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被踹翻在地,吃痛也不敢出声,委屈地爬起身继续跪好。
陈恩背着手面沉如水,通身都是煞气。
主仆走到月拱门那边,他不慎踩到石子滑了一下。
幸亏侍从高展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要不然铁定摔跤。
陈恩只觉晦气,咬牙切齿道:“泼妇!”
他愈发怀疑自己当初怎么眼瞎瞧上了许氏。
这般粗俗之辈,简直不堪入目!
院里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许氏的脸红肿一片。
陈皎差人绞帕子来冷敷消肿。
江婆子忧心忡忡,小心翼翼道:“娘子着实冒昧,也该家主脾气好,没有当场发作。”
许氏恨声道:“他是鬼,我还做什么人?”
江婆子耐心劝说:“家主好歹是郡王,威仪总是有的,娘子与他硬碰硬,只会吃亏。”
许氏冲动,要去找大房理论,被陈皎拦下。
心中一番谋算,陈皎同江婆子道:“劳江妈妈探探金玉院那边的情形。”
江婆子点头。
待她出去后,陈皎才压低声音道:“倘若崔珏坐视不理,我非得拖他下水。”
许氏着急道:“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肯定没管事。”
陈皎冷冷道:“阿娘稍安勿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便再许他两日期限,若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曝出我与他有私情,看他还坐不坐得稳别驾从事。”
许氏眼皮子狂跳道:“这样管用吗?”
陈皎:“要死大家一起死。”
许氏闭嘴。
梨香院大闹一事很快便传了出去,郑氏却没甚心情幸灾乐祸,因为忙着找闺女。
陈贤乐跟周北修昨日就出城东逃了,他们并不知道身后跟着一条尾巴。
崔珏决计不会让周北修落到郑家人或淮安王手里,因为一旦与他们对质,就会暴露自己。
眼下汪倪既是陈贤乐二人的催命符,同时也是他们的护身符。
现在离腊月十三还有好几日,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好。
翌日一早淮安王去了一趟金玉院,跟郑氏商议过继陈皎一事。
郑氏心神不宁应付。
陈恩端起杯盏,问道:“五娘呢,把她叫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郑氏忙道:“五娘昨日去了朱家,郎君也知道她这阵子不痛快,让朱小娘子开导着些也好。”
陈恩愣了愣,皱眉道:“差人去把她找回来。”
郑氏应是。
陈恩提起过继事宜,说交州那边的迎亲使已经进城,让郑氏把嫁女一事安排稳妥,勿要出任何差错。
郑氏心不在焉称是。
当时陈恩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还以为陈贤乐在朱家。
结果下午又差人过来问,得知陈贤乐还未回府。
陈恩不禁有些恼,亲自命家奴走一趟朱家。
这一问不得了,家奴回来说朱家不曾见过陈贤乐。
陈恩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思索片刻,叫人去把刘婆子寻来问话。
刘婆子战战兢兢前来。
陈恩跪坐于桌案后,面色不善问:“五娘去了何处?”
刘婆子垂首不语。
陈恩忽地一掌拍到桌案上,把她吓得伏跪在地。
“来人,拖下去,上刑。”
听到要施刑,刘婆子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道:“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陈恩指着她,一字一句问:“五娘,到底在何处?”
刘婆子快要哭了,嘴张了又闭,心里头有些畏惧。
陈恩不耐道:“拖下去!”
“小娘子、已经、已经跑了!”
刘婆子哭丧回答,一脸大祸临头的窒息。
旁边的高展露出诧异的表情。
纵使陈恩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震惊不已。
“何时跑的?与何人私逃?”
刘婆子不敢吭声。
陈恩厉声道:“来人,拖下去打死论处!”
刘婆子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连忙全盘托出,顿时把陈恩气得火冒三丈。
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去金玉院问罪。
郑氏得知他过来,知道瞒不住了,一脸恐慌害怕。
陈恩压制不住怒火,进门就发飙,怒目道:“郑月枝,你母女二人是不是要反天?!”
郑氏被他狰狞的表情唬住了,自知理亏,委屈地跪下,哭道:
“郎君饶了五娘这一回罢,她知道错了……”
陈恩恨声道:“与外男私逃,谁给她的豹子胆?!”
说罢指着郑氏,斥责道:“你教养出来的好东西,老子养了她十八年,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郑氏知道大祸临头,哭着爬过去乞求他的谅解,却被他一脚踹开,恨铁不成钢道:“自作孽不可活,枉我白疼她一回!”
