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端见他跟罗雪曼隔开了距离才松了手。
这一幕叫他恍惚穿越经年,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冬日。
越过母亲的肩膀,她看见仍旧孑然立在门口的那道寂寥的身影。
她陡然抬眼,对上一双清透冷淡的黑眸。
她盯着女孩精致的五官,从杏眼到翘鼻,再到没什么弧度的唇。
什么藏什么虐待的?
“……”
女孩细眉蹙得紧,话间唇线绷成了条线,看过来的神情轻恼。
“您不动手我就松。”
年少时的心动好像就是在时间静止的那一瞬发生的。
他拿着那张被重新拼好的碎片,想,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她偷走了信任和心。
小姑娘动了动唇,还没开口眼泪啪嗒啪嗒就开始往下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讲这些……”
她也转头,对他说。
话说一半。
梁京云看着她,清冽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你松开我妈妈!”
她话落,又转头,控制了情绪唤:“悦悦,到妈妈这来。”
她好像是不一样的。
梁怡悦慌乱地和她对视一眼,又立马避闪,只嗫嚅着唇,一时没动。
梁怡悦发着抖,头越埋越低。
“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你、你干嘛!”
夏云端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牙印,气笑,“你属狗的?”
本以为只是随便玩玩,她说试试那就试试。
可她又出现了。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微微偏头。
他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得,根本不记疼,疤痕都还没褪去,她主动看他一眼,他就又什么都忘了。
梁怡悦一时僵住。
现在又是。
她怔愣一瞬,手指不自觉微蜷。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
她一次又一次地犯规。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
罗雪曼担心女儿的姿态不似作假,梁京云跟梁怡悦的相处她又有所目睹。
“我……”
“你担心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没想到撞见了家暴现场。”
“我就是单纯爱凑热闹。”
冠冕堂皇上升高度,她都是从梁京云那学的。
想到一小时前自己接通了两天没联系上的女儿的来电,说话都打着颤,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后来让她视频通话,还被她无意发现了脖颈上的伤痕,罗雪曼压着怒气开口:
“什么叫,”梁京云终于出声,偏头看向梁怡悦,“两天没消息?”
他想。
她低头,看见梁怡悦刚松口。
安静一秒,梁京云没回她,只是盯着梁怡悦攥紧衣角的手指,平静地问:
不远处梁怡悦睁大了眼惊呼:
“你!”
游戏的结束好像从来不由他掌控。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女儿消失了两天没有消息,现在脖子上手臂上都是淤青,如果你们没做什么,她这些伤是哪来的?!”
倏然出现的单薄身形就这样挡在了他身前,一双透彻的黑眸丝毫不显畏惧,甚至似乎藏了丝隐怒,那双纤细的手攥紧了女人带着玉镯的手腕,五指骨节看得出用了劲,都泛了白。
罗雪曼没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你在说什——”
夏云端也甩甩自己的手,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女人,压着情绪一扯唇,无辜地耸耸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手也挺痛的。”
他缓缓闭眼,捺下晦暗不清的眸光,再睁眼时,一切凌乱心绪都藏回心底。他偏过身,伴随着罗雪曼愠怒的警告,伸手拎高小姑娘的衣领,轻而易举就让她松了手。
夏云端只觉得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抱紧,随后手臂一阵吃痛。
就像此刻,她投来的这一眼。
包虽然不大,边缘却都是金属,罗雪曼打的地方恰好是她的手臂,梁怡悦吃痛地往后躲,声音也带了哭腔:
“昨天和前天,我让你给你妈发消息,你没发,是吗?”
她手里没松一分力,语气悠淡:
有什么答案浮上脑海,又记起昨天梁京云似乎确实对梁怡悦说过“我没有义务收留你”之类的话,夏云端缓缓拧起眉。
她没动,罗雪曼拧紧眉头,语气已经有些藏不住不悦:
“什么意思,悦悦?”
