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树也很矛盾,陈皎说的那些话令他犹豫不决,他一边认为自己没有错,一边又迫于现实不得不低头,委实纠结不已。
见他许久都不吭声,梁都尉急了,说道:“大郎君,倘若把三人交出去,恐难服众。”
陈贤树抱着侥幸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们先动手杀的人,方家是官绅,咬准我们理亏,不愿服软,这才态度坚决,倘若罚他们军棍处置,也不是太过。”
梁都尉无法理解道:“这是淮安王的地盘,就算把他们杀了,难不成还能翻天?”
陈贤树有些受不了他的鲁莽,训斥道:“休要动不动就打啊杀啊的,惠州那么多官绅,你杀得完吗?”
梁都尉闭嘴。
陈贤树继续道:“州府的郑家巴不得我陈贤树杀官绅捅篓子惹恼父亲。那方家能不能翻天我不知道,但我陈贤树没有试错的机会,梁右民你知道吗?”
被他训斥,梁都尉窝囊垂首,陈贤允打圆场道:“大哥勿恼,梁都尉也是看不惯你被九娘压制。”
陈贤树不痛快道:“可是眼下你们谁能给我出个解决的办法?”
梁都尉嘴欠道:“那娘们就有法子?”
陈贤树:“九娘说了,只要我不插手,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方家摆平。”
此话一出,梁都尉愣住。
陈贤允也忍不住道:“好大的口气,她当真这般说?”
陈贤树点头,“我也是无奈而为之啊。”
他都这样说了,两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当时他们以为把三名士兵交出去,至多挨军棍处置,哪曾想陈九娘的手段着实恶劣,在军中掀起波澜。
今年的大年三十笼罩在阴霾中,不提也罢。
年后初五那天,陈皎带兵亲自走了一趟望月村。
当地村民得知衙门再次带兵前来,纷纷拿起农具赶往方家,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杀气腾腾,颇有拼命的架势。
数百人围到方家附近,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孝,为死去的七人讨还公道。
方家老宅里一片肃穆,老爷子方月笙一袭白衣,宗族的所有子弟皆着白裳,悼念死去的七位村民。
那情形陈皎是万万没料到的,之前在魏县的大兴村是因为村民们都姓钟,有着血脉亲缘维系,这才能凝聚到一起。
而今的方家,却愿意为村民戴孝,可见其凝聚力。
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人,胡宴不由得乍舌,说道:“他们全都疯了吗,比过年还热闹!”
这话委实不适宜,陈皎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胡宴立马闭嘴。
陈皎看向李县令,说道:“还请李县令费心,把方家人请出来。”
李县令却不敢靠近方家,怕被村民打杀,只得高声道:“诸位乡亲,烦你们把方老爷子请出来,我们衙门有话要说!”
这声喊话得来的是村民们的唾骂,他们纷纷举起手里的农具叫嚣。
有人大骂道:“狗官!你们官府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我们七位村民,不将其缉拿,反倒耀武扬威,还有王法吗?!”
“打死狗官草菅人命,打死他给六郎他们陪葬!”
“打死他!打死他!”
汹涌的人群个个义愤填膺,大大小小全都喊打喊杀,对陈皎等人憎恶至极。
李县令头大如斗,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向陈皎,说道:“九娘子,他们是不会听的。”
陈皎睇了裴长秀一眼,她丝毫不惧,朝村民走去,隔了一段距离才高声道:“诸位乡亲们,今日陈九娘前来谢罪,还请诸位通报方家,替你们的死者讨个说法!”
这话听着怪异,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陈九娘的大名不少人都知道,是因前年的时疫。
人群中观望的家奴不动声色进了方宅,跟家主们汇报外头的情形。
听到陈九娘,方家人颇觉诧异,长孙方孝宣问道:“哪个陈九娘?”
家奴应道:“淮安王府的陈九娘,就是破解时疫的那位,来了咱们村。”
所有人都看向方月笙,他皱着眉头捋胡子,陈九娘的大名他自然听过。
“她来这里作甚?”
家奴道:“说什么来谢罪的,还有什么替死者讨说法。”
这话激起了群愤,方孝宣道:“荒谬!带着兵来谢罪,哄鬼去!”