郑氏吃痛掩面而泣。
陈恩的雷霆之怒无人能压下,他当即命高展去把州牧府一干人等寻来,务必在婚期之前抓回孽女,送至交州。
几乎在一夜间,整个章陵郡的人都出动了。
徐昭听到风声,私下里同崔珏见过一回。
崔珏似受了寒,这两日告了假,有些咳嗽。
他没甚精神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
室内药味浓重,徐昭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些,散去浊气。
“近日城里不少人都染上风寒,似是时疫,文允身子弱,得多注意着些。”
崔珏淡淡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徐昭走到床沿,坐到方凳上,憋了好半晌,才试探问:“王府的事,文允知道吗?”
崔珏不答反问:“知道什么?”
徐昭压低声音,“交州迎亲使已经等着接亲,陈五娘却跑了。”
崔珏眼珠子动了动,没有吭声。
徐昭:“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做了手脚?”
崔珏沉默了许久,才道:“腊月初十她就会回来,交州使不会白走一趟。”
徐昭盯着他看许久,迟疑道:“文允同我交句实话,这般大费周章……”
崔珏打断道:“倘若陈九娘自毁名节去跟淮安王说与我有私情,我又当如何应对?”
徐昭:“……”
崔珏轻咳两声,要取矮几上的水润嗓子,徐昭伸手递给他。
“文允若被陈九娘拿捏住,往后行事恐怕多有不便。”
崔珏抿了一口温水,露出些许不屑,“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嫩了些。”
他这人有个毛病,事不过三。
若陈九娘让他生出困扰,那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杀之。
只有死人是最听话的。
事情确实如崔珏所料,腊月初十那天陈贤乐被淮安王府的人在韩家村寻到了。
当时二人慌不择路,周北修与其走散不知所踪。
淮安王下了令,要把周北修带回来千刀万剐。
却不知,他被汪倪捷足先登,灭口沉了河。
当周北修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发现嘴被堵住,身体被捆绑到一块巨石上。
意识到不对劲,他呜呜挣扎。
汪倪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令他脑中警铃大作。
冷面男人咧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周北修恐惧地瞪大眼睛,努力发出声音求救。
汪倪无视他的绝望挣扎,用力把巨石推入河中。
只听“砰”的一声沉闷,青绿的河水掀起波浪。
冰凉的河水灌入口鼻胸腔,周北修被拖入死亡深渊。
浑浊的水面很快就平静下来。
汪倪把人为痕迹处理干净,悄无声息离开。
河面的泥沙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有三日便是婚期,陈贤乐被连夜送回淮安王府。
郑氏得知她被抓到时,只觉天都塌了。
沁芳楼严禁外人出入,被看管得异常森严。
陈恩憋着一肚子火气去问罪陈贤乐,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高展急赶匆匆而来。
陈恩皱眉道:“何事这般匆忙?”
高展行礼道:“不好了家主,方才官衙传来消息,说前来迎亲的交州使一下子死了两位!”
此话一出,陈恩不由得愣住,诧异道:“好端端的,何故就死了?”
高展心急火燎,“属下听说是染上时疫的缘故。
“前阵子闵州动乱,当地就已经出现时疫了。
“百姓四下逃离,周边许多地方都遭了殃,那交州使在来的途中就染病,药石无功。”
陈恩听得脑壳大,原本想质问孽女,却被高展劝住了。
“小娘子从外头回来,家主切莫与她接触,恐染上病症。”
陈恩被这话唬住了,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先过问交州使要紧。
要命的是当天晚上陈贤乐发起了高热,正是时疫的初期症状。
郑氏爱女心切,连忙命人请大夫看诊。
第二日陈贤乐染上时疫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王府都炸了。
因为那东西不仅会传染,并且还会死人!
一时间,府内人心惶惶。
梨香院的陈皎比任何人都焦灼,她早就打听到淮安王决定嫁陈贤乐的消息。
这都临门一脚了,倘若陈贤乐染病而亡,那嫁到交州的人肯定是自己!
陈皎整个人都麻了。
第13章 陈芥菜卤
府中出现时疫,沁芳楼被封锁,但凡与陈贤乐接触过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
公厨熬煮了大量防治汤药分发给府里的仆人服用。
许氏曾经历过时疫肆虐,害怕得要命,一天两碗汤药不断。
她一个劲发牢骚,骂骂咧咧道:“那陈五娘简直是个祸害,都要出府了,还弄了这么一出。”
陈皎不痛快道:“倘若她没能熬过去,嫁交州一事,势必会落到我头上。”
听到这话,许氏着急道:“那怎么行?!”
