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菩萨!我黄三娘倒八辈子血霉,遇到这么个悖时砍脑壳的老仙人!”
名下的房产闹出人命案,以后只怕是极难租赁出去的了,她嘴里一个劲儿咒骂许氏母女。
张婆子则白着一张脸歪坐在方凳上,连话都说不出。
莫约半个时辰,几名捕役前来了解情况。
周边居住的百姓听说这里发生了人命案,纷纷过来围观看热闹。
捕役们经验丰富,立马把凶案现场保护起来,随后进行取尸。
这会儿尸体已经腐败了,又是被强行塞入小坑里头的,取尸过程可想而知。
尽管捕役们把口鼻遮掩得密不透风,还是无法忍受视觉带来的冲击力。
取来白布铺到木板上,人们小心翼翼盛放尸体,并将其覆盖抬了出去,放至阴凉处。
不一会儿仵作被请来验尸。
王仵作见尸无数,也不禁被那情形冲击得后退两步,因为折断的四肢诡异得可怕。
由于尸体面目全非,暂时并不能判断其身份,只能从体型上推测死者是男性。
王仵作进行外观诊断,看尸体的毛发,四肢,发现死者右脚有六趾。
有关死者的信息被一一记录下来。
与此同时,张婆子这边也在口述许氏母女的相关信息。
胡捕役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断眉,气势看着很是唬人。
“你说许氏母女不见踪影已经有好些日了,究竟是多少日,可忆得起?”
张婆子年纪大了,方才又受过惊吓,也记不起到底有多少日。
“我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是二十五那天早上……见、见过一回。”
胡捕役追问:“七月二十五?”
张婆子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只记得头一天晚上隔壁闹了不小的动静,第二天早上我还特地过去看情形。”
胡捕役:“当时许氏可在?”
张婆子点头,“在的。”顿了顿,“她跟说我昨晚陈皎被耗子咬了,娘俩半夜起来打耗子。”
听到这话,胡捕役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张婆子的思路渐渐清晰,继续道:“我反正是不信的。”
旁边的黄氏忍不住插话问:“这话有什么讲头?”
张婆子露出鄙夷的表情,八卦道:“那许氏曾做过妓,母女又在柏堂干活,当时我还跟老头子念叨,多半是做皮肉生意闹出来的响动。”
黄氏愣了愣,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意识到那天晚上的情况蹊跷,胡捕役翻来覆去询问,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张婆子则一一应答。
现在许氏母女租住的屋里发现了尸体,二人又不知踪迹,无疑是这起凶杀案的最大嫌疑人。
捕役们就周边百姓进行盘查,以及对母女上工的柏堂进行传问。
晚些时候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判定死者为男性,四十岁左右,右脚有六趾,死于头部钝器击打,因为头骨有粉碎木屑的痕迹。
死者四肢被折断,根据印记推测,应是死后所至。
至于杀人凶器,暂且还未寻到。
其死亡日期也跟张婆子口述的相近,所有信息都指向母女打耗子那晚。
这起凶杀案性质恶劣,一时间申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许氏母女的抓捕令被张贴到大街小巷,上头有她们的画像,写着年龄等详细信息。
柏堂里的老鸨难以置信母女会是杀人凶手。
因账簿上记录着陈皎在七月二十五那天支取过工钱,再结合张婆子等人的口述,捕役们推测母女恐怕已经畏罪潜逃。
抓捕工作紧锣密鼓展开,胡捕役等人拿着母女画像追寻踪迹。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根据当地百姓提供的线索,追踪到了码头。
每天通往艾子口码头的商船都会在这里停靠。
经过人们一番盘查询问,确定了二人已经离开申阳潜逃到艾子口了。
父母官周县令得知二人潜逃的消息,非常震怒。
这起案件委实恶劣,杀人手段凶残至极,再加之经过认尸,确认了死者刀疤刘的身份。
更要命的是,那刀疤刘又是周县令妻家的远房亲戚,沾了点亲,那边送来钱银请求抵命。
故而周县令铁了心要把母女捉拿归案。
估算着案发到现在的时日,母女应该还未出广阳郡地界。
周县令当即发信函求助太守府合力抓捕嫌疑人。
那抓捕令被官邮送至广阳太守府后,再上报至州牧府,犹如一张巨大的渔网铺开,等待着母女落网。
目前许氏二人已经到了东阳县,还未出广阳郡。
通州境内共有七郡四十六县,两人要离开此州极不容易,因为太穷,没有钱银支撑她们乘舟骑马逃亡。
女子的脚力到底差了些,再加之不曾出过远门,行动的速度可想而知。
母女沿途多数都是徒步,偶尔坐牛车。
哪怕省了又省,也只剩下几十文支撑逃亡。
两足走起血泡,陈皎在路边坐下歇脚。
她裹了胸,穿着男童衣裳,梳着总角,做过妆容,扮成十三四岁男童的模样。
许氏则使劲往老打扮,两人从母女变成了祖孙。