梁怡悦只边哭边摇头,根本不敢看她。
“我替你女儿说。”
梁京云面无表情,眉眼淡漠。
“——她被霸凌了。”
第48章 嘴硬
48
第一次撞见梁怡悦跟男男女女几个人在一块,是在书店的一个角落。
两人视线有过一瞬交汇,很快梁怡悦就拿了本书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方向相反,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初二的小姑娘,周末跟几个朋友一块来书店也很正常,他就没放心上,买完书便出了门。
没想到去开车时,会第二次碰见他们。
跟在书店里看见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梁怡悦是被那群人围着的。
为首的那人个子挺高,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无论从面相还是架势来看,这群人跟梁怡悦,显然都不像他先前所想的好友关系。
他有过一瞬想出面。
可很快,那群人又走了。
梁怡悦松了口气,走得飞快。
他想叫她,脑海里却一闪而过刚刚书店里,她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并不想让他插手。
转念又想起两人并不和谐的关系,梁京云没有上赶着管闲事的癖好,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给罗雪曼提了个醒。
梁京云:“前天晚上,她被人反锁在器材室,给我发了消息。”
罗雪曼盯着女儿,颤着声:“为什么不……”
被罗雪曼逼问到底在哪时,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合着搞半天是自己疏忽了跟女儿的沟通,她倒好,也不问明白情况,上来就是一巴掌。要不是她听见动静来得快,按梁京云的性子,他现在两张脸就该是对称的!
在七年后,依旧如此。
梁京云轻轻把门往外一推,“请。”
当初好不容易怀孕,她满怀欣喜告诉梁建柏时,得到的却是冷语警告,他说自己只会有前妻的一个孩子。
于是,第一天迷茫害怕中没能拨出去的电话,在后来无数个没被接通的来电下,到第二天彻底变成了不敢。
就在僵持之时。
“那天晚上,她说不能这幅样子见你,我才同意留她一晚。”
彼时只是随意地想着,她说试试就试试吧的开始,会纠缠至今。
——“以后我站你这头。”
心脏倏然软得塌陷,绵绵密密的在胸腔间化开,似乎将他那点消沉的负面情绪也一并冲走。
甚至为了不掺和这对母女间的事,他本来是打算等她吃过午饭后再把她送到书店的。
夏云端站他旁边,眉头轻拧,想说话,却不经意间对上身侧那人投来的安抚目光。
每一次。
“我发过消息,”梁京云淡淡陈述,“您没上心。”
他伸手轻轻压了压唇角。
甚至隔日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完全没记起来自己多了个女朋友这件事,还发作了起床气,不由分说冲那头冷言完,都没等对面出声就挂了电话。他闭上眼,睡意却消失,意识缓归,才后知后觉自己挂了谁的来电。
鞋跟踩地的每一下都像倾泄,女人气势汹汹,正要出门之时,却被一只纤弱的胳膊拦住。
他几乎没主动给罗雪曼发过什么消息,他以为他发了消息后,罗雪曼最起码觉察苗头上点心。
“这不还得问您吗?”
梁京云光是这张脸就是跟他那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看一眼都觉得过往的屈辱都一并涌了上来。
怪不得梁怡悦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接到人的时候,梁怡悦的校服都脏得不能见人,梁怡悦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他晚上接回来时路上新买的。
在公司碰面,她主动招呼都对她视而不见,梁建柏带他们上酒桌谈生意,合作人不过提了句母子,他当场拆台,轻笑说:“我妈早死了。”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彼时公园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脸上,远处是绽开的烟花,她回头冲他笑,眼底映出夜空下璀璨的火光,嗓音悠缓,说,“以后我站你这头。”
她很快反应过来,偏头。
一点温热如蜻蜓点水勾过她的掌心。
当初轻飘飘的,甚至不能算得上是承诺的一句话。
后来了半天也没个后文,只剩哭声,烦得梁京云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显不耐:
要她对梁京云低头道歉,那就是把脸凑上前让人踩!
罗雪曼横眉竖目,盯着女孩,怒道:“让开!”
罗雪曼呼吸重了重。
“要我提醒你吗?如果梁京云那天没去,你女儿现在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她一把将梁怡悦低埋着的头抬起,盯着罗雪曼,冷声开口:
男人好心提醒,指指不远处,“还有她的书包和衣服。”
几人一同回头,他才见那所谓的大姐大看起来也不比梁怡悦大几岁,还穿着校服,跟梁怡悦一个学校。
女人终于难看着脸打断她,转过身,对着梁京云出了声。
乍然勾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酥麻。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视线落在两人形似交缠的手。
梁怡悦终于泪眼涟涟地抬起头。
她真的是这样做的。
还有她身上的伤,回去后也迟早会被发现。
她一顿,没说完,深吸一口气,回头,自己去拎上了包和袋。
罗雪曼猛地站起身,一把牵过她的手,“去学校,妈妈给你要个说法!”
