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母亲和父亲先后建立起新的家庭,这其中最孤独的可能只有徐瑶。
胡丽娅是真的饿了,面吃完,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季辞盘腿坐在长椅上看她吃,看得自己都有些馋泡面。
“你查得真细,还记得这么清楚。”季辞说。
胡丽娅把叉子丢进泡面桶:“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尤其在你母亲的手机丢失之后。”季辞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去擦了擦手,道,“你有时间也可以挖一挖,说不定还有很多新的信息。”
正说着,一个同事站在楼下喊胡丽娅,说鲦子堰那边水田里发现了一个死人,让她跟王队一起跑一趟。
胡丽娅说:“我们支队就这样的,闲不下来一点。你来陪我聊聊天我还蛮开心的,跟那几个老爷们只能聊案子,别的聊不到一块儿去。”
季辞陪着她走回局子,路上问:“这边有喝酒的地方吗?好玩一点的。”
胡丽娅挑挑眉:“这你就问对人了。你现在要去?”
季辞点头。
警车已经准备好,胡丽娅冲正准备上车的中年男子问:“王队,我们去鲦子堰,顺路带我朋友一截行不行?”
*
胡丽娅捎季辞去的是一家叫“三更”的酒吧,在长江对岸的南湖区,他们要去的鲦子堰也在那边。
南湖区和江城城区之间隔一座长江大桥,是江城和峡江市的交界地带。那里除了大面积的稻田和荷田,还有江城最新规划的一个轻工业园区,里面有不少食品加工厂、饮料厂、茶厂、酒厂、家具制造厂等等。江城的两所职业技术学院也在南湖区,隔壁就是峡江市的体校和林业大学,全都是男生很多的学校。
或许正因为如此,开在这里的“三更”以服务生有不少帅哥而闻名,很多人会从峡江市区专门跑到这里来玩,从江城过来的客人也不少。
胡丽娅说你过去肯定要喝酒,就别开车了。她把季辞带过去,到时候季辞自己打车回家。
路上季辞调侃胡丽娅:“你对这边酒吧很了解啊。”
王队开玩笑说:“她岂止了解,你想认识这边的哪个小帅哥都可以找她。”
胡丽娅义正词严地指责王队:“您身为领导,怎么能说这么误导人的话?”她给季辞解释,“南湖区这边学生多,酒吧、网吧之类的场所管得很严,工作人员都必须在局里有备案。”她想了想又说,“其实蛮多都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在这边打工。”
到了三更酒吧门口,王队把车停下,胡丽娅跟着季辞下了车,她看了眼天色,说:“今天天气不太好,天气预报说半夜可能要下暴雨,你别喝多了,早点回家。”说完,她又用肘尖顶了季辞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别干坏事,顺便帮我盯着点儿,有没有什么‘嗯嗯’的人和事。”她很含混地带了过去,但季辞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往车里看了一眼,王队也朝她点了下头。
天底下果然没有白搭的顺风车。季辞叹了口气。不过她今晚本来就是为了借酒消愁,没什么别的意思。
酒吧旁边有一个银行网点,她去ATM机上取了几百块钱才进去三更。
三更的门脸看起来很普通,而且是县城酒吧KTV很常见的那种黑金风。进去之后,却是很大的一片空间,人很多,场子中间有一片舞台,一个三人乐队正在上面旁若无人地表演。
季辞在人群中穿梭,不停地与人擦身而过。这里和她过去去过的酒吧不太一样,谈不上灯红酒绿的奢靡,没有五光十色的迷乱,甚至没有曾经的numb的那种被情怀渲染的狂热,也没有冬日小酒馆充满人情味的温存。这里只是朴实无华的江城褪下白日里仁义礼智信的另一面。
季辞找了个散台坐下,随便点了杯酒,出神地看舞台上的乐队演出。陆续有几个人过来想请她喝酒,季辞心情不佳,来的人也没有赏心悦目到能让她心情变好的程度,所以都拒绝了。
然而过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矮个子男突然一声招呼没打就坐到了她身边,抢在季辞驱赶她之前把手机递了过来:“美女,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啊,我帮你叫几个伴儿?”
他递过来的手机上全都是年轻男生的照片,季辞说:“不用了。”
矮个子锲而不舍:“试试看嘛美女,你想要哪种都有。”他手指熟练地上下划动屏幕,把一张张修过头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不感兴趣。”
“不贵的,来都来了,试试嘛……”矮个子指指季辞的三星手机,“都用这么大手机了,百把块钱对美女又不算什么。”
赶也赶不走,还对她指指点点,季辞有点不耐烦了,“这里不是正规娱乐场所吗?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报警啊?”