陈皎无奈道:“阿娘仔细想想,她若没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许氏顿时炸了,“天菩萨!合着这一劫还没渡过?!”
陈皎闭嘴不语。
与此同时,沁芳楼的陈贤乐反复高热,咳嗽不止。
院里伺候的所有家奴都戴上面罩,防止传染。
无奈病症委实来得厉害,就算大夫用了药,施了银针,都还不见丝毫好转。
郑氏心疼不已,却束手无策。
这场时疫暂且把婚事搁置,短短两日,公厨那边也出现了第二个被时疫感染的仆人。
马春在公厨当差,也未能躲过传染。
江婆子得知女儿染病,心急如焚去探望。
她原本想着求助陈皎想法子请大夫看诊,不曾想一个传一个。
当天晚上江婆子就觉得喉咙不大舒服,结果第二日就起不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着实不好处理。
亏得陈皎惦念她当初帮忙安排会见崔珏的功劳,以主子的身份请大夫替她看诊。
这些日尤大夫跑断了腿。
城内发生时疫,所有大夫都忙得焦头烂额。
他都七十多的年纪,在王府里转得像陀螺,一把老骨头委实经不起折腾。
江婆子高热咳嗽的症状跟时疫一模一样。
尤大夫没法根治,只能用药物压制。
陈皎戴着面罩站在外头,待尤大夫出来后,与他隔着距离行礼。
尤大夫佝偻着背,脸上也蒙着纱布,看不清面容,只能见浑浊的眼中写满了疲惫。
陈皎关切问道:“尤大夫,江妈妈现今情况如何?”
尤大夫摆手,无奈道:“恕老朽无能,时疫之症,恐难医治。”
陈皎暗叫不好。
如果无法医治,那陈贤乐身上的锅势必会甩到自己头上。
她不由得急了,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什么时疫,竟这般厉害?”
尤大夫耐着性子道:“此乃肺痈。”
陈皎:“???”
尤大夫:“肺痈在冬日为高发,凡染上者,初见寒战高热,并伴咳嗽。
“这时候就算及时用药医治,多数成效也不太理想。
“不过身强力壮,年轻者,未必不能扛下来。
“待过旬日,外邪入侵,咳嗽气急,胸满作痛,热毒瘀结,咯脓浊痰,喉间见腥,此时肺痈已经形成。
“再晚些时日,便会出现血败肉腐,脓疡血痰。
“这时候病患身热面赤,日夜不能眠。且年老者和稚子是死亡最多的人群,寻常百姓一旦染上,大多在劫难逃。”
听他一番细心解释,陈皎对肺痈有了一定的了解。
待尤大夫离去后,她回到自己的厢房。
刚才尤大夫说过,老人和小儿是死亡高发人群。
江婆子显然很难躲过这一劫。
她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但自身力量甚微,连大夫都解决不了的事,对江婆子的关照也只能到此。
不过陈贤乐始终令她忐忑不安,如果没能熬下去,那她也要跟着倒霉。
陈皎在屋里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
从杀人埋尸开始,她的路每一步都走得极不容易。
先前靠着威胁崔珏苟赢了这场替嫁,如今面对时疫,她要对抗的不再是人力了,而是天意。
去他娘的天意!
肺痈是什么玩意儿?
如果有现代医学,会不会就不是一道无法攻克的难题?
陈皎满腹牢骚,却无从发泄。
中午公厨那边送来饭食,因着时疫的缘故,天天都有一道炖煮的芥菜汤,雷打不动送来。
许氏不知其故,早吃厌了,嫌弃道:“怎么又有芥菜汤?”
婢女丁香解释说:“娘子有所不知,这道菜是府里的必备,各房都有。”
陈皎好奇问:“有什么讲究吗?”
丁香:“奴婢听公厨娘子说,这是尤大夫让做的,说芥菜通肺豁痰,利隔开胃。
“现下时疫肆虐,用芥菜有食疗之效。”
听她这一说,许氏连忙道:“既是这般好的东西,怎不早说!”
那道芥菜汤得到了许氏的青睐,哪怕是白水煮的,连汤带菜皆被用得一干二净。
当时陈皎并未把芥菜汤放到心上,毕竟对于华国人民来说,世上只有两种吃的。
能吃的做菜,不能吃的做药。
晚上仍旧有芥菜的一席之地,不过换了花样,是腌制的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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