人前素来是一副端庄和善的样子,这会子再如何怒火中烧,亦不得不勉强自己挤出一抹温和的笑,语气如常道:“太子身体为重,自不必急在这一时,还要烦请大监代为替本宫转告太子安心养病,择定太子妃的日子另外再测就是。”
张内侍当即用细尖的嗓音恭敬应下,“皇后殿下折煞老奴了,殿下一片慈母之心,老奴定会将殿下的话带到。”
八月十一,休沐日,本该在病中的陆镇头一次出现在了教坊司。
能够出入教坊司的,皆是宗室亦或是世家权贵,是以陆镇的身影甫一出现在坊中时,在场众人无一不感到讶然。
太子殿下既这般快便厌倦了那房貌美妾室,昨日不去择太子妃,反倒是往教坊司里寻花问柳来了。
原本还有说有笑,与花娘搂搂抱抱的众人忙不迭起身下拜,毕恭毕敬地道:“卑下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陆镇轻启薄唇,唤人平身后,跟在阿姨身后走进二楼最为奢华的一间厢房里。
阿姨满脸堆笑地将陆镇请到罗汉床上坐了,又叫人去泡最好的茶送来,“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桃花眼,远山眉,肤白腰细,清丽些的,孤不喜欢那等妖妖调调的女郎。”陆镇脱口而出便是沈沅槿那一挂的。
阿姨眼珠转了转,不多时便已有了两个人选,“去请玉娘和月娘过来。”
那青衣婢女道声是,自去寻她二人来此间面见陆镇。
她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厢房内,在阿姨的眼神示意下,对着榻上的贵客施礼。
陆镇不过淡淡扫视她二人一眼,随手指了其中一个,喜怒不辩地道:“明日孤会派人来接她过府,她的身契和赎身的银两,自会有人办好。”
阿姨本以为陆镇只是来过个夜,若是满意了,再包个一年半载的,万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将人要了;说实在的,玉娘不轻易接客,便是弹个小曲陪人小酌几杯便能挣来不少贯钱,但凡陆镇是个郡王,她都不会放人。
时下再懊悔推荐了她来也晚了,阿姨只能忍痛割舍,恭敬应声是,询问陆镇今夜可要宿在此处。
陆镇虽则是做戏,也需得做全了,当下点头嗯一声,阿姨便叫人抬热水进来,讨得陆镇示下后,“识趣”地退出去。
“妾身先俯视殿下更衣罢。”玉澜说着话,上前便要去解他外袍上的蹀躞金带。
“不必。”陆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即便他并不打算碰她,却也没想过自己的身体竟会如此排斥旁的女郎凑近。
玉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对待她的客人,她在教坊司里是容貌可排在前三位的女郎,何曾叫人躲避过,若非对方是太子殿下,她定会认为他在假正经。
“殿下?”玉澜不知是否是自己做得不对,试探性地唤他一声,欲要让他告知自己她该怎么做才对。
陆镇颇有几分不自在地将手负至身后,喜怒不辩地道:“孤今日有些疲累,你去床上睡下,孤在榻上睡就好。”
玉澜为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情和气势所震慑,即便心中不解,亦不敢多问什么,徐徐挪动步子走到床边,惴惴不安地脱鞋上床。
“今夜之事,孤不希望传出去半点风言风语。”
他口中的风言风语,应是指的他未碰她罢。玉澜不知他巴巴跑来教坊司里演上这么一出是为着什么,不禁疑惑更甚,微蹙起眉答话:“妾身知了,必不会外道半个字。”
陆镇巾子沾水净了面,吹灭烛火后和衣而眠,临近子时方陷入梦境之中。
说来也奇,他那日在别院不曾梦到朝思暮想的女郎,这会子进了教坊司,面对那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娇娘毫无兴致,反是在梦里与那叫他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女郎相会。
“殿下。”女郎拈花微笑,要他帮她簪花。
陆镇带至梦中的恨意与怒火皆因这一个微笑消散不见,如一条亲人的犬科动物大步走向她,接过她手里的妃色山茶,小心翼翼地簪进她的发中。
“沅娘。”陆镇轻轻抱住她,很想说出那句“我很想你”,然而残存的理智和尊严却又不允许他这样说,他的双手不断收拢,将她牢牢禁锢在他的怀抱中,喃喃自语道:“孤定会找到你,你逃不掉的。”
女郎不解地睁大双眼,抬眸与他对视,欲要开口说些什么,陆镇却是趁势低下头,攥她的腰肢迫使她踮起脚尖,接纳他落下来的深吻。
呼吸渐重,他想更进一步,梦境在这时戛然而止,是姜川叩响了雕花木门,搁着门提醒他该起身穿衣洗漱,进宫早朝了。
陆镇揉揉鼻梁醒神,将自己的神智从那些旖旎思绪里剥离出来,下榻自行整理衣冠。
他这一夜蜷在榻上睡得不怎么好,手脚叫有些酸乏,拉伸手臂舒展舒展筋骨后方推门而出,交代姜川在此处善后,面色从容地离开教坊司。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陆镇根本就没想不透风,就那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教坊司,自是不出两日便传得权贵圈子人尽皆知。
陆渊闻此消息,气又不打一处来,当日下晌便叫人去请东宫陆镇来紫宸殿面见他。
父子二人甫一见面,陆渊便将手里墨汁为干的狼毫往他身上砸,气冲冲道:“选妃的前一日,你称病将选妃日延后,后一日便又出入教坊司留宿,将人赎了出去,你这般胡作非为,可还记得自己是一国太子?”