“哎呀!你是第一回 来吧?我之前没见过你。”矮个子说,“我们这怎么不正规啦,就小哥哥陪你聊聊天喝喝酒,又没干什么坏事。”
“不需要。”
季辞油盐不进,矮个子失望地站了起来,但手指还在尽职尽责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季辞忽然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等下。”她叫住矮个子。
“啊?”
“往前划两页。”
矮个子茫然地照做。
“再往前。”
季辞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敖凤。她仔细又确认了一遍,是敖凤,他还用了个花名叫“小峰”。照片没怎么修图,就调白了一些,被放在了最后几张。
“就他吧。”
矮个子不知道季辞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这是意外之喜。他拿起手机:“我发个信息问问,看他现在能不能过来。”
很快有人打电话过来,他哦哦应了几声,挂掉电话面露难色:“美女,不好意思啊,刚刚另外一台点他了。”
季辞问:“我早那边早?”
矮个子说:“您早一些……”
“那为什么不过来?”
“那边有两个人,给的钱多一些……”
“我给双份。”
矮个子还是为难,“美女,这家伙脾气蛮大,人也蛮粗鲁,之前被投诉过好几回,我们老板本来都打算让他滚蛋了……”
季辞不接他的话,犀利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编了两个人跟我抢,好跟我抬价?”
“那哪能啊!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回头客,能骗人吗?”矮个子指指另一头的一个卡座,“她们点的。”
季辞看了一眼,不由得感慨江城实在太小,不该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应该说冤家想不聚头都不行。
那个卡座上,坐着徐瑶和柯如意。
季辞放弃得很爽快:“那算了。”
“美女再看看别人吧,比小峰帅的多了去了。”
季辞自顾自地喝酒,不再理睬他。
矮个子只好尴尬地起身离开。
季辞喝完一杯,又点了一杯,她看到敖凤进了酒吧。令她意外的是,敖凤竟然穿了一身实验二中的高三校服,绣着校徽的白色衬衣和裤子,校服外套吊儿郎当地系在腰间。不得不说,这身无聊的校服被他穿得有棱有角。头发也打理了,上了发蜡,确实是个酷哥。
但她分明记得,敖凤说他是职高毕业的。而且他都二十多了,还穿什么高中校服?细一想想到可能的个中缘由,也不知道是柯如意专门点的还是矮个子刻意安排的,季辞一阵恶心。
矮个子在门口等着敖凤,跟他耳语了几句,敖凤就向季辞这边看过来。季辞举起酒杯,向他点头示意,敖凤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跟矮个子说了几句什么,矮个子摇摇头,给他指出了徐瑶和柯如意的位置,然后就离开了。
敖凤朝那边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季辞。
季辞第二杯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身边突然来了个年轻男孩子,唇红齿白,头发染成白金色,是季辞在江城从来没见过的那种精致漂亮的男孩儿。
他端了杯酒,径直贴着季辞坐了下来,“姐姐,我来陪你喝酒好不好?”
季辞往旁边让了让:“你这种价位的我消费不起。”
小白金噗嗤笑了出来:“姐姐,你不要把我想成那种人嘛。”
季辞想,你要是不贴着我的耳朵一边吹气一边说话,我也不会把你想象成那种人。
小白金说:“我喜欢姐姐,所以想来跟姐姐喝杯酒。”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季辞身上,小小声说:“姐姐腰好细,可不可以抱一下?”
--------------------
第38章 法外
季辞说:“不可以哦。”她站起来,很直白地告诉他:“你不是我的菜。”
小白金还想跟着站起来,被季辞示意坐下,别跟着。季辞走去洗手间。
或许是为了提高利用效率,三更这个酒吧的洗手间不分男女,全都是一个个独立小间。来来去去的人很多,但好在打扫得勤便,还算干净。
缓慢冲洗手指时,季辞看到镜子里敖凤出现在她身后。
毫不意外。
敖凤左右看了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一个卫生间小隔间里。
小隔间特别狭窄,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
敖凤压低声音:“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辞说:“你能来,我不能来啊?”
敖凤笑了一声:“早说啊姐,我能让你花钱?”
他低下头,就想上嘴,被季辞伸手挡在两人中间。
“我点你,不代表我喜欢你。”
敖凤垂头丧气:“那你想干嘛?”
“那个小矮子说,你可以过来陪我聊聊天。”
敖凤仿佛在听外星人讲话,“搞笑吧。”
“你不是在砖瓦厂?怎么还来这里陪酒?”
敖凤见她竟然还是真打算聊几句的样子,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子上,摸出一支烟来抽。
“缺钱呗,还能为什么。”他夹着烟仰头望着季辞,眯了眯眼睛,“干嘛,富婆想救风尘?救救我呗。”
“你是龙王庙的吧?”
“干嘛?还查户口?”
“龙王庙的人至于缺钱到这种地步?”