身上带的干粮不多了,一块饼掰成两半分食。
那饼子冷硬又噎人,一口咽下去,脖子都能伸出二里地。
陈皎费力咀嚼饼子,目光眺望远处的山峦,脸上死气沉沉。
把饼子艰难吞咽下,她在身上擦了擦手,随后果断挑破血泡。
脚上有伤,行动不便,走路有些跛。
许氏到底心疼女儿,路途中看到一老翁牵着水牛回村,便央求驮了一程。
接下来的几日母女不停徒步,本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曾想,还是受到了惊吓。
通州虽算得上太平,但也少不了强盗土匪出没。
母女不敢往偏僻的小道走,多数都是走的官道。
途中她们在一处农户那里补给水食,当时也有好几人在小院里歇脚,看衣着应是商旅。
申阳县的凶杀案早就传了出来。
商客们同农户老儿说起杀人的母女,可把许氏给吓得不轻。
还好陈皎镇定,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衣裳,把她稳住了。
老儿显然也很好奇,问道:“不过是一介妇孺,哪来的本事杀大老爷们儿?”
穿黄衫的商客肥头大耳,兴致勃勃摸八字胡道:
“老丈有所不知啊,那对母女原是妓,兴许是男人嫖娼不给钱银,这才下的毒手。”
老儿听得半信半疑。
同行的另一位青衫商客生得文质彬彬,看着衣冠楚楚,却油腔滑调。
“男人在办事的时候,总是防不胜防的。”
这话引起在场男人们的哄笑,那笑声着实猥琐,异常刺耳。
许氏易过妆容,听得心口发堵,故意出声问:“这位郎君是从何处听来的传闻?”
她的话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许氏佝偻着背,衣着褴褛,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着愁苦,模样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
再看她旁边的少年,面有菜色,身板也瘦弱,人们并未将二人与杀人母女联系到一起。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据说整个通州都在通缉那对母女。”
许氏心下骇然,不敢发一语。
青衫商客继续道:“我还仔细看过通缉令,一个叫许惠兰,还有一个叫陈什么来着?”
“陈皎!”
“对对对,我也看到通缉令的,就在入平县的城门口。”
几人就通缉内容津津乐道,虽说目前还未全面通缉,但消息已经放了出来。
许氏心慌得不得了,嘴里连连道:“哎哟,那可不得了,这般凶残的母女,放出来不是祸害人吗?”
青衫男打趣道:“你这老媪就别瞎操心了,她们要祸害,也是祸害我们男人,毕竟是妓。”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发出刺耳的哄笑。
陈皎平静地看着那几个狗东西,有种想掐死他们的冲动。
她心中默默盘算,看来官道不能继续走了。
倘若整个通州都下了通缉令,便意味着不能入城,不能走官道,更无法走水路。
稍后待商客们动身离开后,母女才跟着走了。
前头那帮人有骡马车运送货物,走得自要快些。
母女二人落后了好长一截。
许氏委实被吓得够呛,六神无主道:“儿啊,我们只怕要折在通州了。”
陈皎的心理素质过硬,冷静分析目前的困境。
“出不去也没关系,先躲藏起来,待避过这阵风头再做打算。”
许氏看向她,欲言又止。
陈皎耐心道:“阿娘先保命要紧,有了命,才有机会找到爹。”
许氏听得垂头丧气。
陈皎不忍打击她的信心,耐着性子宽慰一番。
二人权衡当前局势,就算通缉令没那么快全面铺开,也不敢去赌运气。
她们决定暂且避开官道,躲藏到山里要紧。
因为照眼下的情形,母女单靠徒步是没法走出通州的,更何况身上只有二十一个铜板。
这是她们全部的家当。
做下决定后,两人迫不得已躲进大山避风头。
却不想,她们的运气极其倒霉,竟然遇到了一群南迁而来的胡人为非作歹,屠灭了整座村庄!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纵使陈皎心理素质过硬,也不由得生出天要亡我的愤然。
却又怎知,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属于她的辉煌将正式开启。
第3章 碰瓷便宜爹
藏身也是有讲究的,母女寻到广阳郡与长田郡之间的交界处,打算徒步进入枫山。
如果要入山,必须添些吃食,二人去往周边的村庄,哪怕讨些芋魁也好。
谁料她们还没进村子,两人就从冷风里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陈皎杀过人,对那气息异常敏感,当即便警惕道:“阿娘别走了。”
许氏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顿住身形,嗅了嗅道:“我好像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陈皎眺望远处山峦,小道过去了才能入村庄,却不敢再继续往前。
忽见一处茂密藤蔓里有响动,她被吓了一跳,不作多想,当机立断道:“快走!”