陆镇也不躲,任由那狼毫掷在身上,留下大片墨迹,“正因我是一国太子,才不能容忍旁人一再诓骗于我,沈氏女,我是一定要将她寻回。我虽不知道她是如何骗过贵妃的,可若是她就此失了踪迹,阿耶以为年头长了,贵妃会不会为她担心,心悸难安呢?”
是了,他怎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姝娘的内侄女在头一次出逃前曾在姝娘宫中留宿两日,她那时,必定是同姝娘说了什么的。
那日姝娘分娩后,女医告知他的话,他一日也不曾忘,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万万不可在经受那样的打击。
陆渊找到此处,终是妥协,“只这一个便也罢了,教坊司那样的腌臜地,万不可再去。”
“谢阿耶体谅,只赎出她一人便足矣。”陆镇面无表情地说完,也不管陆渊有无旁的话,“阿耶若无他事,某便先行告退。”
陆渊经他方才那样一提醒,心中存了疑虑,并未留他,在他前脚刚走,便往拾翠殿而去。
陆镇出了紫宸殿,一路归至东宫,唤来张内侍问话:“孤依稀记得,英国公府似有一位闹着要出家修道,不欲嫁人的娘子?”
第61章 赁间房子,半年一付
且说陆镇出了东宫, 陆渊加紧处理完手头的折子,去沈蕴姝宫里用晚膳。
一时饭毕,陆绥还有课业要做, 陆渊便叫乳母带她回偏殿去做功课,待屏退殿内是的捏的宫人后,他自饮了一口热茶,旁敲侧击地问及沈沅槿离京一事。
“许久未见姝娘的内侄女进宫探望你和永穆,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可要朕命人去查探一二,再请人进宫与姝娘一聚?”
沈蕴姝猜不透陆渊为何会突然问及沈沅槿的情况, 但因她人确已不在京中, 若是经他查出, 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事,遂只将沈沅槿告知自己的话说了一半与他听:“圣上可还记得,今年春四月, 她曾在妾身的宫中小住两日,便是那时,她告知妾身, 她要外出游历,寻访名师修习丹青,约莫三五年后方能回京。”
外出游历, 修习丹青。不怎么高明的借口,但却足以糊弄姝娘这样久在后院的女郎了。陆渊略思量片刻,顺着沈蕴姝的话往下问:“女儿家身娇体弱,终究不比男郎, 出行在外不免多有不便,若是苏杭这等富庶之地倒还好些, 如岭南西北这等边陲之地,怕是就不那么好了。不知她可有向姝娘提及,将要往何处去?”
西北二字入耳的时候,沈蕴姝立时便想起沈沅槿在她耳边的叮咛,不要将她的行踪告知任何人,她当时是亲口应下了的,哪怕这会子问这话的人是九五之尊,她亦不能失信于人。
“许是她要去的地方太多,是以并未向妾身言明。”沈蕴姝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望向陆渊,拧着手里的巾子极力掩去半分心虚之色,“不过她曾告诉妾身,她身边有辞楹和会些拳脚功夫的婢女相陪,一路上走官道,断不会叫自己陷入险境。”
沈蕴姝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静静注视着陆渊的神情,见他神色始终如常,方壮起胆子反问他:“圣上今日怎的突然问起妾身的内侄女?”
陆渊为免她多心,勾唇笑了笑,“朕是看你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她也未曾进宫来瞧一瞧你,这才有此一问,姝娘莫要多想,朕也是怕你想她,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你最疼的便是永穆和她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在吃味似的。沈蕴姝听后亦未多想,将脑袋贴在陆渊的胸膛上,间接陈述她被困在这间宫殿里的沉郁,“圣上,我想看看外面。”
陆渊闻言,抬眸看了房中紧闭的窗子一眼,“姝娘乖,你现下还未出月子,需得避风静养,朕答应你,等你出了月子身子大好,朕便带你出宫游河散心可好?”
身子大好。沈蕴姝咀嚼着这句话,她虽不是太医,可她也不难感受到,这次分娩过后,她的身子骨越发孱弱了,约莫很难好全,能够等到沅娘平安从西北回来,陪伴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就很好了……
“好。”沈蕴姝觉得呼吸有些发沉,话音很轻,眼皮也重,明明才刚用过晚膳说了会儿话,她竟开始瞌睡起来。
陆渊感觉到怀中女郎的呼吸越发轻浅绵长,低头一看,她果真已经合上双目,遂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助她调整好坐姿,整个人都窝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光阴似箭,不觉到了八月上旬,天气渐凉,咸阳县东边的永乐镇上。
沈沅槿确认此处已经风平浪静后,料想陆镇或许已经当她已经离开了长安的范围内,没再往京畿各县探查,而是将重心逐渐转移至长安以外的州县。
住在客舍里不是办法,她现下不剩多少银钱,不若赁下一间小宅子来得实惠。
沈沅槿心中有了计较,在一处闹市里寻到一间民宅,只拿人家并非赁出整间,而是单独租赁空出的那间房。
屋主是位青年时便已丧夫的寡妇,姓柳名桂香,靠给人浣衣拉扯一个十六岁上的儿子,因到了将要科举的年纪,开支颇大,这才生出赁一间房的心思。
柳桂香见沈沅槿是外乡人,生得面善,人又瘦弱,交谈过后发觉她谈吐儒雅,品性不差,遂决意将房子赁给沈沅槿,二人商议过后,许她半年一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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