方世宏性子沉稳,说道:“陈九娘于世人到底有功,当年若非她发现陈芥菜卤将其公布,只怕爹也没能熬过去,如今远道而来,方家若是不见,恐遭人非议。”
方孝宣道:“三叔怕她作甚,这事本就是陈家理亏。”
方世宏摆手,“阿齐到底太年轻,我们方家毕竟在淮安王的地盘上扎根,惹恼了他们,没有益处。且陈九娘说了,是来谢罪,爹出去看看也无妨。”
方月笙点头。
陈贤树跟陈九娘到底是不一样的,一个仅仅只是淮安王的庶长子,而另一个在惠州人心中则有一定的分量。
不一会儿拥挤的村民们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
方家人搀扶方月笙出来面谈。
陈贤允说风凉话道:“那些刁民跟疯狗一样,我就不信九娘能把他们压制。”
陈贤树其实也有点怀疑,但没有说出口。
村民们见到方月笙,无不恭敬喊他一声老爷子。
众人陆续散开,把场地空留出来,算是双方的谈判桌。
陈皎和陈贤树一行人走上前,双方一边的身后是百姓,一边则是官兵,各自防备。
方家人尽数着缟素,个个仪表堂堂,通身都是文士风流,官威十足。
陈皎由裴长秀和胡宴陪同,上前一步,行礼道:“晚辈陈九娘,见过方老爷子。”
方月笙上下打量她,看着年岁不大,身上却有一股子韧劲儿。
“你就是淮安王府的陈九娘?”
陈皎回答道:“正是晚辈。”
方月笙回礼,客气道:“久闻九娘子大名,今日一见,确实秀外慧中。”
陈皎:“方老爷子客气了,今日晚辈前来,是为请罪,还请老爷子许我陈九娘颜面,给机会为死者家属赔罪。”
此话一出,边上的人们窃窃私语,连陈贤树都诧异。
她不管怎么说也是淮安王的娇女,这般身份贵重的人,哪轮得到贱民受礼?
陈贤允憋不住道:“九妹莫不是疯了,你岂能屈尊降贵给贱民低头?”
陈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家人也觉得诧异,不信陈九娘能这般善待。
那七位死者的家属披麻戴孝被请到方家人跟前,个个红着眼眶,目露仇恨。
陈皎当真能屈能伸,主动上前道:“诸位受辱了,我陈家滥杀无辜,当该受罚,今日陈九娘愿为死者赔罪,还请诸位宽恕。”
说罢后退两步,硬是跪下行礼叩拜,恳请死者家属宽宥。
此举看得在场的众人表情各异。
方家人震惊不已,陈贤树脸色铁青,裴长秀亦是动容。
而接受她跪拜赔罪的死者家属们又惊又怕,一时手足无措看向身后的方月笙。
方月笙一脸肃穆,可见内心大受触动,开口道:“九娘子胸怀,老夫钦佩至极。”
她代表的是淮安王陈家,倘若再不知趣闹翻了,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方月笙给台阶道:“诸位乡亲们,陈九娘这番诚意赔罪,你们便受下罢。”
家属们不敢应答,只能回礼。
裴长秀上前搀扶陈皎起身,她说道:“这是我陈九娘尽下的一点心意,还请诸位收下。”
马春端着木托上前,陈皎把七份安葬费一一呈给村民。
村民们沉默着接了。
布袋里沉甸甸的,可见赔偿了不少。
接下来陈皎道:“请在场的诸位乡亲们做个见证,那日杀人的官兵可是这三人?”
说罢命人把三位杀人的士兵带了上来。他们被绳索捆绑,个个脸上不服气,一脸凶神恶煞。
有人道:“对!就是他们!”
死者家属也指认。
陈皎问:“还有没有其他人,若有,请乡亲们指认出来,但若胡乱指认,我陈九娘绝不轻饶!”
没有人敢乱指认。
方家人一直静观,似乎被陈皎的手腕唬住了。
然而下一刻,更唬人的场面出现了。
当时围观的众人都好奇不已,他们想看陈九娘要如何处置那三名士兵,陈贤树等人则觉得大不了现场打他们军棍。
哪晓得陈皎心狠手辣,命裴长秀当场杀人。
原本凶神恶煞不服气的士兵遭遇飞来横祸。
裴长秀杀人干净利落,只消片刻,那三人忽觉颈脖一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利刃生生割断了喉咙。
温热的鲜血溅洒,吓得胆小的妇人惊叫。现场的村民一片骚乱,全都受到了惊吓。
死者的家属们有的更是承受不住那种冲击,吓晕厥过去。
方家人脸色发白,情不自禁往后退,有人受不了呕吐起来。
陈皎直勾勾看着方月笙,冷冷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三人枉杀无辜,今日就地正法,不知方老爷 子可满意我对他们的处置?”
方月笙没有答话,生平第一次,看着那双冷幽幽的眼睛,他竟然从骨子里感到了不适。
想他方月笙从官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哪晓得今日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震慑住了,简直匪夷所思!
陈皎一字一句问:“方老爷子可满意我给死者家属的交代?”
方月笙眼皮子跳了跳,硬着头皮服了软,行拱手礼道:“老夫无话可说。”
陈皎又看向死者家属们,一字一句问:“诸位乡亲可满意我的处置?”
他们更是吓得腿软,个个都答不出话来。
陈皎再问了一遍,有人声如细蚊道:“多谢九娘子做主。”
陈皎收回视线,却见梁都尉愤怒地抱着士兵的尸体,怒目圆瞪道:“臭娘们滥杀无辜,今日老子跟你拼了!”