看着罗雪曼瞬间苍白了的脸,夏云端冷笑一声,半分颜面都没给地呛她:
“我第一天是想打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后来、后来……”
走回门口,她牵住梁怡悦的手,冷冷扫过他,“现在能——”
大约还是怕闹大,那群人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刚要走上前,让梁怡悦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她却转身跑了。
从小到大,她再生气都没真的狠下心来打过梁怡悦。
梁怡悦不敢看他的眼睛,捏紧了衣角,抽抽搭搭地解释:
“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第二天恰逢台风,他是当她给人发了消息,才容忍她又多留了一天。
“行了,我这个挨打的还没哭,你哭什么?”
夏云端了无惧色地掀睫,声线也冷了下去,“道歉。”
梁京云只笑,又偏头,看向门口的女人。
“……”
“……”罗雪曼咬咬牙,“悦悦,把你——”
平时在外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怎么每回一到家里这点破事,就是这副哑了火的死样?
罗雪曼显然没注意到,出门前还恶狠狠乜了继子一眼,倒被他还以一个恬不为意不达眼底的笑,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拿着包的手指攥得泛了白,她神色多忍辱般,“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小姑娘还在抽泣着,眼睛都已经哭肿,被迫抬起了头,一眼撞进母亲的视线,依旧是下意识的躲避。
没想到人没送走,倒先迎来一巴掌。
女人死死咬着唇,眼眶终于也跟着一红,哭骂:
梁京云气笑,无意扯动口腔伤口,疼意似乎连着太阳穴的神经,丝丝阵痛。
罗雪曼脸色顿青,明显是一副不愿意的神情。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逃避。
他这么一提,害怕愧疚统统涌上心头,梁怡悦更止不住了,眼泪越掉越多。
“打了人就想走?”
“你好好看看你女儿这张脸!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被欺负了都不敢和自己亲妈说,最后还是给平时从来不联系的哥哥发的消息,你说为什么?”
于是他面无表情站在他们后面,喊梁怡悦,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敢小声啜泣了?
他毫无预兆地想到了他们在一起那天。
他记得那天她坐在秋千上,手指轻捏着荡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裙角随风猎猎,长发也自在飘荡,就像她自由的心。
当年还能说是迫于血缘和无法独立而忍耐,现在他连那个家都不怎么回了,跟罗雪曼关系比陌生人还淡,到底还在顾忌什么?
他想那会他应该只是被她漂亮的眼睛蛊惑了才会答应。
知道不能直接提他名字,梁怡悦说她会骗罗雪曼自己是在同学家住一天。
他们这种关系,他能发消息都仁至义尽。
罗雪曼被骂得脸色彻底失去血色。梁京云一顿,视线微落,看着梁怡悦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是道:
如羽毛轻拂,温热一触即离。
她只能努力克制着声音,伸手抹泪,动作间,隐隐能看见肩膀处的泛紫泛青的淤痕。
周茵带给她的阴影不是一天两天,往后心里那些恨意更是在跟梁京云的次次碰壁里全堆积到了他身上。
“真行,梁怡悦。”
夏云端忽地出声:“这就是你想让你女儿看见的吗?”
梁怡悦就这样被母亲牵着往前走,愣愣地回头。
“可以,”他说,“不过今天学校停课。”
他手指微紧,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重新看向旁边的母女两人,回到现实。
学校停课两天,明天就得返校,今天梁怡悦还想赖着,他冷下心来,把她的书包和衣服都打包丢到门外,看着她打了电话。
明明都离婚了。明明是周茵不要他了。
罗雪曼冷着脸一把牵过女儿昂首阔步离开。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不该动手,我道歉,行了吧?!”
她压下心底的不爽,瞪他一眼。
夏云端手指无意识轻屈,那人却已经收回,只有她的指节无意擦过他泛凉的指背。
这两天该聊的也都跟她聊了,她怎么把自己的事告诉罗雪曼他不管,见人打通了电话,他没打算听母女两人说私密话,留她在房间解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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