敖凤吐出一口烟圈,“要不说你是富婆呢,富婆晓得什么?你现在把你那个豪车骑起,去龙王庙那边看看,看看那个水还能养活什么东西。”
见季辞一时无话,敖凤站起来,“嫌钱多的时候就找我。哦对,”他把手放在门锁上的时候又转过头,“那个白毛给你的酒千万不要喝,他是帮别人骗姑娘儿的。姑娘儿以为能泡到他,第二天一醒都在别个床上。”
季辞蓦的想起那天晚上在季狗子火锅店,陈川说过的一句话:「听说他还在这边祸害女学生,操,他这种人就该去坐牢。」心里忽然有了一些猜测。
季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白金还在等她,见她回来,露出几分难过的样子。
他委屈万分地说:“姐姐就这么看不上我?”
季辞说:“那你表现表现。”
小白金立即振奋起来:“姐姐,我喂你喝酒?”
季辞不动,由着他喂,小白金的脸和酒杯就越贴越近。在酒杯挨上季辞嘴唇的时候,季辞忽然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酒杯,左手也搂住了小白金的细腰,说:“还是我来喂你吧。”
季辞个子高,坐直了比小白金还要高一些。她借着几分醉意,左手从小白金的腰隔着衣服慢慢摸到后颈,掌心按着他的后颈,捏着脖子后侧的两块肌肉让他的头向后倾斜,右手把酒往他嘴里灌了下去。小白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季辞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软得能滴出水来:“哪个叫你来陪我喝酒的啊?”
“我自己来的……咳咳!”
“你这么喜欢我啊?”季辞扶着他,“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开个房?”
“不了不了!”他一脸惊慌,缓了两下才让嗓子正常起来,“姐姐,我们这边都是正规做生意,不搞这些的。”
刚才还说不要把他想象成“那种人”,现在就承认自己在“做生意”了。见他拒绝,季辞基本确定敖凤没有胡说八道。他设想的流程恐怕是把她灌醉,带她开房,可不是现在被她带去开房。
“哦,那不好意思。“季辞慢慢退开些,“你还是个学生吧?旁边川江职业技术学院的?”
小白金眨了眨眼睛。季辞说:“我认得你们束校长,一起喝过酒。”她注视着小白金的脸庞,果然见他闪过一丝不安神色,眼神回避。季辞心里有了些数,拍了一下小白金的背说:“好了,不难为你了。”她搂着小白金自拍了一张,然后起身离开了三更。
*
借酒消愁,点的两杯酒都挺烈。也不知道是酒不太好,还是心情不佳,喝完之后愁没消,头却昏昏沉沉地疼起来了。
出去酒吧,雨已经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被飕飕的夜风吹得四下逃窜,估计等会还会变大。
季辞穿着丝质的衬衣,精致脆弱,经不起雨淋。她把风衣裹好,去旁边还开着的小超市买了把长柄雨伞。
等了十来分钟才打上车,季辞把刚才的照片截去一半,发给胡丽娅。
「给你一个小线索,如果以后有女生报案,可能用得上」
胡丽娅很快回复:「眼熟,我回去查查」
季辞把一个百度百科的页面分享给她:「川江职业技术学院束斯文」
车很快开上了长江大桥。桥上空空荡荡,路灯高照,将飞舞的夜雨照出一片难说属于暮春的萧索。
季辞靠着车窗半寐,忽然注意到桥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桥栏边站着几个人。
季辞连忙叫道:“师傅,停一下!”
的士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他把车速缓下来,不高兴地说:“长江大桥上不能停车。”
季辞道:“我晓得,那个车怎么停了?”
大爷没好气地说:“他胆子大噻。”
季辞说:“那您停一下,把我放下来。”她看了眼里程表,按双倍价格再加上过桥费,抽出三十块钱给大爷。
大爷说:“你看那个儿,都被打得没个人样了,你还去凑这个热闹?”
季辞说:“那我不去,万一他被打死了?”
大爷嗤了一声,说:“你一个姑娘儿,能自保就不错了,还过去见义勇为?我劝你少管这些闲事。”
季辞道:“谢谢您提醒,您把我放下来吧。”
大爷从她手里接过钱,把车靠边停下:“那你下去,我不管你了,我不能在这里停着。”
季辞应了声好,撑开雨伞下了车。的士很快离开。
这座四年前修建起来的长江公路大桥还很新,中间是宽阔的供车辆通行的公路,两边是人行通道。平日里不少江城人晚饭后会来桥上散步,欣赏江城夜景。
但这时夜色已深,风雨大作,大桥上看不到别的车,也没有别的任何人。江风狂卷,吹得桥索呜呜作响。季辞手中的长柄雨伞几乎拿不住。如果是折叠伞,恐怕已经被吹得尸骨无存。季辞索性收了伞,用手挡着袭上面孔的狂风,向黑色轿车走过去。
31/8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