二人不敢耽搁,匆匆折返回去。
哪晓得她们还没跑多远,就听身后传来犬吠声。
放哨的胡人养着猎犬,那猎犬机敏,发现异常,迅速朝她们追击而来。
猎犬的行为惊动了胡人,吹了一声口哨。
犬吠声不止,像是传递着某种信息。
陈皎手持树枝进行驱赶,猎犬却不退缩,只一个劲朝二人狂吠。
很快放哨的两名胡人追了上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好似一座泰山压顶。
一个则肥头大耳,酒糟鼻,油光满面,滚圆的肚子里装满了油水,胳膊都有陈皎的大腿粗。
许氏顿时腿软。
那两人对老少没甚兴致,嘴里叽哩哇啦说着两人听不懂的言语。
其中一人示意她们把包袱交出来。
陈皎惜命,反正包袱里也没甚东西,当机立断扔去。
胡人对包袱进行翻找,并未发现财物,当即不满。
许氏则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包袱,甚至连指骨都掐得发白。
陈皎还以为她舍不得那几枚铜板,识时务道:“阿娘赶紧扔给他们,保命要紧!”
许氏没有吭声。
胡人不耐,一步上前强行抢夺。
许氏明明害怕得要命,仍旧不顾一切与其争抢。
蒲扇大的巴掌忽地扇到她脸上,顿觉天旋地转。
舌尖一股子甜腥。
许氏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击倒在地,包袱脱了手。
“阿娘!”
陈皎失声惊呼。
许氏歪倒在地,啐了一口血水,陈皎忙去扶她。
那胡人粗鲁地把包袱翻得乱七八糟,看到几枚铜板,瞧不上眼。
他又仔细翻了翻,竟然从破衣裳和假路引里翻出一枚黄灿灿的金锁来。
胡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陈皎则看得瞠目结舌,她们家竟然还藏有金子?!
她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却又怎知,那枚金锁是许氏的命根子。
它是陈皎满百日那天得来的,是她的父亲陈恩特地打造送与女儿的物件,更是许氏盼着与丈夫相认的信物。
如今被胡人夺去,她哪里会善罢甘休,不要命挣扎起身还要去抢夺。
另一名胡人跟看耍猴似的,并未出手。
陈皎心急火燎把许氏拖走,试图寻求生机。
那胡人却没打算放过她们,骨子里的嗜血令他举起弯刀向许氏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陈皎忽地扑到许氏身上,替她抵挡。
当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替原身把父母恩还了。
这狗日的世道,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就在她满腔悲愤等待死亡降临时,突听“咻”的一声,强劲的破风声不知从哪里穿透而来。
锋利的枪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贯穿过胡人庞大的身躯。
那速度委实太快。
仅仅一瞬间,举刀的胡人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扭曲的“咯咯”声,像倒栽葱似的轰然倒下。
一切变故来得太快!
听到耳边厚重的倒地声,陈皎惊愕得不知所措。
方才还在观戏的胡人见同伴被射杀,顿时暴跳如雷。
他并未举刀反击偷袭的来人,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村子跑去,试图报信。
然而下一刻,一支箭矢破空而出,腿部中箭。
那胡人叽哩哇啦大叫,挣扎着起身逃跑,被一箭爆头。
穿胸的胡人手里还握着金锁,许氏连忙将其夺回。
受到惊吓的猎犬则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陈皎惊魂未定看向身后的来人,有四人,皆骑在战马上。
为首那人身量魁梧,估计八尺有余,浑身肌肉紧实,阳刚且雄壮。
他一张国字脸,莫约四十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黝黑,美须髯。
方才的红缨枪便是从他手里投掷而出。
侥幸捡回一条贱命,陈皎连忙跪拜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当即便同他们磕头致谢。
那四人却未理会她,径自骑马进村子,路过她们时,领头的男人顺手牵羊,把胡人的弯刀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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