说罢便要冲上去打人,被裴长秀一脚踹翻。
众人哗然!
第53章 陈九娘训狗
梁都尉彻底被陈皎的杀人举动刺激到了,面红耳赤,再次爬起身要去打她,旁人拽都拽不住。
裴长秀丝毫不给他机会,又一脚踹了去,毫不留情。
胡宴忙把陈皎护到身后,怕她受到攻击。
现场的官兵们群体激愤,个个怒目圆瞪,拿着兵器,张牙舞爪好似要吃人。
矛盾由先前的村民跟官兵的冲突转移到陈皎跟官兵的对峙。
这情形是怎么都没料到的。
方家人望着愤怒的官兵们,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周边的村民们亦是诚惶诚恐,意识到要出乱子了。
陈贤树对陈皎的行径很是不耻,压制着满腔愤怒道:“九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陈家女,不是方家狗!”
这话激怒了陈皎,暴脾气反手一巴掌打到他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把周边的人们震得张大嘴,甚至连要揍人的梁都尉都愣在一旁,傻了眼。
陈贤允见自家兄长挨打,顿时血压飙升,嘶吼道:“陈九娘你疯了?!”
身后的官兵们全都神色激动,纷纷指着她怒骂道:“哪来的臭娘们敢在大郎君跟前放肆?!”
“杀了她!她是方家养的狗!”
面对众人的激愤,陈皎丝毫不惧,而是厉声质问:“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杀那三人为死去的村民讨还公道,阿兄有何异议?!”
陈贤树捂住脸,咬牙切齿道:“陈家的尊严容不得你这般践踏!”
陈皎暴喝道:“狗屁尊严!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叫尊严?!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叫尊严?!还是你陈贤树带兵惹怒民众引发暴乱叫尊严?!”
声声质问振聋发聩,周边的村民和方家人无不叫好。
陈贤树被训斥得面红耳赤,梁都尉是个莽夫,见他被女人欺辱,当即发作,咬牙切齿道:
“兄弟们,这娘们欺人太甚!她折辱陈兵曹,肆杀兄弟,老子今天豁出性命也要干一场!”
官兵们全都亮出兵刃,个个凶神恶煞,梁都尉亦拔出佩剑,一脸憎恶。
周边的村民生怕惹祸上身,皆散得老远。
胡宴和裴长秀等人也亮了兵刃,时刻准备作战护主。
眼见双方局势一触即发,关键时刻,陈皎从袖袋里取出玉令高举,大声道:“淮安王在此,尔等谁敢放肆?!”
原本骚动的官兵全都诧异了,梁都尉看着她手中的玉牌,一时辨不清真假。
陈贤树和陈贤允则震惊不已,他们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手中代表着权威的玉牌,陈贤允脱口道:“不可能!爹不可能把他的玉牌给你!”
陈皎目光如炬,凌厉道:“阿兄可要看清楚了,淮安王在此,你们个个喊打喊杀,是要造反吗?!”
陈贤允被质问,手足无措地看向陈贤树,一时没了主意。
陈贤树压下内心的不甘和震怒,喝斥道:“梁都尉还不快退下!”
梁都尉激动道:“大郎君!”
陈贤树咬牙道:“那就是父亲的玉令!”
梁都尉目瞪口呆,万万没料到代表着淮安王身份的东西会落到一个女人身上,简直匪夷所思!
在场的官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陈皎大声道:“淮安王训话,尔等还不快放下兵器听训!”
梁都尉握紧拳头,咬牙不甘。
胡宴朝他暴喝道:“梁都尉是想造反吗?!”又道,“还请诸位兄弟们三思,你们的妻儿老母在家中是否能得安稳,全在诸位一念之间!”
对峙间,方月笙怕陈九娘镇不住场子,忙带头跪了下去。
方家人陆续跪下,紧接着村民见他们下跪,也跟着跪下听训。
一时间,数百村民纷纷放下手中的农具,伏跪在地。
村民的举动干扰了官兵,他们开始忐忑,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
陈皎把压力抛到陈贤树身上,问道:“阿兄见了父亲,为何不跪?”
陈贤树懊恼道:“你!”
陈皎把令牌怼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不是爹的玉令。”
陈贤允恨声道:“你一介女流,爹不可能把令牌许你!”
陈皎无情碾压,讥讽道:“那是因为四哥你无能,没有这个本事得到爹的偏爱。”
这话把陈贤允气得半死,恨不得跳脚暴打她,却被陈贤树拽住了。
“大哥!”
陈贤树面目阴沉地盯着陈皎看了许久,陈皎与他对视,目中透着寻常女郎没有的野性威仪,叫人不敢亵渎。
最终陈贤树还是咬牙跪了下去,官兵们见他跪下,也不敢造次,陆续下跪听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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