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脑袋瓜灵光,赶紧想想法子怎么逃命。”
陈皎:“……”
要在徐昭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命,谈何容易?!
她跪坐到榻上,默默拿起筷子,果断给许氏夹了一只鸽子腿,“饭菜都凉了,阿娘赶紧用。”
许氏哭丧道:“我不想吃断头饭。”
陈皎平静道:“先等崔郎君回来再说。”顿了顿,“这世道混乱,万一他运气不好,在半道儿上遇到强盗土匪死了呢?”
许氏:“……”
儿啊,你可真会安慰人!
接下来的几日母女都在煎熬中度过。
在等待崔珏回来期间,许氏绞尽脑汁琢磨逃跑。无奈蒋婆子盯得紧,外头又有仆人,根本没法钻空子。
倒是陈皎已经释然。
当初杀刀疤刘本就该抵命,在陶家村遭遇胡人也该毙命,这回算是第三次。
临死前过了几天好日子,也算不赖。
她闲着无聊,索性打了几枚柿子解馋,忽见蒋婆子过来,行礼道:“陈小娘子,明日上午崔郎君要见你们。”
陈皎拿着竹竿,诧异道:“他回来了?”
蒋婆子点头,“回来了。”
陈皎应声晓得,门口的许氏则垮着一张脸,知道大限将至。
第二日上午,两人被蒋婆子领到听雨楼。
这是她们第一次离开秋月院,沿途有不少家奴好奇打量二人。
许氏内心惶惶,明明害怕得要死,硬是端出贵妇的架子,昂首挺胸。
陈皎则低调许多,腹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处境。
三人抵达听雨楼,蒋婆子进院子通报。
守在偏厢门口的侍从一脸冷冰冰地打量母女。
那侍从头戴木簪,身穿深灰色交领襦,腰束大带,下身着六破裙,脚蹬皮靴,双臂抱剑。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个头高瘦,生着一张典型的狐狸脸,薄唇,单眼皮狭长,带着一股子阴柔。
蒋婆子上前,毕恭毕敬道:“有劳汪侍卫通报崔郎君,老奴带许娘子母女前来拜见。”
汪倪睇了母女两眼,转身进偏厢通报。
不一会儿他出来,开尊口道:“郎君、有请。”
蒋婆子做“请”的手势,母女紧绷着面皮进入偏厢。
厢房里浮动着浅淡的药香气息,今日阴天,室内光线偏暗,莫名压抑。
一道帘子阻挡了她们的去路。
蒋婆子领着母女站在珠帘前,行礼道:“崔郎君,许娘子和陈小娘子到了。”
跂坐在榻上的男人并未答话,旁边的徐昭道:“你退下罢。”
蒋婆子依言退了出去。
母女偷偷窥探,因着珠帘遮挡,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坐在窗棂边的男人背着光,玉簪束发,一丝不苟。
他身穿一袭素白广袖交领襦,外罩玄色半臂长袍,腿上盖着薄羊绒毯,好似一蹲雕像,没有任何举动。
尽管对方不曾说过话,陈皎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审视的视线。
帘子后的男人忽地抬手,徐昭道:“劳许娘子将金锁呈来。”
许氏忙把袖袋里的金锁取出,徐昭过来接下送到崔珏手里。
母女二人垂首,一颗心悬得老高。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珏才开口道:“陈小娘子且抬头。”
他说话的声线很淡,似乎有些疲倦,但更多的还是深入到骨子里的凉薄。
陈皎镇定地抬头,看向帘子后的男人,窥到一双薄情眼。
那人眼型细长,眼珠呈浅淡的琥珀色,一张脸毫无血色,苍白得瘆人。
陈皎似被吓着了,不敢与他对视,回避了对方的打量。
她的小动作落入崔珏的眼里,微微挑眉,眼神愈发犀利。
先前徐昭已经详细交代过母女的来历,崔珏并未过多询问,因为陈皎的样貌便能证明一切。
如果她真是淮安王留下来的风流种,自会与她老子有相似之处。
榻上的男人许久都没有问话,搞得陈皎心神不宁。
无形中的压迫最是煎熬。
就在她有些受不了时,崔珏再次开口,“陈小娘子且回避,我有话要问你阿娘。”
陈皎担忧地看向许氏,她显然快要绷不住了。
母女的内心备受煎熬,陈皎硬着头皮道:“我阿娘胆小,还请崔郎君勿要吓她。”
此话一出,帘子后的男人忽地笑了。
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薄唇轻启,缓缓道:“你二人在申阳杀人埋尸,胆子还小?”
这话好似平地惊雷,炸得许氏当场崩溃,腿软跪了下去。
陈皎也慌了神儿,连忙去扶她。
许氏没甚出息,惨白着脸,像烂泥一样爬不起来。
陈皎的脸色也不好看,直觉告诉她,大祸临头!
纵使她心中害怕,仍旧把许氏护到身后,像只呲牙咧嘴的奶猫。
崔珏露出死亡凝视。
棱角分明的脸瘦削且冷硬,明明是书生士族形象,气质却阴郁病态,叫人无故抗拒与他接触。
初次见面,陈皎极其讨厌这个脸色白得不正常的病态男人,因为像毒蛇一般具有攻击性。
室内的气氛沉寂得可怕,崔珏有话要问,命人把陈皎请出去。
她却不依。
外头的汪倪得了令,走进来像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将她提了出去。
陈皎知道母女今日必死无疑,像炸毛的猫,对汪倪又抓又咬。
他有些厌烦,一把将她摔得老远。
陈皎不服气,又爬起身去咬他,纠缠不休。
汪倪迫不得已亮了兵刃,她这才被唬住了。
“泼……泼、妇!”
年轻男人显然忍了她许久,如果不是主子没有发令,铁定会拧断她的脖子。
陈皎擅察言观色,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对方似乎是个结巴。
她也不是 个善茬儿,作死道:“小、小小小结巴。”
汪倪被戳到痛脚,怒目圆瞪,狐狸脸上爬满了绯色,羞愤欲死。
陈皎连忙躲得远远的。
汪倪死瞪着她,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把自己给整自闭了,扭曲着脸转身面壁,不再理会她。
陈皎:“……”
看着挺精明的,原来是个怂包。
偏厢里的许氏则好似经历人间炼狱,她伏跪地在,大气不敢出。
坐在榻上问话的白脸男人就像索命阴差,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敢有半句隐瞒。
莫约过了一刻钟,许氏才浑浑噩噩出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皎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担忧道:“阿娘?”
许氏看到她,再也绷不住情绪,想说什么,被陈皎用眼神止住。
不一会儿蒋婆子前来把二人领回去。
偏厅里的崔珏似乎很疲倦,徐昭把温好的汤药递给他。
因着长年累月服用药物,他的味觉已经麻木,端起一饮而尽。
用温水漱口,崔珏取出方帕拭净唇角残渍,淡淡道:“明日让胡宴送母女去惠州。”
徐昭迟疑片刻,方道:“文允确定二人身份无疑?”
文允是崔珏表字,他不紧不慢道:“家主风流成性,若二人是一场误会,杀了便是。”
徐昭闭嘴不语。
而另一边的母女回到秋月院后,许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完了。
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自言自语道:
“那人的脸白得像死人,好似索命的白无常来索我们娘俩的命……”
她显然被吓坏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任凭陈皎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
直到半碗冷水泼到脸上,许氏才被激清醒了。
她茫然地看向陈皎,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阿娘?”
许氏困惑地抹脸,后知后觉道:“泼我作甚?”
见她清醒,陈皎担忧道:“你方才魔怔了。”
当初杀人埋尸许氏都扛了下来,这会儿被问了几句话就神志不清,可见崔珏带给她的心理压力何其可怕。
许氏的心态再次崩塌,哭丧道:“我们活不过今日了!”
陈皎已经冷静许多,沉声问:“他都问了些什么?”
许氏焦灼道:“问了申阳杀人的事。”
陈皎面色一僵。
许氏恐慌至极,又开始六神无主喃喃念叨:“我怕得要命,什么都招了。
“杀人偿命,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阿英,我们快逃吧,现在就逃……”
她不停地重复杀人偿命,颠三倒四,没完没了。
陈皎刚开始还紧张不已,后来便渐渐淡定许多。
如果杀人就要偿命,那中原被胡人侵占的十二州百姓,他们的命,又该让何人去偿还?
陈皎心中嗤之以鼻,刀疤刘那样的人渣,就该杀!
中午蒋婆子送来饭菜,许氏却不愿动筷,陈皎反而用了不少。
穿到这个鬼地方,她也只有这段时间才吃过饱饭。
在这个战乱饥荒的年代,寻常百姓是吃不起三餐的,一天至多两顿。
也只有贵族才能吃饱。
母女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不曾想,傍晚蒋婆子来告知她们,说明日下午就会送她们去惠州淮安王府。
许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蒋妈妈可否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蒋婆子难得的和善了些,客客气气道:“崔郎君同老奴说了,明日下午由胡宴护送你们去惠州。”
许氏还是不信,“他亲口说的?”顿了顿,“不是送到其他地方?”
蒋婆子知道她心中所想,应答道:“老奴耳不聋眼不花,是去惠州淮安王府不假,没有听错。”
许氏这才放下心来,她们总算有机会逃跑了!
待蒋婆子走了后,许氏心花怒放。
劫后余生令她舒坦至极,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她根本就不想去什么淮安王府,也未细想为什么崔珏会放她们走。
这正是陈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在厢房里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琢磨其中的因果。
许氏则兴奋地收拾包袱,嫌她走来走去碍眼,说道:“儿啊,你莫要跟驴似的转圈了,转得我眼花。”
陈皎顿住身形,发出灵魂拷问:“阿娘,我爹会不会就是淮安王?”
此话一出,许氏差点被口水噎着,啐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你爹要是淮安王,我就是一国公主!”
陈皎:“……”
许氏叉腰道:“你爹不是国姓,淮安王是皇叔,他哪来的脸攀得上皇亲国戚?”
陈皎皱眉,“那我爹以前是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许氏摆手,“他没说过,手里有点臭钱,爱显摆。”顿了顿,“我就是个妓子,且还是养在外头的,有关他的私事,我极少过问。”
陈皎闭嘴不语。
要在什么情况下,崔珏才会命人把她们护送到淮安王府呢?
显而易见,她老娘说的某些信息肯定是贴合淮安王自身的。
陈皎再次发出拷问:“阿娘,你说崔郎君作为淮安王身边的亲信,他既然清楚我们娘俩杀过人,还敢贸然把我们送到淮安王府吗?”
此话一出,整理衣物的许氏不由得愣住。
陈皎继续道:“崔郎君有必要这般作死?”
许氏一时被问住了,后知后觉道:“他此举有何目的?”
陈皎指了指她的脑袋,“好好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
许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吃惊道:“难道是要杀我们?”
陈皎无奈道:“他就在这儿便能把我们处理掉。”
许氏忽地露出怪异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你爹要是淮安王,那咱们岂不是鸡犬升天?
“我许惠兰倒了半辈子霉,哪有这般好的狗屎运?”
陈皎背着手,继续来回踱步,“阿娘,我这张脸跟爹长得像吗?”
许氏回过神儿,点头道:“儿随母,女随父,你的样貌跟你爹有八九分相似。”
陈皎:“这便对了。”
许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从最底层的贱籍一跃成为郡王妾室,这泼天的富贵令她彻底膨胀了。
当天晚上母女兴奋得睡不着。
翌日下午她们辞别徐昭等人,由胡宴护送离开农庄。
那胡宴就是当初在陶家村脾气特别坏的大汉,随行共有四人,皆会功夫。
一人赶马车,三人骑马,走陆路得行二十多日才能抵达惠州地界。
这一去,只怕得冬月了。
沿途奔波颠簸,母女却一点都不觉疲惫,因为她们对未来抱着翻身的希望。
那种希望是支撑她们奔向好日子的原动力。
陈皎难得的一路雀跃。
她受够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受够了身处底层贱籍的磋磨。
就算淮安王府内的战场远比外头残酷得多,也都无所畏惧。
毕竟她是一个敢杀人埋尸的地狱少女。
第5章 认爹
惠州紧邻交州,自朝廷南渡后,经过一场场内乱,这个腐朽的王朝只剩下躯壳。
淮安王陈恩盘踞在惠州十郡,表面上还属朝廷管辖,实则早就割据一方。
待陈皎她们抵达惠州章陵郡后,已经是冬月初了。
胡宴并未把二人往淮安王府领,他行事稳妥,先探听到淮安王会在初八那日前往龙台寺,便提早做下安排。
初八那天上午淮安王在慈恩殿与空智大师会面,正午在寮房午休时,忽听侍从来报,说胡宴回来了。
胡宴是徐昭部下,陈恩还以为崔珏他们归来,抬手示下。
不一会儿胡宴前来,同他汇报他们此行的情形。
陈恩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袭紫衣华服,头戴玉冠,哪怕五十有余,养尊处优的圆脸仍旧饱满富态,不见光阴流逝。
他个头不高,中年发福,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圆润。
有一张好面相。
脸型方正,印堂饱满,颧骨不突,眉眼亲和,很有气度。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至少长得面善。
胡宴毕恭毕敬道:“此行崔别驾替主公举荐二人,还请主公赏脸见一见。”
陈恩捋胡子,好奇问:“是何方能人?”
胡宴当即呈上许氏的金锁。
陈恩接过细看,努力从记忆中扒拉有关它的印象。
旁边的胡宴则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表情,倘若不知那件物什,便不用再见了。
5/11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